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名小說網 > 1627崛起南海 > 第1333章 隱患人物
    劉尚從未想過他鄉遇故知竟然會是在如此場景之下發生,而這位“故知”的出現非但沒有半分驚喜,反而是驚嚇的成分居多。盡管劉尚與他屬于同一個陣營,但相見之下著實沒有絲毫欣喜的感覺,而是立刻開始懷疑對方出現在這里的原因,并評估其可能會給自己造成的風險。

    這樣的反應也算是職業病的體現了,劉尚在海漢潛伏期間基本是單線行動,任何知道他真實身份的人,包括他的聯絡人廖遠在內,都可以視作是身份敗露的潛在隱患。原本只有一個廖遠,已經是讓劉尚時時不安,唯恐受其牽連,恨不得找機會將其處之而后快。如今又突然冒出來一個知道自己底細的家伙,這讓劉尚才平靜了幾天的心情又一次緊繃起來。

    劉尚迅速在腦子里梳理了一下目前的處境,雖說他目前的官方身份會讓自己處于明處的被動地位,但這份臨時官職其實也并非毫無用處,至少在移民營這個地方,他說話還是具有一定的影響力。當下最要緊的事,便是設法打聽出此人的掩飾身份,以及將會被分配去的地區和單位。

    劉尚在市井間混跡時間很長,習得的各種套路也多,當下便向移民營的官員套話,旁敲側擊地打聽這群移民的分配問題。

    青年團在海漢官場上是極為特殊的一個存在,可以說是青年官員升遷的必由之路,而在青年團里擔任官員,往往也會被外界和底層官員視為權限極大的人物。當然事實上并非如此,例如劉尚的臨時職位就是一個虛職,屬于哪里需要往哪里搬的勞動力角色,而并非管理青年官員體系的大人物。但他的這個臨時職位就已經足以讓下面的人仰視了,因此對于他的發問,這里管理移民的小吏也不敢有絲毫隱瞞,立刻湊到他身邊詳細介紹起來。

    這批四百余人的移民雖然是算作同一批接受分配的人員,但移民局并不會將他們分配到一處地方,而是會拆散了安置到海南島各地,平均下來一個市縣大概也就分到六七十人。不過劉尚擔心引起對方疑心,倒也不好直接指著他認出那人詢問其詳細情況,而是兜了個圈子,讓那小吏將這些人的登記資料拿來看看。那小吏也不疑有他,連忙匆匆忙忙去取了簿子過來,交到劉尚手上。

    劉尚雖然不知那人化名為何,又假借了什么樣的掩飾身份,但海漢這移民登記資料他是知道的,上面記錄的個人資料可謂十分詳盡,只憑性別、年齡、體貌特征這幾項內容,他也很快就能從中篩選出這名灰衣男子了。

    早先在三亞市立圖書館查閱資料期間,劉尚就已經熟悉了海漢登記資料的方式,因此翻看這種移民資料也不在話下,直接就從男性移民查起。這四百多人的移民中,男性移民占了七成,而其中二十到四十之間的移民又約莫占了一半。劉尚估計那人即便謊報年齡,也只能在這個范圍之內,否則就與他的外貌對不上號了。

    劉尚記性極佳,即便不作筆記,也已經在腦海中將這一百多人的資料從中挑選出來,然后接著再看體貌特征的記述,就又將其刷掉了大半,只剩二三十人了。

    劉尚知道從大明派來的人一般不會以單純的農民身份作為掩飾,因為這樣做雖然露餡的可能性極低,但作為移民很容易會被分配到一些偏遠地方去充當墾荒屯田的先鋒,根本就沒有接觸到有價值情報的機會了。所以為了能夠留在三亞這樣的大城市發展,偽裝成新移民進入三亞的大明情報人員,一般都會以某個行業的手藝人身份作為掩護,以便能在駐留大城市的同時,在短時間內獲得海漢入籍資格,并且最好是能夠接觸到某些特殊行業和部門為佳。

