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名小說網 > 1627崛起南海 > 第1561章 絞盡腦汁
    實際上在海漢數年來的用心經營管理之下,三亞地區的治安水平一直都還算不錯,在海漢國肯定算得上是治安最好的城市之一。畢竟這里是作為海漢國首都的特殊存在,國家的絕大部分重要機構都集中在此地,治安的穩定在某種程度上就意味著國家政局的穩定,而“穩定”這個詞可以說貫穿了執委會治國政策的始終,哪怕與別國交戰期間,也幾乎從未影響到海漢國內的政局。

    雖然這次安全部與警察司的聯合調查活動讓三亞市面上出現了短暫的緊張情緒,但好歹這里是京城,見多識廣的市民們也沒有因為這些調查活動而太過驚訝,很快便將這事拋諸腦后。三亞每天都有許多吸引眼球的新聞出現,并沒有太多人會去關心這種只與外國番人有關的案子,何況在外人看來這案子沒頭沒尾,調查過程中也沒什么八卦花邊爆出來,普通人哪會有什么興趣去跟進。

    對于調查工作最終的草草收場,對此感到不滿意的除了葡萄牙人之外,其實當事的另一方也同樣覺得沒有完全達成自己的目的。

    蘇克易坐在書房里一臉陰沉地聽完了下屬的匯報,然后抬抬手示意其退出去。他當天在與施耐德會晤時故意拋出“迭戈”號的消息,目的當然就是為了打亂海漢跟葡萄牙暗中安排的布局,讓他們意識到這種小把戲其實根本就避不過東印度公司的耳目。同時蘇克易也希望起到敲山震虎的作用,讓這兩個國家以后不要再背著東印度公司去安排這些小動作。

    至于消息的來源,其實還真是如海漢安全部調查所得的那樣,只不過是蘇克易在某次外出就餐時碰巧聽到了托馬斯等葡萄牙人的交談內容。極少有人知道蘇克易其實早就自學過葡語,而他也從來不在外人面前展示這個技能,因此當日那群葡萄牙人酒后聊天,只道是沒人能聽懂他們的母語,竟然完全沒有提防隔壁包間會有人尖著耳朵偷聽。

    關于葡萄牙商船“迭戈”號的航程安排雖然是個機密,但蘇克易拿到這個秘密之后卻沒什么用處。東印度公司的船只被限定在長江以南海域活動,也不敢輕易違抗海漢人的禁令,擅自去往北方海域活動。所以就算明知被海漢區別對待,蘇克易除了心中氣惱,其實也拿不出什么反制的措施。直到這次被施耐德請去,告知他今后的貿易規則必須要按照海漢制定的標準來執行時,他才想起用“迭戈”號的事來嘗試跟海漢人討價還價。當然結果是失敗了,施耐德拿住了東印度公司的命門,根本就軟硬不吃,而蘇克易失望之余,倒也沒有把失去利用價值的“迭戈”號太當一回事。

    蘇克易完全沒料想到當時一臉輕松的施耐德在事后就立刻報告了安全部,然后由安全部發動了一場規模頗大的調查行動,試圖要查明走漏消息的環節。等他聽到外面風聲的時候,其實調查行動已經接近尾聲了。因為本身就不存在主動出賣機密的客觀事實,最終海漢沒有抓捕任何人,案件的調查也是以不了了之而告終。

    蘇克易沒想到自己偶然所得的情報竟然在外面掀起了如此之大的風浪,早知如此,他就該好好再盤算一下,將這個消息的功用最大化,說不定還真能給海漢和葡萄牙人制造出一點亂子。仔細想想,還真是讓他覺得有些懊惱,感覺錯過了一個極佳的時機。不過冷靜下來之后,蘇克易明白這件事所需關注的重點其實并非在三亞,而是北方那條葡萄牙商船的去向。

    葡萄牙人被海漢獲準進入北方海域,這對于東印度公司而言的確是一個小小的挫折,落后于競爭對手的滋味并不好受,蘇克易也希望能夠盡快將這個劣勢扳回來。但海漢為什么要做出這樣的安排,蘇克易心里也是有數的,海漢對東印度公司的提防可從來都沒放松過,哪怕這次是并非海漢要害地帶的遙遠北方海域,東印度公司也被刻意地排除在外。

