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名小說網 > 1627崛起南海 > 744.第744章 新移民
    盡管民政部門考慮得很周全,將難民分成三男一女四路縱隊隊列進行逐個登記,但由于大部分難民都不識字,南方北方的口音差異極大又導致了交流上的不通暢,登記的過程還是被拖得很慢。但現在急也沒用,目前可用的北方出身的歸化民干部本來就極少,而其中能識會寫的就更是鳳毛麟角了。現有的歸化民干部也就只能操著半生不熟的海漢普通話,與絕大部分都是山東出身的難民們進行溝通。

    “名字,年紀,在這里是否還有家人,一一報上來。”負責登記的歸化民干部機械地重復著這幾句話。

    每一名新到這里的難民都得先登記個人情況,并在這個過程中盡可能鑒別和排除可疑、危險的人物。隨著海漢在大明招攬移民規模的不斷擴大,誰都沒法確定大明的特務機構是不是會再次派人混入移民當中,變換身份到海漢治下地區臥底。除了安全部采取了一些反諜措施之外,民政部在引入移民階段的登記工作也是十分重要的一個環節。由于海漢安全部有李清揚這個棄暗投明的前錦衣衛軍官擔任特別顧問,在移民登記階段的鑒別能力還是有了比較大的提高,任何能夠隱晦地證明錦衣衛身份的信物,都逃不過這個階段的檢查。

    “俺叫孫真,十九歲,一個人來的。”一名體格健壯的少年愣頭愣腦地報上了自己的名字。

    這個孫真的塊頭在大部分人都瘦骨伶仃的難民當中顯得格外突出,負責登記的人不禁抬頭多看了他兩眼:“以前有過從軍、當差的經歷嗎?”

    孫真搖搖頭,將兩只手掌伸到工作人員面前:“俺家是在登州種地的。”

    工作人員很仔細地看了看他手掌上的老繭,然后才繼續問:“家里就你一個人?”

    孫真眼睛一紅,點頭應道:“孔有德的兵來莊上搶糧食,家里人就我逃出來了……”

    工作人員微微嘆了口氣,伸手遞給他一個穿著麻繩的竹牌:“這是你的身份牌,掛在脖子上不許取下來。你要在這里獲得食物、住處,都要靠這個,懂嗎?”

    孫真小時候倒也念過兩年私塾,不過這竹牌上燙印的文字曲曲拐拐,他卻是連一個都不認識,當下也只是懵懵懂懂地點了點頭,心道這大概就是海漢人所用的文字了吧。

    竹牌上的文字當然并不是什么天書一樣的海漢文,僅僅只是阿拉伯數字而已。第一二位表示所在的移民營,三四位表示所屬的班組,最后三位是個人編號,七位數字所組成的編碼就這名移民在澎湖期間的代號了。他們在這里至少要待上一個月或者更長的時間,才會被分配到下一處真正的落腳地。

    在經過登記之后,孫真就跟著前面的人進入了一個竹木搭建的大澡堂子,里面有好幾個兩丈見方的大池子一字排開,難民們在工作人員的指揮下,一個個除掉衣衫,十人一隊下到水里清洗自己的身體。

    孫真上次洗澡還是船隊在長江口停靠的時候,跳到江水里簡單清洗了一下,這一路風塵仆仆來到澎湖,身上早就臭了,當下便脫了衣衫進到池子里。但海漢人對于衛生的要求顯然超乎他的想象,不但要求池子里的人洗凈身體,而且要連發束也全部拆開清洗。

    不過孫真倒也覺得無所謂,洗得干干凈凈的終歸是自己舒服。不是工作人員吹響哨子讓池子里的人都出來排隊,他還真想在這水里多泡一會兒。但當他出了池子之后才發現,自己的衣物已經沒了,而旁邊其他人顯然也發現了同樣的狀況,都慌慌張張地捂著下身東張西望。

    “不要亂!現在是請大夫檢查你們的身體,檢查完會發新的干凈衣服給你們穿!”工作人員大聲訓斥著這群身無寸縷的難民。

    果然很快便有身著白衣的人開始逐個查看他們的身體,孫真雖然覺得有點奇怪和別扭,但也還是接受了這樣的安排。有極少數人被大夫給單獨挑了出來,其中還有人試圖要拒絕這種挑選,但很快就有黑衣警察出現在澡堂里,迅速地對其進行了鎮壓。

    檢查到孫真這里的時候,大夫也不禁問了一個先前孫真被問過一次的問題:“從過軍?練過武?”