    類似劉尚,便是以說書先生的身份來到海漢,靠著這個特殊才能得到了宣傳部的賞識,直接招攬他進入官方部門效力。國籍、身份、地位,統統都一步到位,這番待遇可以說得上是大明情報人員中的幸運兒了。在他之前來到海漢潛伏的廖遠等人,迄今都沒有進入海漢官方機構工作的機會,僅僅只是在三亞從事看家護院的行當而已。

    劉尚知道此人必定會有某種比較特別的身份,而他在海漢待了兩個多月,對于哪些行當最容易得到有待,已經有了一定的認識。在剩下這些人的資料上來回掃了幾遍,便又過濾掉了大半,只剩下三人了。

    這三人中一人是武師,一人是木匠,還有一人是秀才,劉尚一時間倒也難以判斷對方的掩飾身份究竟是哪一個。不過這倒也難不倒他,當下狀如無意地對侍立在旁的小吏問道:“這些人馬上就要分配了,你對他們的了解程度有多少?”

    那名小吏連忙應道:“這群人從到港開始,他們的資料登記和移民分配都是卑職經手操作,前前后后也有七八天了。不是卑職夸口,這群人隨便拉出一個來,小人便可立刻報出他們的個人狀況來。劉干事可隨意抽問,一試便知。”

    “這么有信心,那我就從花名冊上隨意點幾個名字,你指給我看,順便說說個人情況,看看與登記資料是否相符。”劉尚見對方如此配合,當下也不客氣,便立刻給他公布了一項臨時的業務考核。

    那小吏只當劉尚是在考驗自己的工作是否用心,根本沒想到他是另有目的,還一臉期盼地指望能在他面前有所表現。

    劉尚道先隨意選了兩個名字,那小吏果然在張望一番之后,很詳細指出了該人所坐的位置,以及個人的資料,倒是與花名冊上登記的內容一致。劉尚見這小吏果然業務熟悉,當下便開始報他最后篩選剩下那三人的名字。到第二人的時候,那小吏所指的位置便是劉尚認出的那 認出的那名灰衣人了。

    “這個秦安是福建人,木工手藝還挺好,這些天在我們這邊也幫著做了不少木工活,卑職看他勞動態度積極,是個不多言不多語的老實人,便準備推薦他去建設部下屬的施工隊,亦或是勝利港造船廠,這兩處地方應該都挺適合他發揮手藝。”那小吏介紹得極為詳細,連接下來準備推薦此人去的單位都一并報了出來。

    “原來你叫秦安啊……”劉尚暗暗記下了這個名字,盡管這肯定是和他自己目前所使用的名字一樣,并非真正的本名,但對于他們這樣潛伏在海漢的無名小卒,本名已經沒有什么實際意義了。

    據劉尚所知,木匠這個行當的移民在海漢也算得上是非常受歡迎的技工,許多生產部門都得跟木工活打交道,因此擁有這門手藝的移民在海漢可以說是不愁生計的。這個秦安選擇木匠這個職業作為自己的身份掩護,一方面是其肯定有比較過硬的手藝,另一方面大概就是看中了這個職業可以很快在海漢安定下來,也有望能夠接觸到一些被人為設立了技術壁壘的行業,指不定就能偷學到某些海漢秘而不宣的先進技術了。

    就算劉尚也不得不承認,如果是要偷學海漢的技術,這懂木工的人恐怕要比自己這種只會記錄文字的人管用得多。特別是那些看起來結構很復雜的機械裝置,劉尚翻來覆去半天看不懂的結構,在匠人眼中或許只是一瞥就能看出其中奧妙了。

    這個秦安如果是無聲無息地潛入海漢,沒有與劉尚在這地方照面,那倒也罷了。大家蝦有蝦道,蟹有蟹路,各憑本事發展,也沒什么好說的。但既然在這地方已經照了面,而且劉尚也知道對方認出了自己,那這個局面就稍稍復雜一些了。他現在不能判斷對方是如何看待自己的出現和目前的官員身份,但出于同理心考慮,對方大概也會擔心自己的出現讓其陷入到身份曝光的風險處境中。而干他們這一行的,深知要保護自己身份不被泄漏的最穩妥原則,便是干掉身邊的所有知情人。