    東印度公司的船如果想偷偷從外海溜達去北方也不是不行,但由于福建海峽以北就沒有東印度公司控制下的港口了,前往北方的船只可以說很難在途中再進行補給,而這種時長極有可能會超過一個月。而且一旦在海上被發現蹤跡,東印度公司或許就不得不面對海漢的懲罰手段了。因此盡管有自行前往北方海域的可能性,東印度公司還是一直都沒有輕舉妄動,以免得罪了海漢惹出更多的是非。

    之前蘇克易認為葡萄牙人也去不了北方,所以并不著急突破這個關口,但如今既然知道海漢幫偏,他就不能再坐視局勢朝這個方向繼續發展下去了。但要如何才能讓海漢人松口,允許荷蘭商船也進入北方海域呢?

    便在此時,有下屬敲門進來,向他呈上了剛剛從勝利港送來的公函。這是一封由往來于三亞與巴達維亞之間的荷蘭商船所帶來的公函,黃色羊皮紙信封上蓋有東印度公司總督范迪門的火漆封緘,這表明里面裝的可能是范迪門的親筆函,或是由其簽發的公司董事會的某項決議。蘇克易驗過之后,便從書桌上拿起裁紙刀,輕輕挑去了火漆封緘,將信箋取了出來。

    這封信是總督范迪門的親筆信,內容是告知蘇克易,東印度公司在近期終于將巴達維亞至班達海東岸的新幾內亞島的海上航線清理完畢,而班達海以北的馬魯古海海域內的香料產地,也在經過了漫長的接觸和談判之后,當地的部落在近期開始為公司提供穩定的貨源。

    這條香料航線需要穿過蘇拉威西島與爪哇島東部的馬打藍國統治區,由于馬打藍國與東印度公司之間的恩怨頗深,荷蘭商船在一區域只要被馬打藍國逮到就是死路一條,其風險之高足以讓絕 以讓絕大部分船員水手望而卻步,只有極少數快船敢于冒險穿越這一海域。但一旦成功穿越這一海域,帶回來的香料就足以讓勇者們賺得盆滿缽滿,因此這條航線又被荷蘭水手們稱之為“死亡財富航線”,意即這條航線上的財富是與死亡相伴相生的。

    為了能守護這條航線所帶來的超高收益,東印度公司一直以來都對這條航線的具體狀況秘而不宣,但仍然不可避免地會有其他西方國家的船只嘗試加入到競爭者的行列中來。所以荷蘭商船在這條航線上不僅要與馬打藍國的船只作斗爭,而且還要設法清理掉那些混水摸魚的西方同行才行。

    范迪門組織了一支武裝船隊,親自帶隊在這條航線上進行了兩個多月的來回掃蕩,取得了打沉五艘,俘虜九艘帆船的戰績,將往來于這片海域的其他西方國家船只幾乎全部清除了。但在此期間,荷蘭武裝商船的戰斗力不足弊端也再次暴露出來,即便是在占據明顯優勢的情況下,由于船上的火力輸出能力有限,也很難在短時間內制服對手,往往需要在海上進行長達數十甚至上百海里的漫長追逐作戰,效率其實十分低下。

    范迪門要求蘇克易再次向海漢申請購買其出產的“探索級”或“探險級”戰船,如果買不到船,那能買到艦載火炮也行。他希望能夠盡快擴充東印度公司在南海的海上武裝實力,以求在與馬打藍國的交鋒中不至于落了下風。

    范迪門之所以會有這樣的憂慮,是因為他聽說馬打藍國已經派出了使團前往三亞,而目的同樣也是涉及船只的大宗軍購。如果讓馬打藍國占了先手,那么東印度公司的處境就勢必會變得很被動了。所以他在信中對蘇克易還提出了另一個要求:如果海漢人不肯賣船賣炮,那么退而求其次,要盡力阻止海漢人將這些裝備賣給馬打藍國。