    孫真依然搖搖頭伸出自己的雙手,向大夫展示自己的老繭:“俺是種地的。”

    大夫捏捏他的手掌,又打量了他的身形,忍不住夸道:“想必是個好把式!”

    檢查完畢之后,果然每個人都得到了一套灰色粗布衣服,雖然布料不怎樣,但倒是干干凈凈。不過孫真因為體格比旁人大,穿到身上卻是顯得有點緊巴巴的。海漢人考慮得很周全,還額外給每個人都發了條用來扎頭發的布帶。隨著銅哨聲響起,還沒來得及穿戴整齊的這些人便被驅趕出澡堂,因為得讓下一批人進來清洗了。

    “按地上劃好的白線站好,排好隊伍,現在帶你們去駐地!”

    來自前面的命令話音剛落,孫真便看到有黑衣警察提著棍子“幫助”難民們排列隊伍來了。有動作慢反應遲鈍的,便會吃到棍子。孫真趕緊站到地上的白線旁邊,剛才在碼頭上他就是這么排的,果然海漢警察一路呼喝敲打著到他這里的時候,棍子便沒有落到他的身上。

    當孫真被帶領著進入到島上的移民營地的時候,他確實是吃了一驚。這個營地里所有的建筑物外觀都是一模一樣,全是四四方方如同盒子一樣的屋子。順著營地里的通道一眼看過去,竟然看不到盡頭在哪里。而營地里的所有人也和他們這些新來的一樣,都是一身灰色粗布衣服,

    “每間屋子住十人,屋里已經準備了十人份的個人物品,自行領取,不得霸占他人物品, 物品,違者一律關禁閉!所有人都在屋里待著,過會兒有人會來這里給你們講營地里的規矩,都好好記住了!要是學不會規矩的人,那今后可沒什么好日子過!”

    帶隊的工作人員將孫真等十人分配到一間屋內,言簡意賅地叮囑了幾句,便帶著隊伍去下一間屋子了。孫真看這屋里就放了五張雙層木床,剩下不多的空間放了一張小木桌兩把椅子,桌上放著一個裝水的瓦罐。每張床上放有一套和他們身上穿著的一樣的衣服,看樣子是換洗用的。另外還有一個土瓷大碗和筷子,這就是他們個人物品的全部了。

    屋里連個存放個人物品的柜子都沒有,不過話說回來,他們身上也的確沒什么值錢的東西了,連散碎銀子都沒有半點。身上的錢物早就在逃難期間換了食物,如果不是已經走投無路,他們這些人又哪會為了有一口飯吃就跟著來歷不明的船只南下投靠一幫聽都沒聽說過的海外地主。

    孫真見其他人還愣著沒動,便自行走到窗邊占了一個下鋪:“這位置俺要了。”說罷便拿了床上的土瓷大碗,從桌上的水罐里倒了一碗水,一屁股坐到床沿上,自顧自地喝了。

    有旁人看他這么神情自若,不禁提醒道:“大兄弟,前途未卜,你怎地如此輕松?”

    孫真應道:“海漢人說了包吃包住雇人到南方種地,俺不僅會種地而且是好把式,不用擔心以后會餓死,怎地輕松不得?”

