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名小說網 > 1627崛起南海 > 第1385章 收買
    按照正規的登記制度,每一名移民在被接收之后,不管是否有接受海漢安排遷去海外定居的意愿,都必須登記個人資料以便于管理,特別是進入和離開移民營的時間,都是不可省略的登記項目。這種花名冊拿給不懂行的外人看,多半是看不出什么端倪,但像劉尚這種深諳其中門道的人翻閱之后,便已經從這移民進出時間的登記上發現了問題。

    一些從資料上看正處于青壯時期的移民,進入營區和離開營區的時間明顯存在著問題。照理說這類個人身體條件較好的人員,只要在最初幾天沒有觀察出明顯的身份疑點或是病患情況,就會被送去芝罘島或者本地其他急需勞動力的地點,讓這些人盡快發揮出更大的作用。但在馬博出示的這些花名冊上,劉尚就發現了有數人的情況不合常理,在這里待的時間實在太長了一些,甚至還有七月進來,沒有注明離開時間的個例存在。

    沒有離開,也沒有標明其他去向,意思就是這個人已經在移民營里待了差不多五個月的時間,這顯然是不合情理的狀況。劉尚所能想到的可能性,便是有人以此制造空額人頭,吃掉了這份用于供養移民的開銷。雖然一個人一個月下來的口糧和其他開支算下來沒多少錢,但如果人頭數多一點,長時間積累下來倒也有點看頭。當然這種空額最終會以某種形式終結掉,比如失蹤,或是生急病死掉,再另行制造出新的空額繼續這樣的操作。在人流量較大的移民營,想要用一些手段瞞過上級機構也不是太難的事情。

    劉尚要證實自己的猜測是否屬實,只要照花名冊點幾個可疑人員,讓馬博立刻將人帶來出驗證即可。不過這樣一來,在坐實馬博有問題的同時,肯定也就將自己置于其對立面了。馬博雖然說話很客氣,但誰知道他內心的真實想法是怎么樣的,俗話說強龍壓不過地頭蛇,自己還算不上強龍,而馬博卻是背后有大人物撐腰的真地頭蛇,自己把這事揭穿的話,這事的發展方向還真未必會對自己有利。

    劉尚一邊心頭盤算,一邊嘴上隨口說道:“馬老弟做的記錄還是挺詳細的,一看就明白了。”

    他話中有話,也是想看看馬博的反應。果然馬博的臉色微微有些不自然道:“在下也是半路出家,由軍爺邊指導邊學,這花名冊多有疏漏之處,劉大哥看了可別見笑。”

    劉尚注意到了他表情的細微變化,心中更是有數了,點點頭道:“你放心吧,我也就是看看,不是來挑毛病的。”

    說完之后,劉尚合上花名冊,遞還給了馬博,同時也注意到了對方臉上如釋重負的表情。劉尚在這一刻幾乎可以肯定,這花名冊上動過的手腳,馬博是知情的,而且極有可能就是由其操作的結果。不過他還是決定裝作不知道,再觀察一下這處移民營是否還有別的問題。

    馬博卻沒有再讓他慢慢細看的意思,而是中斷了參觀,要帶他回自己家里吃飯。劉尚見天色的確是到了飯點上,便也沒有過多推辭,畢竟以后這段時間還得與馬博共事,甚至要暫時住在馬博家里,這私人關系也得先維持好才行。

    到了馬博家中,馬博又就近喚了幾個親戚過來,陪劉尚吃酒聊天。劉尚架不住馬家人的熱情,席間多喝了幾杯,吃完飯就被架到臨時給他安排的臥室中躺下了。等他從昏睡中醒來,卻已經到了晚飯時分,馬博居然正兒八經置辦了一桌酒席,說是中午操辦得太過簡單,晚上這頓才是正式給劉尚接風洗塵。

    劉尚只能苦笑著著推辭道:“在下不勝酒力,再說本是來馬家莊公干,怎好意思給馬老弟添這么多麻煩?”

    “這一頓酒席有何麻煩,劉大哥太見外了!”馬博的熱情程度絲毫不減:“今日天色已晚,工作之事留待明天再說!”

