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說◎網 】,♂小÷說◎網 】,
    從匠作坊回異聞社的路上,因為長安的夏季特別炎熱干燥,兩邊的住戶人家,都在外面街道兩側的老槐樹下搭起涼棚,這是夏天的長安特有的景象,富家子弟們每至暑伏中,各于林亭內植畫柱,以錦綺結為涼棚,設置坐具,召長安名妓間坐。遞相延請,為避暑之會。而這些平民小戶,就紛紛于樹下搭起布棚,下面放置竹床。
    呂洞賓手執一把折扇,一邊走一邊扇,眼神有些虛,人有些失神。
    師夜光給他的這一截斷木,顯然譚木匠很清楚它的出處,所以才會那樣震驚,只是他在隱藏而已。
    譚木匠那副心事重重的模樣,他藏著秘密。
    今日見到譚木匠,呂洞賓只覺十分怪異,之前的他,就是個干巴枯瘦,面如木色,悶頭做活的匠人,可今日一見,他整個人都透著不一樣,容光煥發,仿佛一下子年輕了許多,可他卻非常的消沉,一點也不開心。
    而那個被長公主府老執事捉到的紙人兒,從銅錘那里得到的信息,才是讓呂洞賓最感到不可思議的。
    銅錘對于氣味的敏銳程度,什么狗都比不上,呂洞賓讓他從紙人兒上聞味道,然后去辨別那上面氣味來自哪里。昨夜銅錘去覓食的時候,在長安城的上空,將這城內成千上萬種氣味一一辨別,在銅錘那里,它能看到不同氣味的不同色彩,氣味這種無形無相的東西,在它眼里就像顏色一樣,還各有各自的形狀。
    但就是這樣,銅錘都沒能找到紙人兒上面附著氣味的出處。
    呂洞賓想,或許是因為現在的銅錘,不復往昔,它連個身體都沒有了,只能以精魅的狀態寄生在輔首中,所以它的能耐也是大大的降低了。
    但是銅錘告訴呂洞賓,這紙人兒身上沒有人之三魂的氣味,它并不是襲擊崔駙馬的元兇。
    呂洞賓邊走邊想事情,張果從后面趕上他,一直盯著他手里的那一小節紫榆木。“譚木匠知道這木頭從何處而來,他認識它,并不是因為熟悉木料,他是魯門中人。”
    呂洞賓搖扇子的手,猛地頓住:“魯門?”
    張果道:“這是一個傳承千年,極少現世的術士組織。木匠是一種非常古老的行業,奉魯班為祖師爺,所有的木匠都可以算是魯班門人,但其實卻很少有能夠進入真正的魯門之人。”
    呂洞賓露出他招牌漫不經心的笑:“你知道的真不少,按你這么說,魯門是木匠里最神圣的存在了,只有最頂尖的木匠,才是魯門中人。”
    張果道:“并非如此。魯門是一個隱居世外的神秘組織,魯門里的門徒,與其說是木匠,不如說,都是道門中人。”
    呂洞賓帶著笑,依然漫不經心道:“他們既然是道門中人,那么他們修煉什么?難道他們都是專修厭勝之術的?”
    厭勝之術,是方士用來詛咒制服人或物的一種巫術,厭勝,就是戰無不勝的意思,但這種東西可是大忌,高宗時期,王皇后因為則天女皇的女兒暴斃一事被高宗怪罪,后來串通蕭淑妃施厭勝之術想要置則天女皇于死地,后來被發現,從而被處死,殃及家族親眷數千人之眾。借物厭勝,古已有之,卻無論是在哪朝哪代,無不聞之色變,畏之如虎。
    最擅長施展厭勝之術的,除了方士,就是工匠了。
    但是厭勝之術,也不都是壞的,戰國時期,李冰修建都江堰,就是利用厭勝之術,保證了蜀地千百年來水旱從人,再無旱澇,成就了天府之國的物阜民豐。
    “要是照你這么說,李冰也是魯門中人了。”呂洞賓道。
    誰知張果還真就鄭重其事的點了點頭。“他確實是。”
    呂洞賓好笑道:“說得好像你認得李冰一樣,一千年前大名鼎鼎的蜀郡太守是個木匠,你親眼見過?”