    另一人接道:“俺在船上的時候聽船員說,這些海漢人俱是從海外不知何地來的異人,生活習性與我大明大相徑庭,只怕不是那么好相處的東家。”

    孫真道:“什么一人二人,是人就得吃飯,要吃飯就得種莊稼,俺會種莊稼,東家自然會給俺一口飯吃。來的時候說了這邊也管飯,是不是能兌現,等下不就知道了。”

    眾人正說話間,門外進來一名三十來歲的男子,也是一身與他們別無二致的灰色服裝,只是腰間系的卻是一條水藍色的腰帶。這人進來之后先作了一圈揖,然后開口自我介紹道:“在下程路,比各位早來這里一個月,現為一號營第二生產大隊的管事,特來給各位新到的弟兄說說這移民營里的規矩。各位有什么不明白的地方,等下也可以問出來,在下一定盡力解答。”

    雖然眾人都不明白這“一號營第二生產大隊的管事”到底是個什么職務,不過聽起來似乎也是在這地方有一官半職的人物,當下都客客氣氣地稱了一聲“程管事”或是“程老哥”,并請他坐下來說話。不過這屋里顯然也沒有任何可以拿出來招待他的東西,最后有人拿了個碗過來,倒了一碗清水放在桌上,也算是聊表敬意了。

    程路顯然并不排斥新人們的這種表現,笑瞇瞇地等著眾人把過場做足之后,這才繼續開口說道:“在下出身登州萊陽,不瞞各位,這場戰亂之前,在下也算是小有家產的鄉紳。不過孔有德跟李九成這兩個煞星在登州一鬧,在下的家產被搶了精光,一家老小險些都死在戰亂中。后來一路逃難到了淮安府,遇到貴人搭救,一路輾轉來到這澎湖。雖不知各位的出身如何,但想必弟兄們能在這里聚首,也都是拜孔有德的亂軍所賜了。”

    說起孔有德這個罪魁禍首,眾人自然是咬牙切齒,如果不是他屬下的部隊發生叛亂,山東也不會突然爆發大亂,而在場這些人也不用背井離鄉地來到這個南方海島上過寄人籬下的日子。就連性子直愣愣的孫真,也恨恨地罵了幾句。

    這程路顯然套路頗深,靜靜地等待眾人抒發完情緒之后,才接著繼續說道:“孔有德之輩荼毒生靈,自然可恨,不過好歹弟兄們都從戰亂中保下了性命。雖說這地方比不得家鄉故土,但在下可以跟各位弟兄說一句,在海漢人手下做事也不是壞事。各位若是有興趣聽,在下便撿些知道的事情給弟兄們隨便說說。”

    “俺們初來乍到,什么都不懂,程管事給說說吧。”當下自然就有好奇的人發聲給程路捧場。

    程路便開口說道:“這海漢人據說是漢朝時期去往海外的商賈后裔,其國距大明不知幾萬里。來到大明這些海漢人雖然數量不多,但因其精于商事貿易,幾年時間便在廣東那邊打下了碩大的局面。在下聽來往此地的船員說起,廣東那邊瓊州島,如今幾乎都是由海漢人說了算了。”

    瓊州島這地方,眾人倒是似乎聽說過,不過具體在哪里有多大,眾人卻皆是一片茫然。程路似乎早就料到有此反應,便接著解釋道:“那瓊州島位于兩廣以南的海中,方圓約莫五百里,乃是大明國第一大島,島上居民數十萬,過去是發配流放苦役犯人之地,不過據說如今卻已成了南海最為繁華之地。島上民眾,皆是在為海漢人做工務農,堪稱南國奇觀。”

    有人問道:“這海漢人在地方上如此張揚,就不怕官府責難?”

    程路笑道:“有錢能賣鬼推磨,想必當地的大人早就已經跪在海漢人的金山銀山面前了。朝廷天高地遠,也管不到瓊州島那地方去。”

    有腦子轉得快的人已經聯想到了眼前,便開口問道:“那這澎湖島?”

    “這海上方圓幾十里內的島嶼,如今也俱是海漢人所轄,福建官府并不插手這邊的事務。”程路當然也知道這人想問什么,沒等他把問題說完,便已經亮出了答案:“海漢人在福建的影響力極大,這澎湖列島,福建官府已經許給了海漢經營,只是名義上還歸大明管轄而已。”

    “程管事,那這海漢人花銀子花糧食從北邊拉了這么多百姓過來,真是打算讓這些人在南方替他們種地的?”另有一人提出了自己所關心的問題。來到這里之后如何生存下去,這大概也是所有剛剛抵達澎湖的移民們共同的疑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