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名小說網 > 1627崛起南海 > 第2201章
    從去年開始,揚州兩大鹽商集團之間的爭斗日趨激烈,局面也由過去的文斗為主逐漸發展到了半公開的武斗,甚至連一些外部勢力也被牽扯進去,比如運送海漢精鹽的商隊就曾在長江北岸數次遭到武裝人員的襲擊。

    當然背后策劃指使這些襲擊行動的山陜鹽商也為此付出了極為慘痛的代價,他們苦心訓練出來的火槍隊在一夜之間就被海漢派來的武裝小隊剿滅,而將徽籍鹽商逐出揚州的進程也被打斷,大好形勢就此毀于一旦。

    但那一晚在運河上所發生的激戰,也徹底讓鹽商集團之間的矛盾激化,雙方都意識到了自身實力的短板所在,不再將競爭限制在商業范圍,而是各自開始秣馬厲兵,準備用武力手段來解決持續了幾代人的恩怨。

    山陜鹽商依然是重復之前的路數,通過從外部購買制式武器來建立私人武裝組織。而徽籍鹽商也認為這是唯一能在短期內大幅提升武裝實力的有效手段,所不同的是他們選擇的合作對象是原本被其視為競爭對手的海漢。

    對徽籍鹽商來說,一開始選擇海漢作為合作對象是出于無奈,但隨著對海漢的了解增多,他們也發現這可能是近年來所作出的最為明智的選擇了。海漢能為他們提供的不僅僅是先進的武器,甚至還有幫助他們解決競爭對手的全套方案,這種援助力度其實已經大大地超乎了徽籍鹽商的預計。

    當然了,這都是拿真金白銀換回來的援助,甚至很可能比對手從日本尋得的援助花了更多的錢。徽籍鹽商如果不想血本無歸,那就只能按照海漢安排的方案,一步一步地照著實施。

    海漢不愿冒著開罪大明的風險直接出兵,派了金盾這么一支準軍事組織到揚州主持大局,元濤也只能隨機應變,在了解了徽籍鹽商的狀況后制定了以戴家莊為中心的防御方案。

    對元濤來說,最理想的狀況當然是金盾的到來能夠震懾住對方不敢動手,太太平平地度過三個月,拖到送去舟山的受訓人員回來接手防務,金盾就可以功成身退了。

    但從現在所掌握的情報來看,對方大概沒有耐心再等上幾個月,而且他們如果知道了海漢與徽籍鹽商聯手的情況,那肯定不難作出一個明確的判斷,即徽籍鹽商的武裝實力將會越來越強,拖下去只會夜長夢多。

    所以元濤判斷在金盾駐守期間,對方必定會按捺不住主動發起攻勢,如今所要采取的備戰措施除了緊急修筑防御工事之外,情報信息的掌控也是一個不容忽視的方面。

    為了盡可能減少關于金盾的情報外泄,從他們抵達戴家莊的當天開始,出入莊子的人員便已經受到了比較嚴格的限制。第二天開始,金盾的人便已分散部署到莊子各處,這些人本就是大明出身,融入本地環境也沒有太大問題。

    而莊子里的人雖然都已得知戴英達從海漢請了一批人過來幫手,但這些人到底什么身份,有哪些武器裝備,來戴家莊的目的是什么,卻只有極少數核心人員才清楚。

    這也就意味著外界可能會得到海漢派人到揚州支援徽籍鹽商的消息,但卻很難接觸到更多的內情。而元濤認為按兵不動就是最好的誘敵之計,但在此同時,有目的地向外放一些亦真亦假的消息,也會加重對方的猜疑,讓他們加速動手。

    揚州城當前生意最好的酒樓公認是清風樓,據說其背后的靠山便是現任的揚州知府,所以得益于這個特殊的背景,本地的達官顯貴都樂于去清風樓消費,尤其以不差錢的鹽商為最,幾乎每天都有大大小小的鹽商在清風樓宴客,而對象十之七八都是衙門里的人。

    但實際上通過這種方式給知府大人送錢還是太麻煩了,有門路的鹽商自然不屑走這種路子,他們不過是看中清風樓的環境安穩,在這里不管是跟官員談合作,還是跟對立陣營的鹽商談判,都不用擔心會出事。

    但最近這幾天,清風樓的生意突然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變得蕭條了不少。平時到飯點至少能有六七成的上座率,這幾天卻是連一半都坐不滿了。

    “段三,看看今晚預定了幾個雅間!”

