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名小說網 > 1627崛起南海 > 第1874章 眼光受限
    由于受所處環境和所能接觸的信息層面限制,李溰看待問題的角度無疑是比較狹隘的,國與國之間的戰與和,親近與疏遠,都絕非偶然事件,而以他目前有限的見識,的確還難以看清當下這紛繁復雜的國際關系。

    大明、海漢、清國、朝鮮,這四個國家在東北亞地區的博弈局面已經逐漸顯現出來,而朝鮮在其中只能暫時扮演一個弱者角色,其他三國的軍事實力都要遠勝朝鮮,會按照自己的利益需求去“安排”朝鮮,輪流充當朝鮮的宗主國。這其中大明是靠著兩百年來的積威對朝鮮形成轄制,清國則是以武力破局,在1627年的丁卯胡亂中便打破了朝鮮與大明的宗藩關系,強行插上了一腳。

    至于海漢,雖然是最后一個進入這一地區的勢力,但由于在戰略規劃方面的準備更為充分,對前者取而代之的速度也是最快的。不管是大明還是清國,在對上了海漢這個新對手的時候都不免暴露出了武力方面的短板,而在當下這個拳頭說話的時代,海漢的鐵拳無疑讓他們難以招架,即便不甘也只能暫時讓出地區霸主的地位。

    李溰的問題便是他只看到了這三個國家在對待朝鮮時所表現出來的不同態度,而沒有看懂各種態度所反映出來的國際局勢。盛氣凌人的大明,蠻不講理的清國,以及精明無雙的海漢,不管哪一個國家,其實對朝鮮來說都非良伴,不過是壓榨朝鮮的方式各有不同罷了。

    要真比較起來,反倒是大明對朝鮮的索取是最少的,近年來幾乎是無欲無求。后金在1627年入侵朝鮮之后便要求朝鮮每年繳納歲幣,而海漢更是將提供給朝鮮的所有援助都明碼標價,將軍援做成了一門生意。但朝鮮認為大明近年來對后金的放任是有意見死不救,而這種態度讓他們對于這個曾經的宗主國也越來越疏遠,甚至產生了某種恨意。

    李溰便是持有這種想法的朝鮮人之一,在他看來,北方惡鄰都是不講理的野蠻人,他們使用武力攻擊朝鮮是惡人心性使然,而海漢人原本并非朝鮮的宗主國,要朝鮮滿足某些條件才肯提供武力庇護也是情理之中,這兩家的態度都是說得通的。但大明作為朝鮮兩百余年的宗主國,對朝鮮面臨的危局不聞不問,這在他看來就實在說不過去了。

    所以當今天的接風宴上,大明武官們表現出對朝鮮的“關心”,李溰在事后想起來卻不免覺得有些不快,認為這些武官的態度太過虛偽,對朝鮮的關心完全是一種表演。殊不知這些武官真正關心的并非朝鮮的死活,而是當地是否存在比較容易操作的商機,能讓他們入場獲取收益。

    李溰努力回想自己在宴會上的言談表現,但也還是不敢確認自己是否有什么失言或者不妥之舉,他想來想去,索性叫了隨從去把金尚久請過來。

    金尚久睡到半夜被人叫醒,聽說世子急召,趕緊穿好衣服趕了過去。他聽完李溰的問題之后也是有些哭笑不得,心道世子莫不是喝酒喝糊涂了,怎地連自己先前做過些什么也不記得了。

    不過金尚久并沒有表現出任何的不耐煩,恭恭敬敬地應道:“世子,您在先前酒宴上與各國官員相談甚歡,并未有什么不妥當的地方。”

    李溰皺皺眉頭,心道自己只記得與大明軍官聊了一些莫名其妙的話題,怎地后來還與其他國家的官員聊起來了?

