無名小說網 > 1627崛起南海 > 371.第371章 南越的悲劇
    1628年10月13日,瓊州島鶯歌海碼頭。

    “不要停下,排好隊,跟著指示路標往前走!”

    穿著一身黑色制服,頭戴藤盔的警察手中揮動著木制警棍,疏導剛剛下船的移民們往前走,以免堵在碼頭棧橋上,擋住了后續卸貨的平板推車。路邊每隔一段距離就有劃著紅色箭頭的指向路牌,引導移民前往剛剛投入使用的營地。

    對于海漢治下所特有的警察體系,這些外來的移民其實還有些不太適應。他們過去所生活的地方大多都是鄉村,一般極少會看到縣衙里的捕快衙役,根本不像海漢治下這樣隨處都會看到維持治安的黑衣警察。以往做什么說什么都可以毫無顧忌,但在執委會的統治之下,就沒那么自由自在了。不聽從民政干部的指示,或是對執委會進行惡意的評價,都有可能會被這些黑衣警察施以懲罰,輕則吃幾下警棍,重則直接被抓去囚禁三五天。

    當然也有一些骨頭硬的家伙在一開始并不認可這幫黑衣人的權威,試圖要進行反抗以維護自己的利益。不過治安警察很快就用藤牌盾和警棍教做人,幫這些皮癢的家伙好好松了松骨頭。在接連有十幾個鬧事者被關進令人聞風喪膽的苦役營之后,新移民的表現就變得規矩多了。

    符力站在路邊,兩只手按在腰間的牛皮武裝帶上,面無表情地冷眼看著從面前經過的移民隊伍。他在軍警部分家之前就已經被分配進了保安隊,周年大會軍警部一分為二之后,他也順理成章地被分配到了新成立的警察司任職。有鑒于符力的特殊身份和他一直以來的良好表現,高層對于他的提拔也是毫不吝嗇,目前已經是在警隊中擔任了中隊長的職務,手下有滿編五十人的隊伍供其指揮,以警隊作為暴力機關的性質而言,其權力也算不小了。

    在勝利港與海漢人共同生活了一年多之后,符力早就已經在外形服飾上與傳統的黎人有了區別,不但剪去了過肩長發,取掉了耳環和其他飾物,言談舉止之間也更像是一名正宗的海漢人,甚至連口音都開始向著標準的海漢普通話轉變了。如果不是黝黑的膚色暴露了身份,恐怕很難有人相信在一年前他還是黎人山寨中的一個普通少年。

    放在整個歸化民體系中來看,符力應該都要算是最年輕的干部——他滿十六周歲也僅僅才幾個月而已。與他年齡比較接近又得到執委會重用的歸化民,大概也只有大他一歲的好朋友于小寶了。目前于小寶仍在駐廣辦任職,但他的職位已經從去年的打雜小廝提升到了對外接待處負責人,專門負責迎來送往的工作,雖然看似沒有穿制服的符力風光,但這個工作的接觸面夠大,由此所能建立起來的人脈關系,對于小寶今后的發展也能起到不小的推動作用。

    這次執委會決定開辟鶯歌海拓殖點,符力也是被委以重任,讓他帶隊到這邊來維持駐地的治安秩序。現在不管是哪個系統的歸化民,都很清楚海漢首長們的用人習慣,但凡是被點名帶隊出外務的歸化民干部,那基本就意味著升遷在即了。所以警察司的調令下來之后,同事們也都紛紛向符力提前表示了祝賀。

    不過符力自己倒是很清楚這次的任務并不像看上去那么簡單容易,因為在此之前任亮已經找他談過話,專門向他指出了工作中可能會出現的困難。

    最大的問題莫過于民族之間的隔閡,這次被分配到鶯歌海定居的人口幾乎都是來自大陸的新移民,而負責在這里維護治安秩序的警察卻有一多半都是黎苗族裔,而這個時代的漢人與黎苗之間的關系絕對不像后世那么融洽,多少都有一些隱患存在。符力的任務之一,就是要盡可能模糊掉民族之間的差異,秉公執法,不要讓本地的民眾因為民族問題而對執法者生出過多的反感情緒。

