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名小說網 > 1627崛起南海 > 第1998章
    當然戴英達的這些考慮,并沒有公開向七大姓的其他幾位當家進行過說明,如今楊家已經隱隱有了立場不穩的跡象,戴英達也擔心自己要是把牌都亮出來,會被內部的人泄露給山陜鹽商,到時候反而會陷于被動之中。

    他原本就打算要對七大姓的構成作一些調整,剔除掉其中的不安定因素,但這種事需要講求一個合適的時機,否則很容易造成徽籍鹽商內部的動蕩。而這一撥寧波鹽商的突然殺出,讓戴英達看到了實現自己想法的機會,甚至還有機會連消帶打,順帶給山陜鹽商也制造一些麻煩。

    不過在他的計劃中有太多的不確定因素,相應的風險也很大,即便最終是以最理想的狀態完成他的計劃,也仍需面對寧波鹽商進入江淮市場的趨勢。而相較于實力日漸下滑的山陜鹽商,新對手的背景和靠山顯然都更讓人棘手,他當前也沒有想好今后是否能與其和平共處。

    既然寧波鹽商的到來只是遲早的問題,那設法利用此事來將己方的利益最大化,對戴英達而言才是最正確的處理方式。如果能完成借刀殺人,狠狠地打擊山陜鹽商手下的武裝組織,徽籍鹽商今后的行事底氣也會更足一些。

    但戴英達有所不知的是,海漢此時對于山陜鹽商手下那支**隊的興趣,甚至要遠遠大過了他們對江淮鹽業市場的興趣,否則根本就不會插手鹽商之間的利益爭斗。假如他能掌握這個關鍵信息,那或許還能想到更有效利用海漢力量打擊山陜鹽商的辦法。

    當天午后到太陽落山,便沒有再出現來碼頭找麻煩的人了,半天時間順順當當賣掉了將近三千斤鹽,聞訊而來的買鹽民眾甚至一度在碼頭上排起了長龍。但這種和諧安寧的景象,反而是讓龔十七和姬元青在失望之余還有些不安,他們知道一定有很多本地鹽商的耳目在附近盯著自己,但對方只是進行監視而不采取行動,這就讓他們無從應對了。

    從寧波運大量食鹽到揚州府來出售,這本身就是一種上門挑釁的行為,而龔十七采取這種冒險行動的目的之一,便是要借此手段激怒揚州鹽商,引他們使用那支**隊出手攻擊。

    這樣做的風險雖然巨大,但如果能夠成功,那就是效率極高的調查手段了,否則就憑他們一群人生地不熟的外來者,想在揚州把那支來無影去無蹤的**隊翻出來,難度可想而知。

    “這些揚州鹽商上午來鬧一波,下午就直接消失了,這是什么策略?難道說他們察覺到了什么?”龔十七對于這種不太理想的狀況也是有些不解。

    姬元青道:“龔兄莫急,或許對方只是故意先要觀察一下我們的行動,看看能不能找到我們的漏洞。”

    “也或許是他們打算等到天黑之后再采取行動。”龔十七抬頭看了一下天色,搖搖頭道:“先吃飯,填飽肚子,就算晚上有什么狀況,也有精神陪他們玩!”

    敵在暗我在明,龔十七的隊伍從抵達揚州開始,便一直處于戒備狀態,眾人都神經緊繃,準備應對可能出現的各種狀況。但在這種處境下拖的時間長了,他們的精神狀況無疑會變得很疲憊,從而影響到戰斗力的發揮。

    龔十七無從判斷對方真正會采取的策略,也沒法預計**隊會在什么樣的情況下出現,他只能盡可能地保證部下們的體力和精神處于一個較好的狀態之下,讓己方以這兩條船構建的陣地少一些防御漏洞。

    從今天開始,他們便已經停止了從本地飯館采購熟食,只從附近的市場上買些食材,然后由船上的廚子自行烹飪。這也是龔十七擔心本地鹽商勢大,會設法在采購的食物中下藥,所以特地作此安排。雖然稍稍麻煩一些,但如此一來可以有效地降低他們在揚州逗留期間的風險,這也是很必要的安全措施。