    生意不好,最著急的當然是掌柜了。清風樓的葛掌柜執掌了這家酒樓已經有三年多時間,然而還從未見過這種一天比一天生意差的狀況。雖然他在一個時辰之前才問過同樣的問題,但眼看飯點將至,他還忍不住又問了一次。

    “掌柜,今天……一共就預定了兩個雅間,一個是來揚州城辦差的泰興縣章知縣定的,他是宴請同僚,人已經到了。還有一個雅間是盧康泰盧爺定的,沒說請了哪位貴客,人也還沒到。”

    段三的回答讓葛掌柜有些沮喪,平時酒樓的幾個雅間預定情況一直都很不錯,生意好的時候甚至要提前好幾天才能定到,然而最近這幾天狀況下滑得很厲害,今天竟然就只有兩撥定雅間的客人,其中也就盧康泰算是酒樓熟客。

    “平時這些熟客,最近也不知道去了哪里……”葛掌柜沉著臉道:“是不是城里的同行搞了什么古怪,把我們的熟客都拉走了?”

    段三壓低了聲音應道:“掌柜,不是熟客被別人截了,是……是外面要出大事了啊!”

    “什么大事?”葛掌柜每日就守在清風樓,倒是沒有聽說本地有什么了不得的大事發生。

    段三道:“小的聽說,七大姓花重金從寧波那邊請了海漢人過來,要跟盧爺他們決一死戰!”

    葛掌柜聽得眼睛都瞪出眼眶了:“海漢人?決一死戰?怎么這又有海漢人來揚州了?他們不是跟本地鹽商有過節嗎?”

    段三解釋道:“跟海漢人有過節的那是盧爺他們……總之海漢人一來,很多人就沒有再露面了,掌柜你看七大姓的人,這幾天是不是都消失了?”

    葛掌柜摸了摸自己肉乎乎的下巴,緩緩點頭道:“你這么一說,好像最近幾 像最近幾天的確是沒有看到七大姓的人來我們酒樓吃飯了……那也不對啊,又沒人敢在清風樓鬧事,他們也沒什么好怕的吧?”

    段三故作神秘道:“掌柜,你這又有所不知了,七大姓跟城東這些山陜鹽商開戰是遲早的事了,七大姓的人也怕進了城就出不去啊!”

    葛掌柜一想也是有理,七大姓的地盤是在運河南邊的城郊地區,而揚州城內則是山陜鹽商說了算,既然雙方要開打,那七大姓的人主動規避山陜鹽商的勢力范圍倒也是明智之舉。

    葛掌柜并不在意本地鹽商之間的爭斗,這些鹽商就算斗得再厲害,肯定也不敢在清風樓鬧事,畢竟他們還要在揚州府混飯吃,無論如何不敢得罪知府大人。再說鹽商之間的爭斗又不是最近才開始出現,而是斗了好幾輩人了,過了這一波,還不是一切照舊。

    只是這些家伙斗得太厲害,以至于影響到了清風樓的生意,這就讓葛掌柜很是不爽了。他知道盧康泰是山陜鹽商中的大人物,決定待會兒找機會去跟盧康泰聊一聊,打聽一下這一通得鬧騰多久才能消停下來。

    不過對于段三提供的這些信息,葛掌柜也沒有完全采信,而且還特地叮囑了段三幾句:“你這些道聽途說來的消息,可不要到處亂傳了,要是被衙門里的大人們聽到,你小子就吃不了兜著走了!”

    段三連忙應道:“小的記得了!”

