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名小說網 > 1627崛起南海 > 第2106章
    江湖越老,膽子越小。海漢在歷年來的海外征戰中積累了豐富的實戰經驗,但這并未讓軍方將領們在即將到來的又一次作戰任務面前掉以輕心,哪怕這次對手的紙面實力看起來跟己方完全不在一個檔次上,負責指揮此次行動的錢天敦等人也絲毫不敢大意,仍然在努力完善作戰計劃,盡力避免行動過程中可能出現的變數。

    但仍然會有一些戰爭開始之前的征兆,因為海漢的軍事調動和物資采購而逐漸顯現出來。即便市面上沒有很確切的消息,但商人們趨利避害的天性卻十分敏銳,從三月開始,從大明方向前往日本的商船便呈現逐漸減少的趨勢。

    尤其是浙江福建兩處對日貿易量比較大的地區,商人們的反應就更為顯著,消息靈通的大商人們默默地取消了原定前往日本的航運安排,而沒有內部消息的普通商人也都見微知著,察覺到了去往日本的貿易航線似乎存在著某種潛在的風險,除了極少數想抓著這種機會撈一筆的冒險家,大多數商人還是會本著趨利避害的原則,暫時放棄前往日本。

    至于已經在此之前就收到海漢警告的荷蘭和葡萄牙,自然更不可能把海漢的告誡當作耳邊風,早就各自悄悄通知了本國商人取消近期的日本行程,以免在海漢接下來的軍事行動中遭到誤傷。

    所以盡管海漢軍方和情報部門都設法做了很多工作以免軍情泄漏,但依然會有很多信息通過各種渠道慢慢傳播開來。在此期間當然也有一些造訪大明港口的日本商人得到了一些隱隱約約的消息,能在這個時期離開日本到海外進行貿易活動的商人大多都有官方背景,因此其實也還是難以避免有風聲在這段時期傳回到日本。

    至于藏身平戶藩的十八芝余黨,他們得到消息的時間大概還要更早一些,而且傳回消息的地點也遠不止寧波城的孫飛舟一處,所以在海漢軍正式發動之前,平戶藩其實已經收到了一些不太好的風聲。

    但平戶藩的藩主松浦氏認為情況應該不會像傳聞那么糟糕,海漢國似乎沒有充分的理由發動一場跨海戰爭,即便是有這樣的意圖,也不太可能這么快就發起行動。畢竟在他們的認知中,豐臣秀吉當年攻打朝鮮花了足足一年的時間來完成籌備工作,雖然聽說海漢軍很厲害,但也絕無可能說打就打,這可是跨海作戰,而且海漢國距離日本山高水遠,豈能說戰便戰。

    松浦氏的認知當然很片面,豐臣秀吉在1592年發動戰爭的時候共調動了軍隊三十萬人,僅充當先鋒的第一軍團兵力就多達一萬八千余人。這樣的出兵規模,所需做的準備工作自然十分繁雜。當時不但每個大名都要應征出兵,而且臨海的大名還得負責建造戰船和招募水手,而完成物資和人員的統籌工作算是一件大工程,根本無法在短期內完成。當時幾乎是舉日本全國之力,也花了一年的時間才從對馬島出兵登陸朝鮮。

    而海漢的出兵規模就根本沒那么大,南北兩路部隊加在一起也不足萬人,加之備戰工作的運作更加高效,相較當年豐臣秀吉主持的戰爭,的確更容易完成人員物資的調配集結。

    至于海漢國離日本國的距離的確很遠,但日本方面由于閉關鎖國,對海外殖民地這種存在并不是特別了解,也不清楚海漢在海外部署的軍事力量有多強的實力,因此會對形勢產生一些誤判,認為海漢是從南海發兵,那兵發日本的難度自然大到了難以想象。

    當然平戶藩也并非沒有明眼人,作為松浦氏家臣的田川氏就認為海漢并非虛張聲勢,而是真的打算要對平戶藩采取某些軍事手段。

    這樣的看法當然是來于效力田川氏的十八芝余黨。這些人很清楚海漢擁有何等可怕的軍事實力,當年十八芝就是對于海漢的實力估計不足,沒有料想到海漢會出兵福建攻打澎湖,結果導致了應戰準備不足,在決戰中很快就敗下陣來。

