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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這幾日,長安城里明顯發生了一些變化。
    大白天的,城內的大街小巷都布滿了衙門里的吏役,只要發現神色可疑的人,一言不合就把人帶走,到了夜里,查宵禁的武侯們更是比平常頻繁的多。
    何招娣這幾天的日子愈發的難過了,白天辛苦的到處覓食,運氣好的時候,靠主動幫人出一把子力氣,搬搬東西換一口吃的,但她終究是個女孩子,市場里的店鋪雖然需要勞力,但卻沒人肯要她。到了夜里最難過,露宿街頭會有被抓的風險,雖然也想過,被抓到牢房里好歹能有口東西吃,可她一個孤身的流民,還是個女的,不知道官府最后會如何處置她。
    何招娣現在真是后悔,當初自己是起了哪門子心思,非要到長安城里來,以為這里好尋活路。
    自從那晚大慈恩寺出事,長安城里的寺院都不布施了,到了夜晚更是小心防范,僧人們都被組織起來,一個個提著戒棍巡夜。
    真是太倒霉了。
    何招娣餓的全身虛軟,蹲坐在市場無人的角落。
    隨身的小挎包里,就只有那晚撿到的那枚大堅果,說來這堅果也是奇特,這幾日她餓極,卻是想盡辦法都沒能把堅果給弄開。
    當真是蒸不爛、錘不扁、炒不爆,響當當地一枚銅堅果!
    她把那枚堅果拿在手里看,這堅果有一種紫銅般的顏色,比核桃大,表面上布滿曲皺,上面有六條縱棱,頂端具短尖頭,長得挺像個老核桃的,但又似乎跟核桃完全不一樣,拿在手中稍有一些分量感。
    “難道這不是堅果?”何招娣把果子放在耳邊搖了搖,沒聽到任何聲音。她費解的直抓頭,如果這不是堅果,又是什么玩意兒?
    “不能吃的東西,要你做什么!”她餓的直冒火,揚手就要把那古怪的果子給丟出去,手抬在半空,停住了,半晌還是嘆著氣又收了回去。
    何招娣有一個習慣,只要是她撿了的東西,就絕沒有再丟掉的。就算這東西不能吃,也不知道是個什么玩意兒,她還是舍不得扔。
    市場剛剛開市,這一帶匯聚著賣新鮮蔬菜瓜果的,早起進城的農人們將自己種的各種農作物,在這里跟長安城里的人們換一些零散的銅子,時間長了就形成了這樣一個頗具規模的集市。而且這集市靠近東市,東市一帶居住著許多富貴人家,常有采買的下人到這里買貨,何招娣來這里碰碰運氣,看能不能找點活換口吃的,偶爾也有好心的大嬸見她長得機靈,一雙眼睛格外討喜,給她拿些賣剩下的蘿卜,或者品相不佳的大白菜幫子。
    何招娣虛弱地起身,朝市場里走去。
    賣包子的攤子上,攤主掀開蒸籠,熱騰騰地白氣云霧似的,新鮮的大包子剛剛出鍋。何招娣被那蒸騰的包子香氣吸引,腳下生了根一樣,站在攤子前挪不開步了。
    肚子實在太餓了,餓的快要失去理智了,她真想搶幾個包子就跑。糊口尚且不能,還談什么做為人的尊嚴和道德呢?
    她的手指蠢蠢欲動,這個時候,包子攤主那五歲大小的小女兒,把父親剛剛拿給自己的熱包子遞向何招娣。
    小女孩一雙黑溜溜不染塵埃的大眼睛,兩只小手上托著一個包子。
    何招娣的心在一剎那被融化了,她挺不好意思的看著矮矮的女童,剛要去接,女童的父親從后面趕過來,劈手給了小女兒一巴掌,打的小姑娘一愣,隨即哇哇大哭。
    “你個敗家的賠錢貨!老子一天到晚賣包子還掙不到一屜包子錢,養你們幾張嘴,老子容易么!”攤主抱起哭泣的女童,狠狠白了何招娣一眼。“這世道你還可憐別人?誰來可憐可憐我們!”