    劉尚推辭不過,只好又坐到了酒桌上。他倒是完全沒想到自己來馬家莊的第一天,正事還沒開始做,就已經被接連不斷的宴請纏得脫不開身了。雖然酒幌交錯間讓他的思維變得不是那么的清晰,但還是有一個念頭在他腦海中慢慢顯現出來——這個馬博對自己表現得如此熱情倍至,很有可能是見面之后就打好了主意,要設法用一些手段來拉攏收買自己。

    至于這么做的目的,那自然是為了掩蓋移民營中所存在的問題。劉尚目前通過花名冊發現的空額疑點是問題的全部,還是其中之一,他現在還難以判斷。但既然對方已經有所反應,他也不打算表現得太抗拒,先看看馬博究竟要玩什么花樣再說。

    劉尚能有這樣的底氣,也是他對海漢人的了解已經足夠深,他相信就算陳一鑫會袒護姻親,但也絕對不會跟這個移民營出現的問題有直接的關系。以陳一鑫的身份地位,日后的發展前景,不可能會貪瀆這么一點蠅頭小利,海漢這個國家存在的意義就是供養他這樣的正宗海漢人,他又何必在自家的地方折騰。而且一旦陳一鑫知道這中間所存在的問題,只怕姻親這層保護傘也罩不住馬博,要知道這種挖海漢墻腳的勾當,其實跟挖陳一鑫的墻腳也沒有本質上的區別了。

    但馬博接下來所表現出的格局和技巧似乎也還有點不夠,在酒桌上與劉尚稱兄道弟了一晚上,也還是沒有提及移民營所存在的問題,更沒有給出什么實際好處。劉尚開始有點懷疑自己是不是想多了,或許馬博根本沒把移民營里的問題當回事,安排酒席的目的純粹只是想跟自己搞好關系而已。

    喝得暈暈乎乎的劉尚回房一覺睡到大天亮,起來之后坐在床上撓了撓頭,總覺得馬博的舉動還是有點怪怪的,對于自己的態度有些過度熱情了。自己一個從外地來的官員,在本地無權無勢,也不是什么手眼通天的人物,像馬博這樣背后有靠山 有靠山的人沒道理對自己這么熱絡。除了心虛,劉尚想不出其他能讓馬博如此行事的理由。

    那為什么馬博昨晚跟自己推杯換盞那么久,也還是沒開口提及正事?

    劉尚覺得有些口干舌燥,起身披上厚厚的外套,打算倒點水喝。此時天色已經大亮,透過屋頂的明瓦,屋內也很亮堂了。劉尚見桌上便有水壺茶杯,便走過去倒水,卻一眼看到桌上放著一個信封。劉尚拿起來看了看,封皮上沒有任何字跡,也沒有封口。他打開來一瞧,里面居然是整整齊齊一疊十元面值的海漢紙幣。

    劉尚抖出來數了一下,十張紙幣正好一百元,全是嶄新的連折痕都沒有。除此之外信封里就沒有別的東西了。雖然不是巨款,但也絕對不是小數目了,以劉尚目前職位能夠拿到的收入,也大約要四個月左右不吃不喝才能湊出這筆錢。這筆錢沒有來路,沒有說明任何目的,不明不白地放在桌上,這實在有點古怪。

    這間屋子在馬博家的二進院子里,很顯然不可能是外人進來放下的。最大的可能便是昨晚馬博等人扶著自己回來之后,離開時悄無聲息地放在了桌上。

    劉尚忽然覺得這個套路倒是有些難以處理,拒收退回去?對方沒有在信封和紙幣上留下任何印跡,也沒有開口懇求過自己任何事情,自然可以推脫不認這個賬。

    但如果不聲不響收下這筆錢,日后馬博要開口讓自己包庇他,那又該如何是好?站在劉尚的位置,不向上告發馬家莊移民營的問題不難,裝聾作啞便是了。但如果日后民政部、安全部或是其他別的什么部門發現了馬家莊移民營的貓膩,很可能就會把劉尚一起牽扯進去了。劉尚現在身處官場之上,考慮問題也不得不更周全一些,像這種眼前得利日后遭殃的隱患,就不能輕易作出決定。

    劉尚略一斟酌便發現,這個錢自己收與不收都不妥,這鄉巴佬的伎倆雖然極為簡單,但卻似乎已經將自己逼到了沒有回旋余地的墻角。

    而在馬博家的第三進院子的某間屋子里,馬博正與某人進行著一番與劉尚有關的對話。

    馬博道:“錢已經送過去了,但要是姓劉的不收怎么辦?”

