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名小說網 > 1627崛起南海 > 第947章 討價還價
    施耐德一家一家地拜會各國代表進行私下磋商,談及的內容就十分具體了。對于心存疑慮的國家,施耐德還必須根據其具體情況,結合貿易聯盟實施草案進行分析,為其構想未來要如何利用貿易聯盟的環境和國際關系來謀取利益。畢竟其他國家不可能像海漢這樣幾乎在每個領域內都做到了領先于時代的先進水平,如何因地制宜、取長補短,根據其國內的實際狀況來對癥下藥地發展國際貿易,施耐德都得要幫著把脈出主意,著實不是一件輕松的差事。

    特別是其中還有柔佛、荷蘭這種與海漢并不對路的國家,要勸說其加入貿易聯盟的難度就更大了。比如柔佛國代表阿吉沙就直接了當地指出,海漢必須為非法入侵柔佛領土一事作出回應,這意思就是即便拿不回星島的領土,那海漢也得從其他方面對柔佛國進行補償才行。

    而荷蘭人則要比其他國家更難打發,作為這個時代的海上貿易大國,荷蘭人在國際貿易方面所積累的經驗是遠東地區這些國家所難以企及的。施耐德的演說宣講或許能比較容易地忽悠住其他與會人員,但荷蘭與海漢的情況很相似,都是以海上貿易為立國之本,對于施耐德說的這套東西,他們不但了解而且也早有實踐,只是沒有像海漢這樣把相關理論研究得這么深入而已。范迪門對海漢這個方案的理解要遠超其他與會人員,因此他也更清楚其中有哪些內容是需要跟海漢去爭取更好的條件。

    荷蘭東印度公司目前在遠東地區的處境已經可以用“十分艱難”來形容,不但近幾年向東北亞地區拓展的殖民地和航線被海漢奪走或壓制,就連自己在南亞的基本盤都快要保不住了。一個馬打藍國就已經讓巴達維亞險些淪陷,如果再加上已經蠢蠢欲動的海漢,后果真是不堪設想。海漢人甚至都不需要登陸作戰,只要派出艦隊在海上掩護馬打藍軍的后路,就足以斷絕荷蘭人守住巴達維亞的希望了。

    不過范迪門也意識到海漢似乎并不打算直接將東印度公司驅逐出遠東,而是留下了一條生路,至于海漢人這么做的目的,范迪門在經過這些天的各種信息收集之后,大致也猜到了七八成——海漢人想要保持遠東與歐洲之間這條海上絲綢之路的通暢,但葡萄牙人的運力有限,顯然沒辦法承擔起百分之百的運輸任務,所以海漢人才會需要東印度公司加入到這個游戲中來。

    作為自視甚高的海上強國,今時今日淪落到這步田地,范迪門心里也是十分不甘的,但凡能有一線翻盤的機會,他都會盡力去嘗試。不過與海漢人的談判,分寸的拿捏是很微妙的,對于處于劣勢的東印度公司來說,既要堅持自己的原則,又得設法讓海漢在現有條件上做出讓步,這的確是一個很艱巨的任務。

    在會談進行到第七天的時候,施耐德和范迪門終于進入到面對面的單獨磋商階段。雖然施耐德不太會講荷蘭語,但范迪門早年曾在英國待過一段時間,倒是會說一口流利的英語,,因此雙方連翻譯的麻煩都省下了,直接使用英語交談,也不用再擔心翻譯過程中會有曲解。

    “我要提醒閣下,貿易聯盟必須要保留東印度公司與各國直接通商的權力,否則我們加入這個聯盟也沒有太大的實際意義。”范迪門表現出的態度十分強硬,一上來便提出了自家的條件:“此外東印度公司現有的殖民地必須要得到安全保證,同時我們也會保留繼續開辟新殖民地的權力!”

