寧越臉上的笑容不變,絲毫沒有任何危急感,半跪在于柚柚身前,以信任的眼神看向于柚柚。
于柚柚拿著那石黛,下筆前思索了半晌,腦中卻未有任何想法,于是拋卻一切多余的考慮,直接開始給寧越畫眉。
寧越開始時未覺得有任何不對,只是眉間傳來的觸感讓他覺得有些不安,眼神漸漸變得認真起來。
“柚柚……可還行?”
于柚柚心想這才開始,哪知道什么行不行的,便學著寧謹給她描眉時的模樣,嚴肅地瞪了寧越一眼,說道:
“當然行,你別動。”
寧越勉強地笑了笑,說道:“好。”
臺上的伶人依舊在唱著曲兒,無人敢看臺下那將軍和小姐在做何事。
只是不遠處的屋檐上,赤色狐貍如石雕一般坐在瓦上,金色的眼眸定定地看著院中。
寧越掙扎半晌,變丑的恐懼戰勝了對于主人的喜愛,小心翼翼地開口問道:“柚柚,還有多久?”
“一會就好。”于柚柚眼神格外認真,動作倒是有模有樣,一邊畫一邊無意地問道:“那你還有多久,阿瑾和方翎成婚后可行?”
寧越目光凝滯,過了半晌才輕笑一聲,回答道:“不必那么久,阿謹應當不愿讓我再出現在她的喜宴中。”
于柚柚與寧越對視一秒,而后若無其事收回目光,手中動作不停。
“那還有什么事要你留在這?”
寧越垂下眼眸,伸手擺弄著于柚柚腰間流蘇,“讓我將一切為阿謹備好,就可以隨神明離開了。”
“只是做回神明的眼睛,我做人時的種種記憶,也會一同消失罷。”
于柚柚自然而然地應道:“這你不用擔心,我會幫你記著。”
“神明可真好。”寧越依戀地靠在于柚柚懷中,小聲嘟囔著。
“那我便把這些事說給神明聽聽,希望神明都幫我記起。”
他的聲音頓了頓,想要開口卻發現有太多事情想要說,可好像又無什么具體的事情,要記得的全是些零碎的小事。
那便說些小事吧。
寧越笑了笑,過往的事情如浪潮般涌來,將他帶回到了百年前的時候。
“第一件事是……我是在永慶第二十四年冬至遇到阿謹的,那天雪下得很大。”
“我一個人走在無人的街巷中,那個一直跟在身后的小女孩,其實一點都不惹人煩。”
他又像是想到了什么,聲音變得低落下來。
“那第二件事便是,人類的幼童不能吃樹葉野花,也不能去喝那雨水河水,會生病。”
“若是生了病,千萬不要亂了陣腳,要記得去找大夫。他們是人類的祝福,能夠幫人類看好病。”
說完這話,寧越眼中笑意漾開,又說道:
“第三件事,阿謹是世上最惹人愛的孩子。”
“無論她在何處,只要在回家時喊上一聲,她便會從橋下樹上河邊……從任何地方朝我跑過來。”
“那時候就跑得像一只兔子那么快,帶著純粹喜悅地笑著跑到了你面前,用那豁了牙的嘴喊一聲哥哥。”
“問她今天在做什么,她便說今天在等哥哥回家。”
“那感覺真是……”寧越好像又看到了那個腿腳還不穩的孩子,在他回家時,拼盡全力地朝他跑來的模樣。
“好像我成了她的一切。”
寧越嘆了口氣,又說道:“可人類真的長得太快,好像就是在一瞬間,她便長大了。”
“神明,你知道我是如何發現阿謹在長大的嗎?”
于柚柚皺了皺眉,想著自己長大的模樣,認真說道:“長大就是周圍的東西都變小了。”
“并非如此。”寧越卻搖了搖頭,說道:“是從她能夠不踮腳摸到我腰間布囊開始。”
“她小的時候總是對那布囊感興趣,走路時便一直盯著它看。”
“但那會她才高過我膝蓋,便是只能干看著。”
“后來她發現踮腳便能夠到那布囊,從此以后有事無事就踮腳去扯那布囊。這樣反反復復地扯,那布囊也就反反復復地松開,又需我就一次次系好。”
“可有一日我突然發現她不再需要踮腳,只需站著就能觸碰到那布囊。”
“再過一段時日,她在去扯那布囊時就只需抬抬手了。”
“那時候我才恍然發現,原來人類的幼童長得這般快。”
寧越輕笑了一聲,“發現這事后,連抱著她看花時,我也會覺得她比往時重了。以往輕輕一提便能抱起的孩子,現在需要用力才能抱起來了。”
“她就在不知不覺間長大了。”
說到長大,寧越卻再次沉默了下來,許久才開口道:
“可是長大,卻好像又并非那般讓人開心。”
“我將她送回蘇府時,她好像察覺到我又要丟棄她,一路都沒有說話。”
“這么乖的阿謹啊……那時候也以為這次能像小時候被我丟掉時一樣,再次跑回來吧。”
“可這次偏偏不行。”
寧越的目光落在于柚柚身后,青空中有一只失群的白鴿飛過,渺小而又孤寂。
“當我將她送到蘇府時,她終于意識到了不對勁,一個勁地抓住我的手,明明害怕到手都在顫抖,還是忍住眼淚對我說……”
寧越開口的聲音像一根繃直的絲線,即將崩斷。
他又像是回到了那日,將寧謹對她說的話一字不落地重復了一遍。
“哥哥是有事要做吧,所以才不能帶著阿謹。”
“阿謹都明白的,阿謹會乖乖地在這里等哥哥,等哥哥把要做的事做完,就來接阿謹回家。”
“哥哥一定要回來找阿謹。”
“她明明知道我就是要棄了她,可她還是要我回去接她,好像這樣我就真的會回去。”
明明過去了百年,可那些畫面就像在昨日一般。
“可我也不知我是否能回去。”
“我甩開了她的手,她徹底慌了神,便像小時候追在我身后,著急間便摔到了地上,抓著我的衣角求我別不要她,糊里糊涂間什么話都說……”
“說以后自己會少吃些飯,可以不吃肉也不吃板栗酥了,也不穿好看的衣服,會學著去掙銀錢。”
“到最后見無論說什么我都不回頭,她便只能無措地重復會在這里等我,讓我一定要回來。”
“她肯定是想我能給她一點希望的,可我沒給。”
于柚柚依舊在給寧越描著眉,見他的臉不停地在顫動,便停下了動作。
寧越笑了笑,恍若無事般說道:
“她以前最是愛哭,哪里磕著碰著便痛得哭許久,這一次摔倒肯定也很痛吧。”
“可我卻忙著與她分別,沒有將她從地上扶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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