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名小說網 > 1627崛起南海 > 第1554章 小人物大生意
    海漢人在寧波境內修鹽場這事,章曲倒是第一次聽說。他完全想象不到海漢在大明境內的影響力竟然已經如此之大,連鹽場這種由國家掌控的資源都敢直接插手。而且聽旁人說這語氣,似乎修建這鹽場也有皇族成員參與其中,那這性質簡直就是勾結外邦出賣國家利益了。章曲作為一個有功名的秀才,自然明白大義氣節這些道理,只是他發現這些東西在真正巨大的利益面前,恐怕很難有人能夠堅守對大明的忠誠。

    為什么會有王爺參與此事,這不用問肯定就是為了錢,是赤裸裸的權錢交易。不過章曲現在也沒有立場去指責別人,因為他來到這里的原因,也同樣是想傍上海漢這個靠山發財,甚至還為此偽造了身份。只是相比皇商的背景,他這個假冒官商的身份就實在低微了一些。如果接下來真要跟海漢高官談大宗買賣,章曲其實也有點擔心自己是不是能夠撐得住場面。

    章曲來寧波時打算的是靠自己的學識在海漢撈個一官半職,但來了之后就發現這邊想走師爺或者謀臣路線上位的人實在太多了,他一個沒有多少實際操作政務經驗的秀才,要論施政手段根本就比不過那些曾經在官老爺身邊做過事的老油條,在正面競爭中除了年齡就沒有其他任何優勢可言,甚至連見到海漢高官的機會都很難出現。

    也正是因為如此,章曲才果斷放棄了這條看起來沒什么機會的路子,而是選擇了另一種風險大但卻有希望出奇跡的辦法去接近海漢人。牙行為他量身打造的假身份幾乎完美無缺,也已經得到了面見海漢高官的機會,但章曲總覺得自己這身份跟周圍那些真正有官府背景,甚至是皇室背景的商人比起來,實在是有點太過單薄了。章曲甚至在想,要是在稍后的交談中被海漢高官識破了自己的把戲,是否還有安然離開此地的可能。

    章曲在花廳里惴惴不安地等候了大約一盞茶的工夫,便聽到屋外傳來一陣喧鬧聲,期間還夾雜著某人的痛呼,似乎是出了什么狀況。眾人自然也都很好奇這海漢高官落腳的地方,是誰這么大膽敢鬧事,當下便都涌向了門口,想看看外面到底發生了事情。

    但當即便有荷槍實彈的海漢兵擋在了門口,不讓他們出去。眾人本待要鬧上一鬧,但一名軍官站在門外說道:“外面在抓賊,為安全考慮,各位還是在屋里等吧!凡不聽從安排者,視作賊人同伙處置!”

    這話一出,眾人頓時就安靜下來了,不管外面是真捉賊還是假捉賊,最重要的是不能把自己牽扯進去,否則以海漢人的手段,就算是被當場打殺了也沒地方伸冤去。

    章曲心中卻是在想,那海漢高官應該正在與先前進去的宦官曹祿會談,也不知這賊人有沒有驚擾到他們。不過這處院子里里外外都是海漢兵在把守,就連仆人也都是海漢自己帶過來的人手,這賊人莫非是長了翅膀,否則怎能避過這么多耳目混到內院去。

    雖然不能出門去看究竟發生了什么事,但實際上從攔在門口的海漢兵間歇中看出去,也還是能看到外面的些許情況。章曲好奇心大作,便杵在門口沒動,不多時就看到幾名海漢兵從內院拖了一個人出來。這人臉上身上都有一些血污,面孔也看不太真切,但從其衣著來看,竟然是先前好端端進入內院的那名宦官曹祿。

    章曲還以為自己看花了眼,揉了揉眼睛再看,旁邊已經有人嘀咕道:“這……不是曹爺嗎?”

    那幾名士兵將這人拖到花廳外的天井中,便將他撂在了地上,花廳中的眾人踮著腳從人縫中看過去,果然很快便確認了這人正是曹祿。但他明明是進去與海漢高官面談,怎地會被這么狼狽地拖出來?而且這曹祿據說是某位王爺的手下,海漢人難道就真的不怕這么做會得罪了大明權貴?