    施耐德耐心地聽完他的要求之后,不急不慢地答道:“我覺得貴公司對我方提出的解決方案有所誤會,我們想要的不是限制貴方的通商權,只要通過資源優化,來讓整個貿易聯盟內的運作效率得到提升。貴公司所專精的領域是遠東與歐洲之間的航線,而我們希望貴公司能把有限的運力盡可能集中到這段航程中去,而不是浪費時間在遠東各地來回奔走,動用了大量的資源卻僅僅只賺取到一點蠅頭小利。”

    施耐德的說法就比當初顏楚杰在巴達維亞談判時婉轉多了,當時顏楚杰可沒有把海漢的要求與貿易聯盟的方案聯系到一起,直接是口氣強硬地扔出了對東印度公司的限制條件。當然了,顏楚杰的這種做法也并非因為他欠缺考慮,而正是考慮到了之后的會談磋商,才有意識將條件提得高一些,留出與荷蘭人討價還價的空間。

    范迪門聽了之后卻并沒有感受到對方在態度上作出讓步,施耐德僅僅只是將海漢提出條件的意圖解釋了一番,但沒有表現出任何要做出更改調整的意思。于是范迪門再次強調道:“本公司的海上運力如何安排,那是本公司的內部事務,即便是我們決定加入南海貿易聯盟,也不會容許外人插手干涉我們的內務。”

    施耐德心道嘴還挺硬,真是敬酒不吃吃罰酒,當下便應道:“那我說得直白一點吧,如果貴公司不愿接受貿易聯盟做出的安排,那么我們就不準備吸納貴公司加入聯盟了。此外貴公司在遠東地區,特別是在大明沿海地區的安全問題,請恕我們無法提供保障。”

    施耐德這番話落在范迪門耳朵里何止是直白,簡直就是赤裸裸的威脅了。東印度公司如今是脫毛的鳳凰不如雞,在巴達維亞之外的殖民地基本都沒有多少自保能力,特別是遠在大明海域的臺灣大員港,基本就是海漢嘴邊的一塊肉,什么時候吃,用什么姿勢吃,基本就是看海漢的心情了。要是大員港這個地方丟了,那么東印度公司苦心經營多年的東北亞貿易航線也就徹底崩盤,赤道以北地區連一個像樣的落腳點都沒了。

    如果是別人提出這種狂妄的說法,那范迪門有可能還會反擊幾句,但面對已經 對已經掌控了臺灣海峽的海漢人,他還真是硬氣不了,只能強行扯開話題道:“我們在遠東地區所建立的殖民地,完全是出于開發建設的目的,并不是打算將其用于軍事途徑,貴方也不應拿民用商用設施作為威脅我方就范的條件!”

    施耐德一聽這口氣就知道這家伙軟下來了,當下乘勝追擊道:“既然不是軍事用途,那就不妨把當地納入到海漢海軍的防區內,對外防務全交給我方來負責。當然了,當地定居的荷蘭移民不宜太多,不然我們保護起來也會比較吃力,所以還是規定一個人口上限好了。依我看當地只需留下負責商務談判的人手就夠了,其余的人定居在那里也只是浪費資源。”

    范迪門聽到施耐德這原形畢露的要求,心知他終究是跟那顏楚杰一路貨色,都巴不得把東印度公司逼到懸崖邊上,這樣等東印度公司的利用價值榨干后,隨時都可以一腳踹下去。但對于施耐德近乎調侃的說法,他又的確沒有足夠的底氣去反駁,大員港那邊的武裝力量只夠基本程度的自衛,假如海漢真想要憑借武力硬攻下當地,大概去年底今年初的時候就已經淪陷了。

    要跟海漢人講條件,那總得拿出點干貨才行,范迪門咬咬牙,開口說道:“那不如做個交換,讓我們保留大員港殖民地,以及在更靠北的地方設立商棧的權力,我們可以向你們開放巽他海峽附近地區的居留權。”

    施耐德笑了笑道:“好像我們現在進入巽他海峽并不需要你們的配合吧?”