    廖遠是知情人,但他有黨羽,甚至可能還有其他劉尚所不知的底牌,單憑劉尚的能力對付不了他。但這秦安是初來乍到之人,對于移民營之外的海漢社會所知不多,在踏入這個環境的初期,他將會有諸多不能適應的地方,而這有可能會導致其曝露身份——這都是劉尚進入三亞初期所經歷過的狀況,他有理由相信秦安也將會面臨類似的情況。

    劉尚當下有兩種選擇,一是像廖遠對待自己那樣,扶持新人盡快度過適應期,以免其不慎曝露身份牽扯到自己。這種處理方式可以讓這名同僚盡快安頓下來,但壞處也顯而易見,這樣硬生生與其扯上關系,短期內的暴露風險雖然減小了,但長期來看卻無疑是增大了風險。

    另一種選擇就比較決絕,今后盡可能切斷與此人的一切聯系,權當是陌路。當然這樣也并不保險,如果有必要的話,甚至應該考慮將其滅口,把隱患消除在萌芽狀態。而劉尚自己的內心,顯然是更多傾向于后一種處理方式,因為只有這樣才能確保真正的萬無一失。

    劉尚對個人安全如此的小心翼翼,甚至已經謹慎到了一個可怕的地步,連自己的同僚都想直接將其滅口,倒也是事出有因。過去幾年中大明各情報機關、地方官府、軍方,都陸陸續續向海南島派出過多批情報人員,但來得多,栽得也多,很多被海漢捕獲的情報人員都并非自己暴露,而是被其他被捕的同僚所揭發。有人甚至反水降了海漢,專門為海漢捉拿大明派過來的潛伏人員。

    在吸取了足夠多的經驗教訓之后,大明的情報機關已經調整了策略,盡可能安排情報人員在潛入海漢之后單線行動,甚至是作為一段時期內不會激活的“死棋”蟄伏下去。劉尚不知道海漢境內有多少默默無聞的“死棋”在等待著激活的命令,但他知道秦安絕對不是身負這種任務的潛伏者,因為他們是同一批接受面試,而上頭當時很明確地告訴他,到海漢的任務就是搜集情報,伺機策劃破壞活動。

    劉尚想著想著便入神了,直到身邊的小吏招呼自己好幾聲才回過神來,將手中的花名冊合上遞還給他,口中贊許道:“你對工作很負責,做得很好!”

    打發了這名小吏離開,前面負責宣講的同事也已經完成了工作,終于輪到劉尚登臺。他上臺之后居高臨下,見那秦安果然仍在偷偷摸摸地注視自己。劉尚當下收斂心神,先作了自我介紹,然后便開始向這些移民們講述前幾天發生在三亞近海的這場海戰。

    劉尚的講述內容基本上是照著《海漢時報》上刊登的文章來的,對于某些比較復雜的問題,比如海漢與西班牙人的恩怨,劉尚也捎帶著解釋了一番,以免這些從大明等國來的移民聽不懂前因后果。他這宣講以說書的形式來進行,又是講述打仗作戰的內容,自然是要比前面登臺的同僚說得更為跌宕起伏,扣人心弦,臺下移民中甚至還不時爆發出叫好聲,仿佛真是在聽書一般,這樣的反應也是讓劉尚有些哭笑不得。

    他在臺上講完之后,移民營的工作人員便率先帶頭鼓掌,而移民們見狀也有樣學樣鼓起掌來。劉尚下臺之后,這趟差事便算是完成了,不過劉尚稱自己要為寫文取材,主動留了下來,沒有隨其他人一同離開移民營。

    按照劉尚的要求,移民營從這批剛聽完宣講的新移民中選出了數人,輪流接受劉尚的單獨問詢,以了解他們是否真正理解了宣講活動的內容。當然了,這只是他臨時想出來的借口而已,真正的目的還是想在這批移民被放出去之前,先與這個秦安接觸一下,摸清對方的目的和打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