    何招娣望過去,只見攤子后面坐著幾個歲數不等的孩童,一個婦人忙著在案板上揉面,大些的孩子連自家賣的包子都吃不上,手里拿著野菜團子。
    婦人從丈夫手中接過大哭的女童,也罵:“給你吃,你給別人,以后你都沒有包子吃!”
    攤主把女童手中的包子奪走,狠狠掰成幾份,分給其他孩子,幾個孩子狼吞虎咽。
    何招娣的眼淚一下子就涌了出來,不是因為沒有吃成包子,她在那女童的身上看到了曾經的自己。心就像被一只手給捏住了,連呼吸都困難,何招娣猛然轉身就跑,一回身卻不知道撞在了什么東西上,砰地一聲,她眼冒金星的摔倒在地。
    “你你你……你沒事吧?”
    倉皇失措的聲音在她頭頂上響起,何招娣捂著撞痛的腦門,看到一張奇異古怪的面孔。那張臉,半張上面都是疤痕,像是被什么燒的,皮肉融化過后的臉頰,扭曲褶皺,被擰在一起似的,一只眼睛的眼角耷拉著,嘴巴一角也耷拉著,好像那半張臉隨時會掉下來一樣。
    何招娣嚇了一跳,那半張丑臉的主人,趕緊用脖子上的汗巾把臉遮住。
    半張丑臉的主人,是個個頭不高的青年,長一個圓圓的腦袋,一雙不大的眼,穿一身灰撲撲的粗布衣裳,系了一張胸前磨的發亮的牛皮圍裙,手里提著一口鐵鍋。
    青年手足無措的望著何招娣:“我、我……”
    何招娣撞的七葷八素,看看青年手里的鍋,不由怒道:“你干嘛打我?”
    青年更加手足無措:“不不,我、我沒有打你,我只是經過,然后,你你就撞到我身上來了……”
    “撞到你身上?”何招娣摸了摸腦門上瞬間腫起的包,“明明是你用鍋打的我!”
    “我沒有用鍋打你!”青年兩只手上都纏著布,只露出十根手指,或許是因為緊張,緊緊握著鍋把,一說話就把鍋舉了起來。
    “還說不是用鍋打我,撞在你身上,能把我腦袋撞個包?你是什么做的?你渾身銅墻鐵壁么?”何招娣指著自己腦門給他看。
    “我我我……”青年一著急就結巴,不知道應該說什么。“這是我幫街坊補的鍋,我只是要把鍋拿去給她。”
    “算了算了,就算我倒霉。”何招娣捂著頭,想要爬起來,卻發現剛才那一摔,把手臂都摔破了,一動就鉆心疼。
    青年伸手想要扶她,伸出去一半又趕緊縮了回去。“我、我……”
    他看上去就像個笨嘴拙舌的人,說話也都是一個字一個字的往外蹦,我了半天,不知道要說什么,急的手忙腳亂,原地打轉。
    “我給你買包子!”他突然道。
    “啊?”何招娣楞了,這是什么情況?
    “對不住,都怨我,我給你買包子,好不好?”青年從牛皮圍裙的口袋里摸出幾個銅板,買了四個包子。“給。”
    何招娣呆呆地看著包子,又看看他。
    “對不住。”
    四個包子用一張帕子包了,放到何招娣手中,青年憨憨地一笑,轉身一瘸一拐的走了。
    何招娣還沒有完全回過神,仔細回想一下,確實是自己撞了人家,怎么人家就給自己買了四個包子呢?
    “哎、我說你這女子,差不多行了,撞一下換四個包子,可以了。”攤主不無嘲諷的對何招娣道。“那丑奴可是我們這里出了名的老實人,你訛他,他也沒有多余的錢,別太欺負老實人。”
    何招娣默默地收起包子,看著丑奴一瘸一拐慢慢消失的身影。
    原來,這個叫訛人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