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至深秋,天亮得越來越晚,雞舍里的公雞還未打鳴,李婆婆就從床上起來,又到廚房開始忙活。
田里的菜葉上結了霜,空氣冷得浸骨。
等天邊蒙蒙亮時,路柯鳴從床上坐起,看了一會兒旁邊把身體塞在被子里的于柚柚,這才起身走出了房間。
李婆婆正往灶里加柴,看到路柯鳴走過來,招呼了一聲,“小路,過來幫我看下火,我去地里擇點菜回來。”
路柯鳴腳步停頓一秒,沉默地看向李婆婆。
“你就把火看著,時不時攛一下就行。”李婆婆壓根沒看路柯鳴發表情,在圍裙上擦了擦手,叮囑了一句,走出了院門。
木門打開又合上的聲音響起,路柯鳴看著炊煙熏人的廚房,漸漸皺起了眉頭。
燃燒的木頭發出嗶啵嗶啵的聲音,路柯鳴在原地站了一會,抬腳走進了廚房。
泥土堆砌的墻壁被經年久月的灶煙熏黑,房梁上層層堆疊的煙灰是時光在這戶農家留下的溫柔又殘酷的痕跡。
路柯鳴蹲下了身,看著灶中燃燒的木柴,猶豫了幾秒。
他從儲物空間中取出了一雙手套戴在手上,從旁邊拿起了一根木柴,扔進了灶中。
灶中火焰燃燒得更盛。
沒過一會兒,李婆婆手里拿著一把青菜,單手關上了院門,又拍了拍身上的霜。
“天氣冷了,青菜都凍死了好幾棵,這日子比往年都要冷得早些……
她走進了廚房,把青菜放在水盆里,舀了一表面結冰的水倒在盆中,挽起袖子開始洗菜。
“等明后天有時間了,我得趕緊把棚子搭上。”
李阿婆一邊洗著菜,一邊念念叨叨,看到旁邊默不作聲攛火的路柯鳴,說道:“我看這路還要段時間才能修好,你們幾個年輕人幫我搭搭棚子。”
路柯鳴拿著木柴的手一頓,過了一會兒才點了點頭。
安東尼來的時候,看到的就是他們少爺蹲在地上,在煙灰中攛火。
安東尼臉色一變,趕緊上前接過了路柯鳴手中的木柴,緊張地說道:“少爺,你坐著,我來弄。”
路柯鳴松開了手,任由安東尼接過了手里的木柴,坐到了一邊。
李阿婆站在旁邊洗菜,看到這一幕笑了笑,調侃道:“原來小路還是個少爺呢。”
“那是當然,我們少爺的身份可金貴了。”安東尼也毫不怕生,李阿婆說話他就樂呵呵地接上。
“但我看小路做事還挺麻利,現在你們這些城里的小少爺還要做家務嗎?”李阿婆洗完了菜,打開了鍋蓋將米下鍋,繼續和安東尼說話。
安東尼表情一僵,小心翼翼地看了一眼情緒不顯的路柯鳴,尷尬地笑了笑,趕緊轉開了話題。
“阿婆,你們這萬面佛有多少年歷史了?”
“萬面佛啊……”李阿婆停下了手里的動作,思索了半晌,不確定地應道:“我也不大記得清了,但在我小的時候,萬面佛就在了。”
“再問更老一輩,也都說是他們還小的時候就存在了。”
“這樣代代相傳,傳到現在早已不知多少年了。”
“這么久……”安東尼嘆了一聲。
路柯鳴本來在默默地聽著兩人的對話,聽到這里,他微微皺了皺眉,突然出聲問道:“那是先有了李家村,還是先有萬面佛的?”
說這話時,路柯鳴一直盯著李阿婆,似乎是在觀察他的反應。
“這……”路柯鳴的問題倒是讓李阿婆思索了好半晌,“老一輩也沒提到過這事,我都沒有太注意。”
“不過李家村在這里扎根了近千年,從未離開過。我想大概是先人在山上修了佛廟,供奉了佛,再傳給了我們。”
“原來是這樣。”路柯鳴得到李阿婆的回答,狀若了解一般應聲,又別有深意地引導道:“村里供奉的萬面佛倒是別具特色,我還從未在佛家見過這樣的佛。”
“是嗎?”李阿婆又開始忙活手里的事情,隨意應了一聲。
路柯鳴并未得到想要的回答,他的指節摩挲了一下,選擇了更直接的問法。
“我還是第一次看到只有眼睛的佛像,這其中有什么講究,婆婆知道嗎?”
“只有眼睛?”李阿婆像是比路柯鳴還要驚訝,重復了一遍:“怎么會只有眼睛?”
對于李阿婆驚訝的態度路柯鳴的表情暗了下去,眼中多了幾分探究。
“阿婆為什么這么驚訝,難道萬面佛本不該這樣?”
“那倒不是。”李阿婆擺了擺手,“佛像莊嚴,哪里是我這樣的老婆子能看的……”
她還是第一次知道萬面佛的長相。
路柯鳴眼中的探究驟然散去,他若無其事地站起了身,隨意地理了兩下褶皺的衣角。
這邊李阿婆驚訝了一會兒,又想到了另外的事情,疑惑地看向路柯鳴和安東尼,“不對,你倆怎么會知道萬面佛的長相?”
族長不讓她們這些人去參見萬面佛,更不允許外人去看,這倆年輕人是怎么知道的?
路柯鳴表情不變,有條不紊地將袖角扯直。從李阿婆身邊走過時,眼神淺淡地看了李阿婆一眼。
兩人目光相對的瞬間,李阿婆的眼神恍惚了一秒。直到路柯鳴走出廚房,李阿婆才反應過來,拍了拍自己的額頭。
“我剛剛想做什么來著,怎么一轉眼就忘了……人老了記性越來越不好……”
李阿婆看了一圈,將盆中洗好的青菜放到水池里又洗了一遍。
安東尼看著李阿婆的動作,有些不好意思,幾步上前接過了李阿婆手里的菜,“給我吧,我來幫你。”
——
晨曦從圍墻斜斜地照入院子中,院中種得一小片菜地上的霜開始融化,變成一滴滴露珠從郁綠的菜葉上滑落。
路柯鳴站在屋檐下,安靜地看著村落里漸漸升起的炊煙。
“真是奇了怪了,昨天都斷了,今天怎么會直接好了……”
出來上廁所的方子昂從路柯鳴身邊經過,看著沒有任何傷口的小腿,不停地嘀咕。
路柯鳴抱著手臂,轉過身面無表情地盯著方子昂。
“方子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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