    這樣的失誤,他們不想再次出現,因此對于近期所收到的一些風聲,這些人非常重視,在進行分析之后,便建議田川氏家主立刻開始做戰爭準備。

    作出這種判斷的主要依據還是來自于田川氏在大明東南沿海的布局。為數眾多的秘密據點在最近幾個月陸續出事,要嘛被當地官府以各種罪名抓人抄家,要嘛就是無聲無息地從時間消失了,最后還是從寧波通過飛鴿傳書發回消息,才知道已經順藤摸瓜查到了日本這邊。

    以海漢的做事風格,到了這個程度應該就不會坐視他們躲在日本悄悄發展,動手只是遲早問題。既然浙江那邊已經有了海漢軍出征前的一些征兆,那戰事的爆發大概就是時間問題了。

    當然了,這些人也知道己方尚未擁有足夠的戰斗力,要盡量避免跟海漢軍正面對決,所以應戰的策略還是要以襲擾為主。最重要的是留出后路,一旦局勢惡化,就盡快逃離海漢的攻擊范圍。日本國如此之大,他們應當也還能找到別的落腳之地。

    還有另外一種應對策略,那就是立刻向幕府求援,由幕府組織援軍,守株待兔等著海漢來攻。但這種方案的受限條件太多,而且平戶藩近年不太受幕府待見,這樣的求援搞不好會碰一鼻子灰,反而會在幕府那邊自曝其短,讓幕府可以順理成章地奪去平戶港目前的對外貿易特權。不到萬不得已,不宜啟動這樣的應對方案。

    所以最終十八芝余黨給田川氏的建議是做好兩手準備,在準備開戰的同時,也要準備好退路,一旦戰事不利就要盡快脫身。

    由于向田川氏提供了大量的資金和軍工技術,幫助田川氏成為了平戶藩數的著的大人物,甚至隱隱有 隱隱有將藩主松浦氏取而代之的趨勢,因此十八芝余黨在田川氏這里擁有極強的影響力,這些建議也大部分得到了采納。只是由田川氏上報到藩主那里的時候,得到的回應并不理想,主仆之間存在著明顯的意見分歧。

    這倒不能完全怪松浦氏短視,要進行全面備戰,就意味著巨大的軍費開支,而且肯定會影響到平戶港目前的貿易環境。然而目前并沒有切實的證據能夠證明海漢即將在近期對平戶發動攻擊,所謂的示警信息有可能也只是虛驚一場,杯弓蛇影地進行備戰或許會是一場燒錢的無用功。

    如果為此還要向幕府求援,那更是會讓平戶藩在與幕府的博弈中處于被動。就算幕府肯組織人馬援助平戶藩,必定也是以松浦氏答應一系列的苛刻條件為代價,甚至有可能會讓平戶港的對外貿易資格就此被幕府收走。如果出現這樣的后果,對松浦氏來說可能比海漢人打上門更難以接受。

    雖然松浦氏和田川氏都是同一陣營,但由于十八芝余黨的存在,其實已經有了不同的利益出發點,對于當前狀況的考量也就難免出現了意見分歧。在與藩主進行了多次磋商之后,田川氏終于失去了耐心。

    在平戶城旁邊的田川家宅中,一名老者閉目端坐于北首,旁邊是一名面色沉穩的少年,在他們面前還有十余人整整齊齊地跪坐在地板上,所有人都望著閉目老者,似乎在等待他開口說話。

    過了許久之后,老者終于睜開了雙眼,雖然眼神有些渾濁,但絲毫不影響他清楚地表達自己的態度:“我田川介身為藩士,理應要為平戶藩百姓考慮,如今藩主置民眾于危險之地,對即將爆發的戰事缺乏重視,我應當站出來為百姓們做些事情才對。”

