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沉珠端著藥碗回來時，逍遙老仙已經睡著了，而李自在的目光始終在他蒼老的臉上，不曾移開半步。
就在陸沉珠想著將藥碗放在一邊，悄悄退出去時，李自在卻抬頭看了她一眼，那眼神空洞洞的，有著無法言語的委屈。
陸沉珠飛快移開了目光，她可沒有那種窺視別人隱私的愛好。
就在陸沉珠準備出去時，李自在卻突然起身，輕輕替逍遙老仙掖了被角，然后起身示意陸沉珠跟自己出去。
陸沉珠無奈，只能硬著頭皮跟在李自在的背后。
兩人出了房間后，誰也沒率先開口，一股濃烈的寂靜感在兩人之間不斷擴散……
不知道過了多久，李自在道：“他這些年提起過我嗎？”
陸沉珠嘆氣：“沒有。”
李自在：“……”
“但是師祖的房中有您的畫卷，卷面已經很久了，但一看就知道是被精心養護的，所以在和您見面的第一瞬間，我就認出了您。”
李自在嘴角抽了抽，咬牙道：“你這個死丫頭，說話怎么還帶喘氣的？”
陸沉珠默默翻了個白眼：“不喘氣我不就死了嗎？”
被陸沉珠這么一打岔，李自在心中的煩悶感似乎褪去了不少，他深吸一口氣，目光幽幽看著逐漸黯淡下來的天幕，道：“想知道我和你師祖的事情嗎？”
陸沉珠：“……”
我可以說不想嗎？
“我和你師祖……”李自在猶豫許久，終于找了一個比恰當的比喻，“你師祖家世代行醫，醫術非常了不起，而我家是你師祖家的……病患。”
“病患？”
“嗯，我們的病……”李自在有些自嘲地笑著，“我們的病已經并入了骨髓，從骨子里面開始，就是執著且病態的，后來我的家人們都病死了，一個接一個的，全部死了，死到最后，只剩下我一個健康正常的男丁，你說他們活該不活該？”
陸沉珠：“……”
如此詛咒自己家“斷子絕孫”，由此可見，師叔祖他們家的人病的的確不輕。
“為了讓我活下去，我的親人們讓我拜你師祖他們為師，希望我自己能懂得醫術，不至于患病了也不知道。”李自在不屑道，“但醫者不自醫如此淺顯的道理，他們也不懂呢，你說他們蠢不蠢？”
陸沉珠沉默，李自在也不在意，又道：“后來我學了醫書，學了武功，學了很多很多，本以為這一輩子會過得很順利，但因為一件事情，我和你師祖發生了矛盾，然后我就走了……”
“……”
“你不問問我是什么事？”
“……”
“其實也不是什么大事，只是爭執就該不該救仇人，該不該救仇人的兒子，該不該……罷了，反正就是這些倒灶的破事。”
“所以您走了？一走就是這么多年？”
“嗯。”李自在嘆息道，“其實走了之后，我就后悔了……師兄要救，那就救吧，也沒什么大不了的，難道逍遙谷這么大，還養不起幾個閑人嗎？我就是過不了自己那一關……如果不是我的愚蠢、自大和倨傲，我們之間不會變成這樣……”
李自在其實一直都在等他來找自己，也知道他就追在自己的身后。
因為他依舊是被偏愛著的，是有恃無恐的，這才任性了這么這么多年吧……
恍然回首，他和師兄之間，竟然只剩下三年了。
三年，彈指一揮間罷了。
陸沉珠微微垂眸，并沒有哆嗦什么，而是把自己聽眾角色扮演的非常盡職。
不知道過了多久，李自在嗤笑一聲，抬手重重揉了一下陸沉珠的腦袋：“你啊，可真不想那人養出來的孩子……”
陸沉珠笑笑，輕聲道：“您不走了吧？”
“不走了。”
“那我去準備您和老祖的晚膳？”
“好。”
“藥涼了，等等熱了再給老祖吃。”
“知道了。”李自在冷哼道，“我難道還沒你關心師兄不成？快走。”
“好。”
等陸沉珠離開了院子，李自在才飛快回到逍遙老仙的身邊，他不知何時已經醒了，桌子上的藥也喝完了。
“她是個好孩子吧。”
“嗯，是個好孩子。”
“但她這些年……吃了不少苦。”逍遙老仙嘆息道，“如果不是我和你有偏見，這些苦她本來可以不用吃的。”
李自在有些不自在，哼了哼道，“怕什么，以后多補償她就是。”
“好，多補償她。”
“如果師兄你覺得補償她還不夠，她不是還有三個小崽子么？多教教他們也一樣。”
李自在接觸過陸耀，最初不怎么喜歡他，但后面看著看著，竟然也順眼了不少。
而白琰、白曦這兩個崽崽，的確非常惹人憐愛，一個聰明睿智，虛若懷谷，一個機敏靈動，狡黠可愛。
突然想起什么，李自在道：“你說要補償他們，你可要好好活著，陸沉珠說你還能活三年，少活一天我都不會放過你的。”
逍遙老仙包容地看他，問：“我都死了，你還怎么不放過我？”
“去陰曹地府，找你討債。”
“……”
“你別不信，我說真的。”
“好好好，我信。”
李自在將逍遙老仙攙扶到了窗邊，師兄弟二人就這么看著落日余暉，你一句我一句地聊著。
聊天聊地，聊這些年來的滄海桑田，聊時過境遷，聊往事舊人……
等濃郁的飯菜香氣傳到兩人鼻尖，兩人都有些口干舌燥。
“師祖，師叔祖，用膳了。”
今日的膳食是陸沉珠特意吩吩咐過的藥膳，有陸沉珠的方子，再加上大廚的手藝，逍遙老仙和李自在都吃得很滿意。
是夜，李自在給了陸沉珠一本冊子。
陸沉珠以為是醫書，笑著接下后才發現不是醫書，而是一本內家功法。
陸沉珠苦笑道：“師叔祖，您這會不會太看得起我了？我都二十多了，骨頭縫都長攏了，現在再習武，怕是來不及了。”
李自在鄙夷道：“誰讓你習武了？把這個給你兩個兒子，這個可比你們現在修的那些亂七八道的要好多了，兩個小子若是努力，再加上一點天賦，未來未必達不到我的高度。”
陸沉珠：“？？？”
李自在的武功有多么出神入化根本不與用說！
當初柳予安和暗衛們全部聯手，都不是他的對手。
后來陸沉珠還悄悄問過碧璽，連碧璽這個大盛第一高手都說，自己在李自在手下不一定能過十招。
如此珍貴的內心功法，李自在竟然愿意給她？
陸沉珠見鬼一樣看了李自在半晌，把李自在看得渾身不自在，“看什么看？你如果不想要就還給我！”
傻子才不要呢！
陸沉珠連忙將冊子放好，恭敬道：“徒侄孫替幾個孩子謝謝師叔祖了。”
“幾個孩子？”
“對啊，小火把和小火苗練了，小火燭自然也要練，不能因為小火燭是個女孩子就忽略她。”
李自在不知道想起什么，頷首正色道：“你說得對，女子的力量，可不容小覷啊。”
無論是眼前的陸沉珠，還是遠在他鄉的陸靈霜，都不容小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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