    東印度公司與馬打藍國在1632年圍繞巴達維亞城展開的攻防戰打得轟轟烈烈,最終是兩敗俱傷。但休養了幾年之后,雙方的小摩擦和武裝沖突也再次慢慢變得頻繁起來。如果照此勢頭發展下去,雙方大打出手也只是遲早的事。有了上次的教訓,范迪門自然十分重視海上武裝力量的蓄積,一方面通過自行造船擴充實力,另一方面也一直在設法從海漢購買性能更加強大的作戰船只。

    而海漢的戰船并非有錢就能買到的大路貨,到目前也就只有極少數鐵桿盟友能夠每年從海漢少量購入數艘,而且都還只是外貿標準的版本,并不是海漢海軍真正列裝的型號,性能上依然存在著一定的差距。但即便是這樣性能縮水的版本,在外界眼中依然是香饃饃,特別是本身就精于造船的荷蘭人,更是一直都想買幾艘回來拆了好好研究一下海漢的造船技術和船只設計理念,以尋求仿制的可能性。

    為了能給這次的軍購申請增加一些砝碼,范迪門指示蘇克易可以在某些敏感問題上對海漢作出一定的讓步,比如允許海漢船只前往東印度群島中由荷蘭控制的港口進行貿易,這其中甚至包括了班達海與馬魯古海的幾處新殖民點。

    這種零星貿易其實無法給海漢帶去多大的利潤,其意義主要還是在于東印度公司認可了海漢船只進入這塊被他們劃為禁區的海域活動。如果要打個比方,就類似于海漢允許荷蘭商船進入大明北方海域一樣。

    “讓步讓步,再讓就沒地方可讓了啊!”蘇克易讀完了這封信,慢慢將信箋塞回信封里,心情不免有些沉重。東印度公司的控制范圍在近幾年里已經被海漢壓制在了婆羅洲以南的爪哇島一線,離巴達維亞城最近的海漢據點已經推進到了邦加勿里洞島,迫使東印度公司的探險船只能往東去。

    蘇克易很希望巴達維亞方面能夠強硬一點,這樣他在三亞這邊跟海漢人打交道的時候也能多一些底氣,不至于每次都被對方壓制得無力反抗。但范迪門的這封信顯然又一次讓他失望了,當初那位面對馬打藍大軍挺身而出的英勇將軍,如今似乎已經被董事會所要求的經營利潤給磨平了棱角,根本就不敢得罪海漢,甚至是主動回避那些有可能與海漢發生沖突的事務。

    如今為了購買海漢的武器裝備,范迪門甚至決定拿東印度公司目前最重要的香料產地來當砝碼,雖然僅僅只是給予海漢進入這一地區進行貿易的權力,但蘇克易在三亞待了這么久,自然很清楚海漢一旦進入某個地區,在很短時期內就會形成極強的影響力,大明沿海那些被其控制的區域已經充分證明了這一點。以大明的國力尚且防不勝防,更何況是南海那些島嶼上的土著部落了,海漢人去到那些地方恐怕就是如魚得水,要不了多久就會威脅到東印度公司的利益了。

    蘇克易不信范迪門想不到這個道理,他著實覺得這種冒險實在有些得不償失,就算買來了戰船壓制住了馬打藍人,那也不還是前門驅虎后門進狼,處境根本就沒有得到什么改善,甚至還將進一步惡化也難說。但這是總督的指令,他作為東印度公司駐三亞的代表,除了執行也沒有其他選擇。

    蘇克易很清楚這個指令可沒有范迪門信上寫得那么容易,向海漢申請軍購是相當麻煩的事情,蘇克易以前試過好幾次,都在手續審查階段就被否決了。而且一旦有風聲傳出去,馬上就會有一堆人跳出來極力反對這件事,比如說葡萄牙公使托馬斯之流。范迪門要求他給馬打藍人使絆子,可別家又何嘗不會給東印度公司使絆子呢?

    這事要如何進行才有成事的可能,蘇克易在書房里從入夜一直坐到天色微明,都還是沒有能想出一個合適的辦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