    金尚久接著說道:“世子昨晚向安南等國的使節詢問了不少有關南海人文地理的情況,看來是已經進入到狀態了。”

    李溰這下更茫然了,他連自己跟誰談過話都不記得了,又哪還記得什么談話內容。但想想確實有點可惜,這些話題或許對今后自己在海漢的學習生活社交都有益處,可自己竟然一點都回想不起來了。

    李溰抱著一線希望對金尚久問道:“金大人,那你可記得我與其他國家的使節討論了什么問題?”

    金尚久躬身應道:“卑職只斷斷續續聽到幾個問題,世子問了南海有多少國家,幅員幾何,這些國家距離海漢國有多遠。”

    李溰嘴角忍不住抽動了幾下,這些問題問出口,實在是有點暴露自己的無知程度。他本身也不是一個博學廣聞的人,以前所學多是經史子集這類儒家學說,天文地理之類的學問極少接觸。而且以朝鮮所處的位置和航海水平,對于南海的了解的確非常有限,僅僅也就只知道一些國名罷了。

    增加對外部世界的了解,本身就是這次李溰留學的主要目的之一,不過在昨天晚宴這種場合向其他國家的使節詢問這方面的信息,的確是顯得有點自曝其短了。但金尚久覺得這樣做其實沒什么問題,反倒是認為李溰從這個時候已經進入到學習狀態,他可想不到昨晚李溰的表現是因為喝酒上頭,而不是出于好學。

    李溰大致問清了昨天宴席上的狀況之后,這才放了金尚久離開。對于自己腦海中的那一段空白,李溰只能暗暗下決心今后一定要控制住不可多喝,以免再像昨天這樣耽誤正事。好在據金尚久所說,他當時并無失態之舉,這大概是不幸中的萬幸了。

    金尚久走后,李溰倒在床上又翻來覆去地將昨天與石迪文等人的交談想了又想,才慢慢睡過去了。

    翌日,李溰安心睡到了快中午才起來。按照安排,他今天的行程是下午與石迪文一同前去參觀定海港造船廠。

    在經過了抗清戰爭之后,朝鮮已經充分認識到了造船和航海這兩門技術在保家衛國中的作用,所以也是將水面武裝力量的建設作為了接下來要重點發展的方向。雖然大同江下游的那處由海漢出技術朝鮮出資金的造船廠還處于 廠還處于未動工的狀態,但在這次派往海漢的留學人員中,便有足足四名造船師,也足見朝鮮官方對于此事的重視程度。

    位于舟山島的定海港造船廠并不是海漢治下規模最大的造船廠,甚至連前三都擠不進去。當初在這里修建船廠的主要目的并不是為了打造作戰船只,而是需要這樣一個設施來為駐扎在此的東海艦隊,以及后續北上至山東的北方艦隊提供維修維護。不過海漢占領了旅順之后,便迅速在旅順港興建了一處造船廠,以省去北方艦隊的船只要千里迢迢回浙江維護的麻煩。

    其實舟山群島在海漢到來之前便是東海的海上貿易集散地之一,所以這里的造船業算是比較發達了,能夠打造四五百料海船的民間船廠也為數不少。不過海漢在定海港建立官辦造船廠之后,很快便通過各種手段將民間那些技術比較出眾的造船師都吸納到了麾下。

    而負責管理定海港造船廠的官員是勝利港造船廠技術負責人張天貴的二兒子張千祥,說起來也是標準的業內人士,技術型官僚。張千祥在管理定海港造船廠期間所取得主要政績之一,便是讓這里具備了制造探險級戰船的技術能力。

    雖然這僅僅只是海漢海軍現役戰船中噸位最小的型號,建造難度也不及高級戰艦,但也并非隨便一處造船廠就能具備相應的技術能力。所需配備的高級技工數量,專門用于建造戰船的干船塢,處理造船木材的配套設施,以及標準化的造船流程等等,這些硬性標準都絕非普通的民間船廠所能達到。

    “我們是從三年之前開始修建這處造船廠,真正形成產能到目前也才一年多時間。不過這里的運轉效率非常高,自造船廠建成以來,從這里下水的各種船只已經超過了三十艘。”

    石迪文不無驕傲地向李溰介紹著造船廠的情況:“由這里建造的幾艘探險級戰船,目前都已經進入北方艦隊服役。對了,之前在貴國作戰的海漢海軍,其中就有我們這里建造的戰船。”

    石迪文的介紹倒也不是吹牛,目前定海港造船廠的員工多達千人,所有的船臺船塢沒有一處空著的,全部都開足馬力在建造大大小小的船只。

    李溰好奇地指向遠處一個用帆布圍起來的所在問道:“請問石大人,那里是在建造什么船?”