    范迪門道:“我知道你們有當地海圖,并且去實地進行了考察,但別忘了巽他海峽以西還有法國和英國的人存在,我可以告知你們,這兩國在巽他海峽附近的據點所在地。”

    施耐德倒是沒有料到范迪門居然會在這種時候果斷出賣了荷蘭在歐洲的盟國,不禁對范迪門的決絕又有了新的認識。當然了,他也知道這些國家在歐洲雖是盟友,但在遠東卻是競爭對手的關系,當面稱兄道弟,背后大搞陰招,倒也是情理之中的事情。海漢雖然并不特別擔心這些國家所造成的潛在威脅,但如果能夠提前搜集到有用的情報,那倒也可以省下不少麻煩。

    不過施耐德真正在意的并不是范迪門給出的這個信息有多大的實際價值,而是他所表現的出的這種態度就意味著荷蘭人并不想跟海漢死扛到底,只要條件合適,他們大概還是會為了加入南海貿易聯盟而做出一定的讓步,這才是施耐德想要看到的狀況。

    至于是否給荷蘭人保留赤道以北地區的殖民地,今后對東印度公司在東北亞地區的行動限制程度,這些都是可以慢慢商量的項目,海漢也并不是真的要搞一個海上鐵桶陣將荷蘭徹底拒之于外。海漢與荷蘭都是講求實際利益的商業實體,只要加入了貿易聯盟,很多事情都可以在共同利益的基礎上進行協商。

    “巽他海峽暫時不急,但我們會在勿里洞島和邦加島一線開辟港口,這個要求沒問題吧?”施耐德也主動示好退讓了一步,然而這一步可不是因為范迪門的表現所做出的回應,而是海漢早就打算好的計劃。

    巽他海峽附近并沒有天然良港可供海漢建設大型綜合海港,加SH漢目前也并不打算把荷蘭趕出這一地區,所以在經過前幾個月的實地考察之后,海漢的建設計劃中暫時只會向南推進到邦加-勿里洞一線,而不是直接到爪哇島西端或是蘇門答臘島南端建立殖民點。邦加島和勿里洞島上的錫礦,對海漢的意義遠比去巽他海峽附近建個殖民點有用,畢竟開發礦產投入不大產出快,回收開發成本的周期要遠比建立普通殖民點快得多,從經濟角度看更為劃算一些。

    當然了,作出這個決定的原因還受到了星島的影響。在這次巡航南海之前,雖然海漢也有意要在馬六甲海峽附近有所動作,但缺乏對當地實際情況的掌握,所以一直沒有拍板做出決定。但對馬六甲海峽和巽他海峽兩地的狀況進行比較之后,軍方和執委會都毫無爭議地選擇了馬六甲海峽東端出入口的星島作為下一步的開發目標。以目前海漢的能力和開發規劃,也不太可能同時在星島和巽他海峽兩個地方鋪開大工程,所以對巽他海峽的控制就向后順延了。

    范迪門并不知道海漢掌握了邦加島和勿里洞島上的礦藏信息,對于施耐德的這一步退讓也是頗感意外。在他認知中這兩個島上除了能種種胡椒之外,似乎也沒什么別的好東西了。加之當地并無天然良港,范迪門倒也不用太擔心海漢人會順勢在當地駐扎武裝艦隊,當下便沒有對施耐德的提議進行反對。不過后來海漢在當地大規模開采錫礦之后,消息終歸還是傳到了巴達維亞,范迪門才知道海漢人的這一步棋原來早就算計好了,只是已經悔之晚矣。

    談判總是會伴隨著讓步和妥協,這點就算是強勢如海漢也不會例外,畢竟這個商業聯盟的目的是拉更多的國家入伙,而不是為了排擠某一國而成立。哪怕是海漢與荷蘭這種發生過數次武裝沖突的對手,只要意識到了雙方有共同的利益可以加以開發,也會立刻恢復到商人的本性,通過會談的方式來為自己爭取到更多的利益。

    范迪門發現自己跟施耐德的談判也同樣十分吃力,這種吃力不同于顏楚杰的強硬態度,而是一種他從未見識過的精明,感覺自己的所有條件和要求都在對方的算計之中,而且自己算一步兩步的時候,施耐德可能早已經算到五六步之后,導致自己步步受制。看似獲得了海漢的讓步,占到了些許便宜,但局面似乎仍然盡在對方的掌控之中,所謂的讓步不過是對方有意拋出的一點小小甜頭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