    很快內院又出來一名身著海漢服飾的年輕男子,來到花廳前向眾人宣布道:“各位稍安勿躁,此事乃是石迪文首長親自下令操辦,至于原因嘛,是因為這個人冒充皇商行騙,被首長慧眼識破,所以才對其稍施懲戒而已。”

    眾人聽到這番話頓時炸了鍋,特別是先前圍著這曹祿套近乎的幾個人,都不敢相信海漢人所宣布的消息是真的,怎么這皇商特使在短短片刻工夫里就變成了江湖騙子。

    相比旁人,章曲聽到這個消息之后,心中更是倉惶無比。他沒想到敢在海漢人面前玩假身份的不止自己一個,而且還比自己玩得更大,直接就冒充皇商。也不知這姓曹的到底是怎么談的,竟然被海漢高官當面識破,那自然日子就不好過了。看這家伙滿頭滿臉的血污,想必是被拖出來之前就已經先吃了一頓拳腳了,而且以海漢人的脾性,這事恐怕還沒完,回頭把這人送去報官,光是冒充皇商這一條,估計就夠他坐幾年大牢了。

    章曲所擔心的對象當然不是這姓曹的,而是自己。他冒充金華府的官商,這事同樣也是可大可小,如果照著眼下這個處理方式,那他多半都難以蒙混過關。要是被海漢抓起來報官,那他這輩子可就算玩完了。

    想到這樣的可能,章曲不禁有些后悔自己先前的沖動,如今身份都已經報上去了,說不定待會兒就要得到召見,這個時候一切措施都為時已晚了。章曲所考慮的問題已經從“能不能安然走掉”變成了“自己主動招供能不能得到海漢人的諒解”。還沒等見著正主,章曲心中就已經開始打起了退堂鼓。

    曹祿在地上躺了一會兒之后,估計是海漢人也覺得效果差不多了,便由軍官下令將其帶走。然后那軍官又來花廳挨個詢問眾人,先前是否聽曹祿提到過什么特殊的人名或者地名,看來是還有他的同伙在外面。章曲魂不守舍地回答 舍地回答了軍官的問題,心中已經開始擔心自己要是被揭穿,只怕連給家中報信的人都找不著。

    雖然出了這么一檔子事,但會見并未停止,很快就又開始繼續進行。章曲心中一直在天人交戰,考慮是不是應該果斷放棄這次的見面機會,趕緊找個理由跑路閃人,這樣或許海漢人也不會追查下去。但他心中也難免還有一些僥幸心理,或許海漢人不會料想到這么快就會出現第二個操著假身份來參加會談的商人,如果能夠蒙混過關,今后或許就會收到諸多好處了。

    沒等章曲作出最后的決定,便有人來帶他去見石迪文了。章曲深吸了幾口氣,盡可能地保持住情緒穩定,然后跟著海漢工作人員出了花廳,穿過天井進入了內院。

    在內院的書房中,惴惴不安的章曲終于見到了這位傳說中的海漢大將。黝黑的膚色代表了長時間待在戶外和海上,健壯得幾乎毫無贅肉的身體也是說明了此人的生活極其健康,并沒有因為手中的權力較大就過上聲色犬馬的生活而導致身材走樣。最讓章曲不安的是對方身上散發出來的那種殺伐果斷的上位者氣勢,時刻都在提醒著他,面前這位可是憑借軍功累積才成為了高官,在這種人面前耍小聰明估計會相當困難。

    石迪文面前的桌上擺著章曲的個人資料,當然這個資料是以各家的報名資料為準,像章曲的資料上就寫著他的來歷和背景。由于這種接見活動幾乎是連軸轉,實際上石迪文也沒有時間提前消化章曲的資料,基本上是送走前一名客人之后,他才能抓緊時間看看下一位的資料。

    不得不說本地那家膽大包天的牙行給章曲準備的身份還真是不錯,石迪文大致看了一下章曲的出身和采訪內容,沒有覺得有什么問題,便先默默地給這次的訪談留下了伏筆。金華府在浙江是屬于內陸州府了,甚至都不能直接參與到以經商貿易為主題的對話,只能從事最底層的加工業了。但事情往往就是怕什么來什么,石迪文一開口問的第一個問題,就讓章曲差點跪下去了。

    “我上個月才見過金華知府,怎么他沒跟我提到你的事情?”