    第二個問題便是本地的安全防衛。執委會遲遲沒有實施鶯歌海移民項目,主要的原因并不是路途遙遠或者自然環境惡劣,而是這里的地形缺乏軍事防御所需的關鍵節點,整個海邊方圓十幾里地都是一馬平川毫無遮掩,海岸邊任何一處地點都可以實現登陸。如果要實現比較可靠的防御,那就只能修建一座類似于勝利堡的大型棱堡,而這種費用又是執委會不愿意承擔的——事實上執委會連民團都不打算派駐太多人,而是將當地的主要防務交給警察部門。

    執委會之所以會有這樣的安排,主要還是因為目前地盤擴大之后,需要駐軍的戰略節點已經越來越多了,而現有的民團編制也拆分得越來越零碎,這并不符合軍方對地方駐軍的構想。有鑒于目前海漢海軍在北部灣海域的壓倒性優勢,軍方認為鶯歌海的位置受到來自海上襲擾的可能性已經微乎其微,在當地駐扎軍隊的實際作用有限,與其把部隊部署在鹽場這種防御壓力不大的地方,倒不如北上或者南下,控制住更多的海外戰略節點。

    軍方這種意見得到了執委會的認可,于是符力和他的兄弟們就必須負擔起額外的防御任務,如果這里真的遭受到外敵入侵,那么他們這幫警察就必須在第一時間組織起防御力量進行抵抗。當然執委會也不會就讓他們拿著木制警棍去御敵,特地給他們配發了數十支“海漢兵工”新出的短筒霰彈步槍。不過平時這些步槍只會鎖在武器庫中,只有特殊時刻才能由本地的海漢主管干部授予他們使用武器的權力。

    “不要停下來,跟著指示牌往前走!”符力見隊伍突然慢了下來,便大聲喝斥道:“別磨磨蹭蹭的,天都快黑了!”

    在警察們的催促之下,首批的千名移民終于趕在天色完全黑下來之前進駐到營地當中。雖然沒有預算和時間去修建勝利堡那樣的大型棱堡駐地,但移民營地應有的設施還是非常齊備的,如外圍的木制圍墻、隔離壕溝、水井、公共廁所等等都一應俱全。移民們的居所依然是瓊州特有的民居船型屋,不過現在的船型屋已經在建設部的手中得到了不少的改良,采用了預制的標準構件,不但搭建起來比較快速,日常維護也更為簡單方便。

    移民們入駐之后,先是由后勤部門發放晚餐,而符力所帶領的警隊卻沒法在這個時候停下來休整,他們必須還要在營區外巡邏一圈,然后分配好值夜的崗位和人手才算完成今天的工作。

    第二天一早,刺耳的起床號就將移民們從夢中驚醒過來。從今天開始,他們就不能再繼續吃閑飯了,要開始用自己的勞動力為海漢的事業添磚加瓦。

    安西和他的隨員并沒有居住在船型屋里,而是住在特別為海漢干部準備的活動板房當中。雖然鹽場建設早就已經有了成熟的操作規程,但安西還是認為要親自看一看才能放得下心來。這次在安西的大力倡導之下,鶯歌海鹽場的生產主管已經不再是穿越者,而是土生土長的本地歸化民蔣三蔣凱申。

    蔣凱申的工作關系本來已經從鹽場調動出去,去了民政系統做事。不過這次在策劃鶯歌海項目的時候,安西又出面將他要了回來,并且對其委以重任。而蔣凱申也因為這個任命,一下由三級勞工跨入了四級勞工的行列,成為執委會治下為數不多的高級歸化民干部之一。

