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42章
海漢當初劃定這片區域安置東江鎮軍民，其中也蘊含對這個群體進行集中監視，以便于控制的意圖。但時過境遷，今時今日的東江縣與北方大區治下其他區域早已無異，東江子弟的個人發展也不再受到任何限制, 即便不選參軍入伍這條路，也同樣可以離開東江縣去往別的地方謀生。
不過在東江民眾的心目中，從軍大概是跟成家生子一樣的人生必由之路。幾十年來，東江子弟成年之后必須要在軍中待上幾年，才會被認為真正成長為大人了。
期間白樂童也沒忘了自己的職責，還特地去東江縣縣立小學轉了一圈，了解學校的教學情況。他很快就發現這個小學與自己在登州城所見的學校非常相似, 有著濃厚的軍校作風，甚至相當一部分教師都有從軍經歷, 日常教學活動也都夾雜有軍事相關內容。
白樂童隨意詢問了幾名學生，未來想要成為什么樣的人，這些臉上還泛著稚氣的孩童給出的答案出奇地一致，都是想要成為指揮千軍萬馬的將軍，甚至還有人當場背誦了岳飛的滿江紅來表達自己的雄心壯志。所謂“壯志饑餐胡虜肉，笑談渴飲匈奴血”，稚嫩的童音中是東江子弟特有的鐵血傳承。
王湯姆、錢天敦，還有如今掌管北方大區的陳一鑫，這些本國著名將領都是孩童們所憧憬的榜樣。這些出生在海漢雙色旗下的學生，可能沒有讀過四書五經，但對于海漢軍在遼東的戰史卻能如數家珍，甚至很清楚數里之外的金州大營每個月的例行作訓日是哪幾天。
他們此時未必了解戰爭的真正面貌，但都渴望著能像父輩、兄長那樣，早日從軍入伍，成為一名光榮的海漢士兵。至于其他的人生方向，那都應該等到服完兵役之后再說。
白樂童很難評價這種教學風格所帶來的影響是好是壞, 但毫無疑問這很契合本地的社會現狀。也正是因為從小就受到這樣的教育，東江子弟的入伍率才會在北方大區位居前茅, 與登州城不相上下。
“我知道你可能會覺得這樣的軍事化教學會有些不妥，但北方大區的情況跟南方不一樣，特別是在遼東這邊，漢人跟女真人的戰爭已經持續了好幾十年，沒有人能回避由此造成的深遠影響。每一個成年男丁都明白自己要隨時做好應征入伍上戰場的準備，這不完全是學校教學的成果，而是從他們出生的那一刻，家人長輩就會向他們不斷灌輸這樣的意識，我們所做的，就是教會他們為誰而戰。”
陳平遼也意識到了白樂童可能對于這種教學方式不會感到滿意，很快便向他作出了解釋。不過這樣的解釋在白樂童看來，多少還是有些牽強。
白樂童應道：“學校應該承擔的責任是教書育人，為學生提供學習各種知識的平臺，而不是把他們塑造成戰爭機器。他們未來可以為國出力的方式很多，不應該局限于從軍這一條路。”
陳平遼笑道：“你說的沒錯，但遼東跟別的地方不一樣，這里最需要的不 需要的不是農夫、漁民，或者礦工, 而是愿意為國獻身, 守土戍邊的軍人。東江子弟有從軍的傳統，并且從小就開始接受軍事訓練，這樣優秀的兵源，別說在遼東，就算放到全國來看，也是屬于稀缺資源。”
白樂童沉默不語，他也不得不承認，陳平遼所說的確是有些道理。
陳平遼繼續說道：“如果真要停了這樣的風氣，讓東江子弟接受傳統的教育模式，你猜誰會第一個站出來反對？”
白樂童試圖著應道：“國防部？”
陳平遼搖搖頭道：“是本地民眾。不讓東江子弟接受這樣的軍事教育，民眾會缺乏安全感，會認為官府不可靠。你如果不信，可以隨意走訪民間，調查一下民情。”
白樂童道：“如此說來，那我國與滿清簽訂停戰協議，東江民眾也會覺得不妥了？”
“那倒也不至于。”陳平遼解釋道：“但他們不認為停戰協議就意味著戰爭結束，只不過是用來休整備戰的間歇而已。等其中一方準備得差不多了，戰事就會再度爆發。”
白樂童道：“你也是這么想？”
陳平遼面色平靜地應道：“這是不是少數人的看法，而是絕大多數人的共識。滿清不打了，是因為現階段打不過我們，連著輸了十幾年，必須要停下來恢復元氣。我們不打了，是因為沒辦法消化更多的戰果，繼續打下去意義不大。但這些都只是暫時的情況，今后必定還會有變化，如果其他手段無法解決我國與滿清之間的矛盾，那戰爭必然會再度爆發。”
白樂童嘆道：“你這言論可要比令尊激進多了！”
陳平遼道：“在我父親的位置上，很多話是不能隨便說出口的。他所說的每一個字，都有可能會影響到遼東地區的局勢。如果他把我剛才所說這些重復一遍，那不知道多少人會借題發揮，衍生出各種言論。”
陳平遼這言下之意，陳一鑫對遼東局勢走向的看法應該也是與他一致，只是礙于身份，不能公開表達而已。
白樂童倒也沒法反駁陳平遼的說法，以陳一鑫在遼東的聲望，他要是公開說出陳平遼的這番見解，怕不是立刻就會被外界認為這是海漢準備再度宣戰的信號。屆時局勢趨向緊張，遼東這邊正在開發建設之中的各種產業也不可避免會受到影響。
陳平遼繼續說道：“對你們生活在南方太平環境的人來說，安定是常態，但你要明白，對生活在遼東的人來說，戰爭才是常態。戰爭不可怕，可怕的是輸掉戰爭，要想一直贏下去，最好的辦法就是做好隨時開戰的準備。”
白樂童看著操場上如同軍隊一般秩序井然的學生方陣，當下也不得不承認陳平遼所說的確是有些道理。如果沒有可靠的武裝力量鎮守遼東邊陲，那大概也無法有效震懾滿清，讓其長期遵守停戰協定。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