    “收與不收都不要緊,收了當然不用說了,如果不收,他也沒法證明錢是你送的,如果他要舉告,那他也沒辦法自證只有這么一筆錢送到他手里,連自己的清白都證實不了,說什么都沒用。”坐在暗處那人緩緩分析道:“他只是一個新近從外地來的文官,在本地又沒有任何基礎,你覺得他敢往上面舉告嗎?”

    “可要是移民營里的事被他發現了怎么辦?”馬博仍然覺得很不放心。

    “我讓你做的這花名冊,只要有人來查,肯定都能看出問題。他如果不是傻子,那昨天就已經看出問題了,只是出于某些原因沒有說出來而已。”那道黑影繼續說道:“不過吃空餉這種事并不新鮮,哪里的衙門都會這么干,海漢人也不例外。如果他以為這便是移民營里的問題,那多半會睜只眼閉只眼就過去了,就如同以前那些海漢軍官一樣,就算知道這里有些毛病,看在陳一鑫的面子上,也會當作無事發生。”

    劉尚如果聽到這番話多半會驚出一身冷汗,他一直沒想通這個移民營很明顯的貪污疑點,怎么就沒有人發現和查辦。然而事實卻是幾乎所有審查過登記資料的人都發現了問題,但這些人也與他一樣,并沒有將這種吃空餉的行為看得有多嚴重,甚至可能有人會認為這是陳一鑫默許了。于是所有人也都如劉尚一般,知道而不點破,有些人后來拿了馬博的好處,自然更不會開口了。

    但沒有任何一個人會想到,花名冊上看似十分明顯的漏洞,其實也是一種變相的掩護。所有人都認為馬博不過是依附于陳一鑫名下,靠著移民營的經營克扣一些好處的土財主,而這樣的克扣并不會給海漢造成多大的實際損失,為了不觸怒陳一鑫,也就沒人對這種小事情深究下去,所以也就無法發現這個移民營其實還存在其他更深層的問題了。

    在劉尚之前,會過問這個移民營運行狀況的都是軍方中人,馬博對于如何應付這些人也已經有了比較成熟的套路。而劉尚的出現,對于他來說算是一個新挑戰,他在拿不定主意的情況之下,才來請教這個坐在黑暗之中的人。而對方給他出的主意,便是用這樣一種看似有些古怪的法子對劉尚行賄,然后坐等其反應。

    馬博道:“話雖如此,但此人并非軍方的人,行事也不見得要聽我那便宜妹夫的命令,這么做總感覺有些不太妥當。”

    那黑影嘿嘿一笑道:“妥當?干咱們這一行的,哪來的妥當一說?你想妥當也容易,當初就不要進這行當,老老實實做你的鄉下財主務農耕田便是了。馬老弟,我也早就跟你說過,榮華富貴從來都是險中求,哪有天降富貴這種好事?做大事當然要冒風險,只要結果值得就行。”

    馬博心道我馬家莊被海漢人招安吸納,這難道還不算是天降富貴?只可惜海漢人的動作慢了那么一點,要是早一點談成合作,老爺我又何必要拿自己身家來冒這樣的風險。但當著這黑影的面,他竟似不敢抱怨出聲,只能不情不愿地在喉嚨里嗯了一聲,算是回應。

    那黑影見他態度有些消極,似乎也猜到了他心中所想,當下便勸道:“你也莫要以為這海漢人能有多長久的風光,官家現在按兵不動,并不是怕了他們,只是如今中原局勢未定,而登萊地區尚處于戰亂之后的恢復期,官家不希望讓這個地方再次生亂罷了。待得官家騰出手來……哼哼,自有得他們好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