    蔣凱申本人對于這樣的提拔自然是感激涕零,他雖然沒什么文化,但也知道自己能夠跟著安西這樣的貴 這樣的貴人是一個極好的機遇,因此也是下了決心要在新鹽場的新崗位上好好表現一下。

    “安總,這邊就是我們規劃好的一期工地。”蔣凱申弓著身子,站在安西旁邊向他介紹眼前的施工情況:“一期工程有三百畝面積的曬鹽池,工期是二十天,不過小人看了工期安排,認為這工期還可以再短一點,只需十五天就可完成。”

    安西咳了一聲道:“站直了說話,還有,不要小人小人的,聽著不舒服。”

    “是是是,小人……我記住了。”蔣凱申忙不迭地應聲道。

    “能夠縮短工期是好事,但也要考慮到新移民的勞動情緒。這些人都是剛剛從大陸過來,對我們的勞動政策還不是很理解,你如果要求他們加班加點,那就得有合理的原因才行。我不希望這些人因為勞動負擔過重而對鹽場的工作安排產生抵觸,你明白我的意思嗎?”安西自然聽得出蔣凱申的建議里多少有些表功的意圖,至于他要如何縮短工期,這個不想可知只能是讓下面的人加長工作時間了。

    蔣凱申的頭彎更低了:“是是是,我明白了。”

    “我之前對你說過的兩點要求,你還記得嗎?”安西接著問道。

    “記得記得,安總的教誨自然是記得的。”蔣凱申連忙說道:“安總說鹽場生產建設一定要保質保量,先保質,再保量,我一直都是放在心里的。”

    被分配到這里的一千移民,全部都被投放到鹽場建設工程當中。他們需要在這里的內陸鹽湖灘涂區修建出面積驚人的大型曬鹽區,再利用這里所特有的高濃度鹽水來生產質優價廉的海鹽。

    而后續的移民營區修建也在不斷的進行之中,在年底之前,執委會要安排三到四千名移民進駐這里,一邊生產一邊擴建,并在明年年內完成鶯歌海鹽場的主體建設工程。

    鶯歌海鹽場的建設工程緊鑼密鼓進行之時,從澳門來的葡萄牙人商船也第一次駛入了三亞港的港口。這艘兩桅帆船來到三亞的最主要使命,就是完成雙方在簽署合作協議之后的首筆軍火交易,五百支二七式火繩槍和二十門海漢火炮,以及相應的配套彈藥和維修配件。單以交易金額來講,這筆買賣并不算大,福建許心素向海漢下的每一筆訂單都遠遠超過了這筆交易的金額。但從政治的角度來看,這次的交易卻是意味著雙方已經完全放棄了之前的敵對態度,轉向了通過貿易來實現合作共贏的方向。

    但有人喜就有人憂,在執委們和葡萄牙人舉杯共慶的時候,南越此時卻已經陷入了最困難的境地當中。

    自八月會安城失陷之后,南越阮氏朝廷所面臨的麻煩就沒有斷過。會安城的被毀造成進出口貿易中斷,已經大大地影響到了南越境內的經濟狀況,而且搞得統治區內風聲鶴唳,權貴高官們都擔心海漢人的軍隊會從海上突襲順化府。

    在急急匆匆地從北方前線調回了一部分軍隊之后,還沒等到安下心來,北越的軍隊又突然發動了大規模的渡江作戰。而這次部署在爭江橫山防線的守備部隊沒能阻止北越的攻擊,在猛烈的炮火攻擊之下一退再退,最終丟掉了南越最倚重的天塹防線。

    這次的戰線南移已經不比頭兩年的不利局面,至少那時候南越還有余力能夠組織起強力的反擊,并且成功地把北越軍趕回到爭江以北地區。但這次想要再次挽回不利局面,難度就有些大了。這不單單是因為南越在接連不斷的征戰中失去了大量的精銳部隊,亦或是南部會安的被毀造成了經濟上的大衰退,更重要的是南越朝廷一直倚為臂膀的葡萄牙人,竟然單方面宣布終止所有的軍事合作。