    實際上段三所知的這些消息,最近幾天已經慢慢在揚州城內外傳開了。一開始很少有人相信這些傳聞的真實性,但七大姓幾乎是一夜之間便從揚州城消失了,這就變相坐實了這些傳聞的真實性。

    當然了,鹽商斗得再兇,那也不敢在官府的眼皮子底下搞事,所以揚州城里的社會秩序并未因此而受到明顯的影響,倒是清風樓這樣的高檔消費場所有比較大的波動,最有消費能力的群體直接便消失了一半,往常葛掌柜最喜聞樂見的鹽商比拼財力,花式炫富的場景,這幾天都完全看不到了。

    這種時候,像盧康泰這樣有消費力的客人就顯得尤為重要了。所以盧康泰的馬車抵達清風樓的時候,葛掌柜很是熱情地到大門外迎接他的到來,并且親自將盧康泰引到雅間。

    “不知盧爺今天請的是哪路貴客?酒樓昨天剛到了幾十壇北方送來的高粱酒,若是喜歡喝白酒的朋友,倒是可以嘗試一下。”葛掌柜找了個由頭,便順理成章地試探盧康泰。

    盧康泰何等精明,一聽便知對方的弦外之音,當下笑著應道:“在下今天請的是高參將,他喜歡喝什么酒,想必葛掌柜比我清楚吧?”

    葛掌柜連忙應道:“高參將是紹興人,喜歡喝紹興黃酒,正好店里還有兩壇上等黃酒,待會兒我便著人送過來。盧爺可需要找人來唱幾支小曲助興?”

    盧康泰口中所說的“高參將”,是揚州城防軍的頭領高永壽,同樣也是清風樓的常客,所以葛掌柜才會如此熟悉。

    盧康泰擺擺手道:“我與高參將有公事要談,不能有生人在旁,唱曲就不必了。”

    葛掌柜應了聲,卻沒有要離開的意思,盧康泰見狀聞道:“葛掌柜還有話要說?”

    葛掌柜道:“在下聽說近日有海漢人到了揚州,意欲對盧爺不利,盧爺出入可得小心一些才是。”

    葛掌柜假意關心,實則是想從盧康泰這里套一點口風,至于海漢人來揚州是要跟盧康泰做對,還是別的什么原因,他其實并不會真的在意。就算海漢人是來揚州開酒樓,葛掌柜也不會擔心自家的生意會被搶走。

    盧康泰道:“葛掌柜的消息倒是很靈通啊!連海漢人來揚州這種事都知道……不過俗話說強龍不壓地頭蛇,海漢人要是真打算對盧某不利,那也得做好走不出揚州的準備!”

    葛掌柜聽盧康泰的語氣,似乎并未否認傳聞,當下便又追問道:“那不知盧爺是否會出手,把他們逐出揚州?”

    盧康泰笑了笑道:“葛掌柜好奇心未免太重了一些,這些事情大概不是閣下應該打聽的了。”

    葛掌柜尷尬地笑道:“在下純屬好奇,既然盧爺不便透露,那就當在下沒有問過好了。在下先去廚房催催菜,待會兒高參將到了,盧爺吩咐一聲便可開席。”

    葛掌柜在盧康泰這里沒打聽到什么有價值的消息,倒也不以為意,他本就是為了滿足自己的好奇心,盧康泰不肯透露,回頭他再找別的路子打聽便是。這清風樓每天都有不少本地的頭面人物進出,真要安心打聽某件事,其實消息來源著實不少。

    沒過多久,高永壽騎著馬帶著兩名親衛也到了清風樓。葛掌柜知道這是盧康泰的客人,便徑直將他領去了雅間。

    兩人在雅間見禮之后,便屏退了各自的隨從。他們安排這次會面,當然不只是為了一起吃頓飯而已。

    “高大人,我們是老朋友了,所以我就直說了。最近有一伙海漢人到了揚州,這些人私藏軍械,意圖不軌,我就想問一問高大人,城防軍對此事管是不管?”

    盧康泰一開口便點明了自己的意圖,他希望官方能夠干涉徽籍鹽商搬來的這支救兵,最好是能將其驅逐出境,這樣便可省下許多麻煩。

    “海漢人……這事可不太好辦。”高永壽搖搖頭道:“如今朝廷就指望海漢人在遼東拖著建奴,所以對海漢人在我國的各種動向都是睜只眼閉只眼。你說的這事,我也聽說了,是七大姓那邊請了海漢的鏢行來看家護院,官府如果直接插手此事,那海漢人鬧起來,誰能擔此責任?”

    “知府大人難道就對此視而不見?”盧康泰心中暗道不妙,但還是追問了一句。

    高永壽道:“莫說知府大人,就算這事捅到應天府去,也不會有哪位大人愿意出頭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