    石迪文朝旁邊的張千祥點點頭道:“張廠長,你來給世子說明一下。”

    張千祥上前對李溰一揖道:“世子,那里正在建造一艘海軍戰船,因技術保密需要,所以用帆布將外圍遮擋起來。世子可想進去看看?”

    李溰當然不會反對這個建議,于是在張千祥的帶領之下,李溰一行人也得以進入這處軍用船塢,參觀海漢戰船的建造過程。

    與外面建造民用船只的船臺不同,這被圍起來的地方是一個李溰從未見過的干船塢。臨海的一面有大約一丈多高的密封閘門,要在船塢中的戰船完工下水之時才會開閘放水。而目前船塢里正在建造的這艘探險級戰船只完成了大約五成的船體工程,看樣子距離完工還為時尚早。

    “這艘船是一個半月之前開始鋪設龍骨,預計工期五個月,大約在明年正月前后可以完工下水,如果軍方的試航驗收能順利通過,最快在明年三月就能入役。”談到自己的工作,張千祥也興奮起來了:“我們這里有三個這樣的船塢,如果全速運轉,每年至少能下水六艘探險級戰船,基本能夠滿足北方艦隊和東海艦隊的正常擴編和戰船維護升級。”

    雖然定海港造船廠目前有建造探險級戰船的能力,但實際上船上的武器裝備依然不可避免地受限于三亞的供應,這里建造的戰船要形成戰斗力,還是必須受國防部的統一安排。

    不過對于李溰來說,他所關心的是這樣造船技術是否能夠被引入朝鮮,或者說本國的造船師能不能把這些先進的技術學會并帶回朝鮮。他帶來的四名造船師此時便都是死死地盯著正在船身上施工的海漢匠人,似乎想從他們的操作當中學到一些先進的技術。

    張千祥當然也將朝鮮人的表現看在眼中,不過他并不擔心對方在這里看上幾眼就能把技術學走。海漢的造船技術是一個系統工程,真正高價值的技術其實在于船舶設計、工藝流程安排、部件標準化、齊全的配套設施等等,真正在船臺上或者船塢中施工的時候,其實就是將已經處理好的部件組裝到一起,相對而言技術難度反倒不算很高了。如果是有一定專業技術且有機會接受正規培訓的匠人,用不了一個月就能上工。

    而海漢向朝鮮提供的造船技術培訓,前期主要還是建造環節的操作技術,如果朝鮮選派的匠人有比較強的能力,那才有機會去學習更高級的技術。至于船舶設計這類高級技術,海漢并不認為朝鮮選派的匠人擁有這樣的技術基礎,所以目前甚至沒有這方面的規劃。當然了,如果真出現了這樣人才,那海漢肯定要設法將其歸化過來。

    石迪文很是大度地讓朝鮮匠人到近處去觀摩建造的細節和船體結構,以此來表現海漢對已經承諾的技術培訓項目并無藏私之心。這樣的舉動也是贏得了李溰的好感,認為這是海漢言而有信的表現。只是他眼光見識有限,并不知道海漢表現得這么大方的原因主要還是在技術方面領先太多,才會有恃無恐地向他們展示這些東西。

    張千祥還有一點沒有對朝鮮人說明的是,將這處船塢周圍圍起來并不是擔心造船技術被外人給偷學去了,畢竟這定海港造船廠本來就是軍事管制區,閑雜人等根本到不了近處,之所以圍起來是不想讓外界掌握了戰船的建造進度,從而對海漢的海軍力量變化作出估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