    說話的老者便是田川氏的當代家主田川介,而在他身邊坐著的少年,便是已經被指定的繼任者田川七左衛門。

    當然了,田川七左衛門并非他的子嗣,而是鄭芝龍的二兒子,在過繼給田川氏之后才慢慢得到了這個繼承田川家族的資格。而田川七左衛門能夠坐在這里,除了田川氏是他母親田川松的娘家之外,還有非常重要的一個原因,便是十八芝余黨對鄭芝龍這個幼子提供的支持。

    當前跪坐在田川介面前的這些人,基本上都是目前田川氏的得力干將,但這些人卻并非都姓田川,其中有三分之二的人根本就不是日本人,而是來自大明江、浙、閩、粵等地的漢人。這些漢人又有一個共同的身份,便是以前曾效命于十八芝這個團體,一部分人甚至本來就是鄭芝龍手下的親信人物。

    這些人當初都是有一定級別的頭目人物,分別掌控著十八芝遺留下來的財富、人脈、技術、武裝力量等等,但因為十八芝的大頭目悉數沒了,他們也難以憑借自己手頭的力量東山再起,在外流落又可能會被仇家對頭追捕,所以便藏身平戶藩,奉田川七左衛門為主,并將自己所掌握的各種資源用于扶持壯大田川氏。

    雖然田川七左衛門現在已經不姓鄭了,但這些人倒不以為意,一方面是他們需要這樣的一個精神象征來整合十八芝的殘余力量,讓所有人能夠朝一個方向發力;另一方面他們認為鄭芝龍的血脈就此一支,等今后田川七左衛門成年,可以獨當一面而不用再寄人籬下了,到時候再說服他將姓氏改回“鄭”也是可行的。

    這個時代的日本對于下克上這種事毫不忌諱,所以這些人也早就已經在策劃,用手頭的十八芝遺留資源扶持田川氏,在合適的時機讓田川氏對軟弱無能的松浦氏取而代之,將平戶藩奪為己有。而田川介沒有子嗣,就只有鄭芝龍過繼給他的田川七左衛門這個養子,到時候所有家業都將由他來繼承。這樣一番操作之后,只需數年時間,這平戶藩就會改姓“鄭”了,十八芝的東山再起也就有望實現了。

    到時候他們在大明沿海所布下的眾多秘密據點,少說也能發動數千武裝人員。還有海內外的多方盟友,在經過數年的經營之后應該也都具備了相當的實力,大伙兒聯起手來對付海漢,應該也有一戰之力了。為當年死在海漢**炮下的親朋好友復仇,或許就能在他們的有生之年實現了。

    如今田川介已經日漸衰老,不出意外過得幾年田川七左衛門成年之后便能順利接掌田川氏,到時候發動武裝政變也好,軟硬兼施逼迫松浦氏退位也好,總之拿下平戶藩的統治權應該也不會有太大困難。但海漢已經不肯留給他們那么多時間慢慢發展了,松浦氏又不愿按照田川介提出的建議來備戰,想要充分利用平戶藩的資源來對抗海漢的軍事打擊,那就必須盡管從松浦氏手中奪權了。

    盡管田川氏今時今日在平戶藩的影響力已經非常強了,但名義上的藩主依然是松浦氏,而且也不太可能指望松浦氏很配合地交出手上的權力,所以他們向田川介提出建議,盡快完成奪權,整合平戶藩的力量,以便盡力抵抗海漢可能會在年內發動的軍事打擊。

    田川介不清楚海漢究竟會在何時發動,但這些部下所報上的情況的確讓他嗅到了非常危險的氣息。按照部下的說法,如果能夠發動整個平戶藩的力量,或許還能與海漢有一戰之力,否則等對方打上門的時候就只能洗干凈脖子等死了。為今之計,只能用非常規的方式去進行備戰,爭取戰勝對手的機會。

    當然了,除此之外還有另外一個讓他心動的理由,那就是在他的有生之年成為平戶藩的藩主。至少在流傳后世的家譜上,他田川介的身份是日本肥前國平戶藩的藩主,而不是藩主的頭號家臣。雖然只是幾個字的差別,但那就意味著他才是為田川氏開辟光輝歷史的第一人,千百年后也會得到子孫后代的傳頌和紀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