    章曲當然知道為什么,因為他的身份根本就是虛構出來的,并非金華知府的侄子。真正的金華知府就算在現場能識別到章曲的新面孔,也很難想像這人居然是鵲巢鳩占,一不小心就讓自己無處可坐了。

    章曲只好硬著頭皮解釋道:“在下長期都在各州府之間來回跑,風餐露宿,知府大人并不清楚在下的行程安排。何況閣下上月與金華知府會面的時候,根本就還沒有建交通商的消息嘛!在下也是聽說這事之后,才趕來寧波與閣下相見。”

    章曲這個時候腦子轉得飛快,他不敢承認真相,于是也只能現編劇本了。石迪文聽了這個回答倒是不置可否,點點頭繼續問道:“那章老板想與我國合作做什么買賣呢?”

    章曲早先本來就想好了要說什么,但剛才因為曹祿的事大受刺激,當下竟然脫口而出道:“鹽……”

    “哦?看來你是聽說了我們在象山建鹽場的消息,不過你要是打算代理金華府的食鹽銷售,得按照我們的規矩來做才行。”石迪文到倒是不疑有他,因為在這連日會談期間,早就不止一兩個商人向他提出要代理區域范圍的食鹽銷售了。

    象山鹽場的出產要從私鹽變成官鹽,官方的許可已經是拿到了,但具體到地方上如何進行銷售,目前還是要等待大明相關衙門給出一個指導性的意見。既然現在已經跟大明正式建交了,石迪文也不打算再把以前那套私鹽買賣的操作方式全盤照搬過來,而是采取半公開的經營方式,更加規范地對各個地區的代理商進行管理。

    從金華過來的商人,章曲不是第一個,但卻是石迪文到目前為止看到背景條件最好的一個,跟現任知府是叔侄關系,這種身份在地方上就有諸多方便,特別是像鹽業專賣這種特殊行當,如果沒有一定的背景,很難強行頂掉官方的崗位。

    章曲話一出口便有些后悔,但聽石迪文所說,似乎并未起疑,他也不敢輕易再撤回自己的表態,只能硬著頭皮詢問海漢的食鹽銷售代理資格要如何取得。

    石迪文倒是頗有耐心,告訴他辦理相關手續的步驟,最重要的是在海漢銀行開設戶頭,以后銀錢結算就無需再用現銀交割,開支票然后從銀行劃賬就行了。

    關于如何成為區域代理商,海漢商務部早就有全套的標準化操作規程,完全可以套用過來,只是食鹽這個行當比較特殊而已。章曲聽了一遍之后,便已經基本記住了,心說海漢人做事的確有章法,細節十分講究,也難怪能將生意做得風生水起。不過海漢要求在銀行中存入一定數目的保證金,這一條讓章曲有些不是太適應。

    “先前從這邊拖出去的那個所謂的皇商,你應該在外面也看到了吧?”石迪文突然話鋒一轉,見章曲連連點頭,便繼續說道:“他也是想拿下食鹽買賣,而且是打算包下整個鹽場的產出。我就讓他先在銀行存入五萬兩銀子的保證金,這人居然就開始跟我哭窮了,說什么王府也不寬裕之類的話。呵呵,他是真以為我沒跟王府接觸過嗎?我再多逼問了幾句,他就開始答不上話了,后來就承認了是想借機行騙。”

    章曲忍不住問道:“他就算騙也得先買下鹽場的出產吧?”

    “你想得太簡單了。”石迪文搖搖頭道:“他只要拿下象山鹽場的代理,就可以用這個資格去跟其他人講條件,比如車馬行,比如分銷商,有很多途徑可以把這個代理權變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