    雖然天色漸暗,但還是陸陸續續有民眾聞訊來這里買鹽。不過都是零散購買,三五斤就算多的了,總體數量并不大。

    “說來也怪,今天竟然連一宗大買賣都沒有做成。”姬元青道:“我們的鹽價應該算是很低了,而且買得多還另有折扣,但還只有零散的生意。”

    “你是想說本地那些賣油鹽醬醋的鋪子沒有來我們這里采購?其實道理很簡單,這些鋪子想在揚州長期做下去,就不能得罪本地的鹽商。所以他們即便知道市面上有比他們進價還更便宜的鹽在賣,也不敢跑到這里來買,畢竟這地方肯定有很多的鹽商的耳目在盯著,要是被發現了,回頭肯定會被鹽商找麻煩。”龔十七笑了笑道:“不過也還是有些膽大的你如果留心了就會發現,那些一次買五斤鹽的人,有很多都是來排了好多趟。”

    姬元青恍然道:“多找幾個人多跑幾趟,不會引人注目,也一樣能買幾百斤鹽囤起來,這樣的采購量對小商人來說已經夠了。龔兄不愧是高手,竟然一直都在留意著這些細節。”

    龔十七笑了笑,對于姬元青的稱贊,他其實倒沒有什么特別的感覺。雖然這一天下來他們都處于本地鹽商的監控之下,但他又何嘗不是在對這里的環境這里的人進行著細致的觀察。來買鹽的有哪些人是真正的老百姓,哪些人是以螞蟻搬家的方式來囤貨的小商人,哪些人可能是本地鹽商派來的耳目,他一直都在不斷地默默進行著評估。而這種監控方式并不是他刻意為之,完全是多年來在外勤任務中養成的工作習慣罷了。

    入夜之后,龔十七安排了十多人在碼頭上搭建帳篷,又生了兩堆篝火照明。這雖然算不上是什么防御工事,但也算是在碼頭上構筑了一道屏障,如果有人 果有人想在夜間接近這兩艘船就不是那么容易了。

    龔十七倒不怕對方明火執杖地打上門來,但對方如果搞夜間偷襲,那就不得不防了。但他其實心里又隱隱有些期待,希望揚州鹽商能夠有所行動,而不是一直這么陰在暗處,讓自己無法抓到他們的把柄。這事拖的時間越久,對于客場作戰的行動人員越是不利,到最后如果是一無所獲地離開揚州,那可就太失敗了。

    距離這處碼頭不遠的一間飯館里二樓的臨窗座位,正好能夠看到這兩艘打眼的大船。一名胖子一邊大口吃菜,一邊不停用手帕擦著額頭的汗水,三嚼兩嚼將口中的食物咽下之后,對同桌的另一名男子說道:“楊兄,你老實告訴我,這兩條船是不是你們徽商玩的把戲?戴老頭詭計多端,故意弄來兩條船,裝作是寧波鹽商,實則是想引我們在揚州城大打出手,好讓官府懲治我們,是不是這樣?”

    與他同桌的這名中年男子大概比他瘦了有一半,面色看起來比較萎靡,但身上的上等皮襖和腰間那面直徑足有兩寸的玉佩,卻顯出此人身家不差。瘦子聞言停下筷子道:“盧兄這是從何說起?在下從未聽聞有此安排,這幫寧波鹽商跟我們徽商并無任何關系。”

    “真的?我怎么覺著這幫人里里外外都透著古怪,不像是尋常的商人!”胖子狐疑地說道,顯得還是沒有完全相信對方的辯解:“我盧康泰在這行干了二十多年,可從未見過有人敢用這么直接了當的方式來搶地盤的!”

    “盧兄,別說你沒見過,我也同樣沒有見過啊!”瘦子一臉的無辜道:“但這也不能證明這幫寧波鹽商跟我們徽商有任何的關系吧?熟歸熟,你可不要冤枉好人!”