    張果道:“我并沒有說魯門中人全部都必須是木匠。”
    呂洞賓杠精道:“你方才說了。”
    張果道:“我說的是,所有的木匠都可以算是魯班門人,但其實卻很少有能夠進入真正的魯門之人。”
    呂洞賓繼續杠精,強詞奪理道:“你看,還是你說了。所有的木匠都可以算是魯班門人,魯班門人,合起來不就是魯門。”
    張果道:“也許是我沒有表達清楚。”
    呂洞賓搖著扇子無賴道:“知道就好。”
    張果語塞。
    呂洞賓繼續往前走,“現在說說那個魯門究竟是怎么回事。”
    不知不覺里,呂洞賓就占據了主動,成為了這個話題的主導者。張果跟在他的旁邊,怎么看都是個富家子弟身邊的下人,一個家丁頭子的感覺。
    張果并不跟呂洞賓計較,他問了,他就老實的回答。魯門成立的年代遙遠古早,據說是當年魯班公輸般與墨子墨翟兩人曾經龍戰虎爭,兩雄不并立。墨翟出身平民,也曾做過木工,據說他制作的守城器械,比公輸般還要高明,而當時世間第一的公輸般敗在了墨翟手下,公輸般發明了鋸子、曲尺、云梯、鉤巨、甚至石磨和油紙傘,不僅是當時第一大工匠,更是第一大機關術師。
    公輸般和墨翟所比拼的,不僅僅是匠人的手藝,更是機關術。墨家機關術,天下聞名,可提起公輸般,大家都只當他是個大工匠。公輸般當然不肯服氣,墨翟創立墨家,而公輸般則創立了魯門。
    而真正的魯門,正是機關術的門庭。
    呂洞賓停下來,“你怎么斷定譚木匠就是魯門中人?”
    張果道:“這世上但凡是門派,皆各有各的標記,各有各的規矩。墨家人著短衣草鞋,紀律嚴明,身上皆帶一個雷公墨,魯門中人,沒有統一的服裝要求,更加詭秘莫測,但都會有一只木鵲。”
    呂洞賓點點頭,譚木匠工坊里,鋪門的一側就掛著一只木鵲。這是譚木匠工坊的標志,就像招牌一樣,原來是另有隱意。
    古籍里面曾經有記載,公輸般削竹木以為鵲,成而飛之,三日不下。而世間的流傳中,魯班所造的木鵲,能夠坐進兩個人,可以在天上翱翔,越重山,過峽谷。
    “現在的魯門,就隱藏在長白山里,北方極寒之地。”張果道,“所以,他一定知道這小葉紫榆的出處。我還要再去問他。”
    呂洞賓不著痕跡的看了張果一眼:“你好像比我還上心,這木頭跟你有什么關系?”
    張果不說話了。
    呂洞賓學張果一樣耷拉著眼睛,讓人看不出任何的表情,接著道:“他既然是魯門中人,無論你怎么問,他都不會開口。魯門既然選擇隱于深山老林,背后一定有所隱情,對于能夠被選入門中的人,也一定有極其嚴格的要求,最起碼嘴巴要嚴,像這樣能傳承幾千年的低調門派,都會有很多的秘密。”
    張果認為呂洞賓說的非常有道理。
    兩個人繼續往異聞社走,各自想著自己的事情,再無交談。
    回到異聞社時,門上的銅錘正在吃什么東西,嘴巴還在動,一眼瞧見呂洞賓跟張果一起回來,訝異的忘記了掩飾。
    “你在吃什么?”呂洞賓看到地上一堆碎骨頭。
    銅錘被抓了現行,只得承認:“吃雞。”
    呂洞賓詫異地揚起眉毛,“哦?燊哥那個小氣鬼,今日竟這樣大方,請你吃雞?”
    銅錘哼道:“才不是那個算盤腦袋,答應請吃飯,他都能給你安排三年,是那個可愛的小姑娘請我吃的。”
    呂洞賓更詫異了:“何招娣?她為什么請你吃雞?”
    銅錘把最后一塊雞腿吞下去,愉悅道:“她說喜歡本大帝。”說完又補一句,“本大帝對她也甚是鐘意。”
    “壞了。”呂洞賓聽完這話,一腳把門踢開,直接奔屋里去。
    張果看一眼銅錘,嘴巴張了張,那句“御城守,查牌”又硬生生咽了下去。
    “喂。”銅錘反倒叫住了張果,“你身上的氣味很特殊哦,不屬于人類。只要你不抓我去太乙宮,我就不告訴呂洞賓你的秘密。”
    張果默不作聲的走進門,穿過院子,并沒有看到何招娣忙活的身影。院子里的雜草都被她清理干凈,開墾成一小哇一小哇的菜地,土壤新翻過,還澆了水,雖然院子被清理了,但卻無損它的生機。他回到房里,進門就看見呂洞賓怔怔地站在那一整面墻般的柜子前,身形似乎被定住了。
    “你怎么了?”張果不禁問道。
    呂洞賓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他胸口劇烈的起伏,半晌,才終于爆發出來。
    “何、招、娣!”
    那個可愛的小姑娘,洗劫了他的異聞社,柜子上面看著但凡值錢的東西,都被她卷走了,廚房里,張果買給她的被褥也不翼而飛,連碧珠的那套衣裳首飾也沒落下。
    而這個時候的何招娣,早就離開了西市,她背著一個大包袱和那一床被褥,像個負重的駱駝,她洗劫了呂洞賓的異聞社,將里面看著能換錢的東西都卷跑了,甚至還有呂洞賓喝茶的器具跟筆洗。腕子上的招搖鏈,隨著她的腳步,發出細細水流般的響聲,她渾不在意,世上怎么可能會有叫一聲名字,就能控制人的鏈子,第一次肯定是呂洞賓玩的什么法術。
    呂洞賓那人講話真真假假,不知道他什么時候真,什么時候假,何招娣才不信他的鬼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