    派駐到南越軍中的葡萄牙教官全部撤離,為南越新軍維修火槍火炮的葡萄牙匠人全部撤離,甚至連駐順化的葡萄牙特使在宣布完來自澳門葡人理事會的決定之后,竟然也離開了順化城。至于原本在南越境內各地做生意的葡萄牙商人們,也開始變賣名下的資產,紛紛乘船離開了南越。

    這種消息即便是想瞞也肯定瞞不住,葡萄牙人的撤離給南越朝野造成了極大的恐慌,各種謠言也開始出沒。有人說葡萄牙人是因為被海漢人給打怕了,才會選擇了主動避開,讓出南越這塊地方。也有人說葡萄牙人跟海漢人已經勾結在了一起,下一步就是共同出兵攻打南越。

    單單只是海漢出手,南越就已經招架不住了,如果再加上一個葡萄牙,那戰果如何就不用再多想了。于是南越境內迅速地陷入了亂局,一部分貴族已經開始計劃出逃,甚至有人派出了使者,通過山區秘密潛入北越,商談投誠的事宜。而普通民眾沒有那么多的門路可想,就只能選擇南下占城或者北上投誠升龍府政權兩條路。

    就在這么混亂的局面之下,南邊的占城國像是故意湊熱鬧一樣,也突然鉆了出來。占城的使者向南越朝廷宣布,占城國不承認現在的仆從國待遇,并將會通過武力手段奪回過去百年中被南越所占領的所有國土。

    占城國的通告并非是開玩笑,就在南越的大臣們還沒有討論出統一的應對口徑之時,占城便宣戰了。而南越的大臣們非常驚訝地發現,占城部隊所使用的武器竟然與北越的軍隊一模一樣!

    除開作戰水平顯然非常業余,遠遠不及訓練有素的北越新軍之外,這簡直活脫脫地就是又一支北越新軍的翻版。派去應對占城國的軍隊在第一場戰斗中就被打得打敗,五千人的軍隊僅僅只有不到三百人活著退到了南部的歸仁。至于為什么會出現這樣的狀況,南越朝廷的官員們也不是傻子,很快就想通了其中的關鍵——可恨的海漢人肯定又插手了!

    南越朝廷很驚訝地發現,就在自己不知不覺的時候,遠在海對面那個島上的海漢人竟然在南越的南北兩邊同時扶持了兩支武裝勢力,并且成功趕走了自己唯一的盟友,讓順化府陷入到了孤立無援的境地當中。

    雖然南越朝廷的屬下還有七八萬可供指揮的軍隊,但眼下這種局面,軍隊還有多少戰斗意志就真的很難說了。如果要硬逼著這些部隊上戰場去和北越、占城以及隨時都會出現的海漢人作戰,搞不好真的會出現一觸即潰的局面。

    打肯定是打不過了,這一點幾乎已經是沒有爭論的共識。但如果直接向北越朝廷投降,執政的阮氏也心有不甘,何況他們也很清楚,直接投降并不會換來鄭氏的寬恕,等待他們的結果就算不是殺頭,至少也是全族流放。而這樣的結果對于他們來說,跟一死又能有什么兩樣?

    在這種窮途末路的局面之下,南越朝廷所能想到的最后一條出路,那就只有求和了——不過這個求和的對象并不是北越朝廷,而是對北越有著極大影響力的海漢。

    南越跟海漢之間自然沒有直接的聯系,而會安之戰以后,南越境內的華商幾乎都撤了個精光,再也沒有華商愿意冒著風險留在這里。最后四處求爺爺告奶奶之后,終于找到了一家準備離開南越,北上去澳門的葡萄牙商行,讓他們帶著特使去海漢人的老窩三亞,看能不能爭取到一個喘息的機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