    這胖子盧康泰,便是讓徽籍鹽商一直惦記著的盧胖子,而與他坐在一桌吃飯的,就是被戴英達視作“勾結外人”的楊成業。這兩人看起來都是貌不驚人,但卻又都在各自陣營中充當著重要角色。

    盧康泰手底下有一支新組建不久的**隊,其背景非常復雜,但因為他是出錢組建這支隊伍的大金主,所以目前這支**隊也是效命于他。而在此之前的幾次出動,這支**隊都十分圓滿地完成了任務,并且證明了自己出眾的戰斗力,所以這也讓盧康泰在山陜鹽商的群體中有了更高的威望和話語權。

    不過盧康泰仍是十分小心,并不會在家門口輕易動用手上的大殺器,所以盡管山陜鹽商的領袖人物何桓已經明確了態度,要求他們盡快給這幫外地鹽商一點顏色瞧瞧,盧康泰卻是沒有急于去搶這個頭功,而是先將與他相熟的徽籍鹽商楊成業約了出來,想從對方口中打聽一點相關的消息。

    楊成業雖然被戴英達視作酒囊飯袋,甚至已經有了被清除出徽籍鹽商七大姓的危險,但他手頭所掌握的產業卻實實在在能夠排入徽籍鹽商的前七位。事實上從他這里往上數兩輩人,楊家還曾是徽籍鹽商當中生意做得最大的家族之一,不過到了楊成業這一輩之后便明顯在走下坡路了,戴英達對他的點評倒也不是無的放矢。

    楊成業在徽籍鹽商的群體中是被鄙視和貶低的對象,也就只有一個馬正平念在父輩舊情還對他比較照顧,這也使得楊成業并不樂于融入徽籍鹽商這個群體當中,反倒是偶然結識的盧康泰比較投緣。雖然盧康泰所屬的山陜鹽商與楊成業所屬的徽籍鹽商是生意場上的死敵,但這兩人的關系卻是跨越了對立的陣營,或許只是酒肉朋友,或許也有相互利用的成分,不過他們自己倒是覺得相處融洽。

    楊成業道:“若不是你下午從春風巷小嬛那里把我拖出來,我還打算今天繼續在那兒住一晚,這小娘雖然只認銀子不認人,但的確是個招人疼的可人兒跑題了,若不是你來找我,我根本都不知道揚州城來了這么一撥寧波鹽商。想必今天戴老頭又召集各家議事了,我這都不知道缺席了幾回了,下次見著戴老頭,少不了要挨一頓臭罵了!”

    盧康泰聽到這里,總算是略略相信了幾分,他知道楊成業這人不善說謊,這番表態的可信度還是很高的。但他還是有點擔心楊成業在徽商群體中的地位不夠,有些比較機密的事情,以戴英達為首的那幫老狐貍未必會提前告知楊成業。

    “那你今晚便設法打聽一下,你們那邊是否有更多關于這幫寧波鹽商的消息,還有就是戴老頭對這事的態度如何,是否會采取措施對付他們。”盧康泰不肯就此作罷,當下便鼓動楊成業設法去收集消息。

    楊成業雖然有敗家子的嫌疑,但他可不是笨蛋,聞言便笑道:“盧兄,我要是去替你打聽這些消息,那不就等于是在出賣我的同鄉?要是被戴老頭知道,我就算不死也得脫層皮!”

    盧康泰將那浸濕的手帕丟到一邊,從懷里又掏出一張干手帕繼續擦臉上的汗,一邊擦一邊對楊成業勸道:“哪會有你想的那么嚴重!這寧波鹽商既然與你們徽商毫無瓜葛,那打聽他們的消息怎會是讓你出賣同鄉。再說了,寧波鹽商來揚州賣鹽,也同樣要影響到你們的利益,說起來我們都有對付他們的充分理由,難道不是嗎?”

    “你說的好像也有點道理”楊成業聽他這么一說,便不禁有些猶豫了:“不過為什么一定要對付他們呢?就這么兩船鹽,讓他們賣完了不是就得走人嗎?”

    “你弱就弱在這‘不爭’的性子上了!”盧康泰搖搖頭道:“他們這次把兩船鹽賣完了,下次再來,可能就是四條船、八條船,會有越來越多的寧波鹽進入揚州,直到我們的鹽一粒也賣不出去!楊兄,這個口子若是開了,日后不管是我們山陜鹽商,還是你們徽商,生意都只會越來越難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