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名小說網 > 北朝帝業 > 0526 恐非良選
  傍晚時分,在將案頭事務處理完畢之后,宇文泰才有閑暇將李泰之前奉進經略荊州的奏表找出來再仔細批閱一番。

  雖然說崔謙有關荊州的記憶已經是十多年前,但自賀拔勝經營荊州以來,與南梁之間的邊界基本穩定,而在侯景進取沔北未果之后,兩國之間便也于此休兵。

  所以這十多年間,人事上雖然有一定的變化,但疆域情勢沿革大體未變。崔謙也走訪了一些新從荊州返回的時流,資料的梳理羅列非常細致周詳。

  至于計劃的擬定,自然是以李泰的思路為主。侯景之亂在南梁爆發之后,長江中游地帶所潛藏的各種人事弊病也都統統暴露出來。如今雖然還沒有到達那個節點,但也并不妨礙李泰將這些弊病當作隱患逐一挑明列舉。

  所以在宇文泰看來,這一篇奏表所言可謂是詳實具體、鞭辟入里,將一個表面光鮮的南梁政權外強中干的本質完全揭露出來。而且當中所講到的一些進取計略,既充滿了啟發性,所描繪的前景也讓人心情都變得振奮起來。

  宇文泰本就愁困于東朝內亂這么一個難得的好機會,結果霸府卻找不到一個合適的切入點去謀取利益。李泰這一份奏表無疑是徹底將他的思路給打開,一連瀏覽了好幾遍仍然手不釋卷,幾乎逐字逐句的推敲細品,就連侍者幾奏已經到了晚飯時間,他都充耳不聞、全無回應。

  “速召長孫尚書來見!”

  待將這份奏表完全消化一番,宇文泰便急不可耐的說道。

  他被這一份計劃書搞得心情激動澎湃,迫不及待的想要求證一下可行性究竟有多高,而整個臺府中講到對荊州形勢最了解的,自然非在荊州刺史任上七年之久的長孫儉莫屬。

  待到謁者領命出召長孫儉,宇文泰這才感覺到腹中饑餓,然后便拍案著員快快送餐上來。

  他這里還未用餐完畢,長孫儉便昂首行入堂中,向大行臺莊重見禮,而宇文泰則連忙放下手中的筷子,并著員速速將餐具食物收走。

  長孫儉出身名門,平日舉止姿態全都莊重嚴肅,哪怕是宇文泰在面對其人時都要不茍言笑、唯恐失禮,以此來表現出對長孫儉的尊重。

  “深夜召見長孫尚書,是有一事請教。日間李伯山入奏事宜,進有謀事荊襄策略一卷,觀其言之有物,特邀長孫尚書入此共參其計可否。”

  宇文泰先將事情略作講述,然后便著員將李泰進獻的那一份奏表就案傳示給長孫儉。

  長孫儉姿態恭敬的兩手接過這份奏表,然后便展閱細讀起來,他先快速瀏覽一番,然后便似有所悟道:“怪不得日前崔士遜訪臣多問荊州人事,原來是為的幫助西河公制定此計。”

  宇文泰聞言后便也笑語道:“難怪難怪,觀此行文細致縝密、凡所述及詳略得當,使人仿佛身臨其事,原來是有長孫尚書的智慧蘊在其中。

  崔士遜舊從瑯琊公賀拔太師鎮治荊州,事跡雖然不如長孫尚書在治可觀,但也是國中先發用政的幾人之一。李伯山倒是懂得問事智者,有你兩位相共提點,才使得這一計略深扣情勢、也能合人意愿。”

  宇文泰言雖褒揚長孫儉,但更多的還是在表達對這一份計略的認同與欣賞,眉眼之間盡是對此計略的看好。

  長孫儉聞言后便垂首略作謙遜狀,然后便繼續閱讀下去,等到通篇閱讀完畢,他又掩卷沉思好一會兒,這才抬頭望向一臉期待之色的宇文泰,開口便嘆息道:“西河公確是國中難得智勇雙全的少壯,觀其運籌定計,讓人大開眼界。臣雖久處荊鎮,諸事覽望尋常,觀西河公據事而作的議論,也都不免自感舊識猶淺,謀慮未及。”

  聽到長孫儉對此計略的評價,宇文泰眉眼之間笑意更濃:“這么說,長孫尚書也是非常認同李伯山這番謀計?”

  長孫儉聽到這個問題,卻是搖了搖頭,轉又說道:“臣所觀見此文,西河公的確是觀點新穎、思計奇特,但有的地方卻也不免為了新奇而謀之過甚、偏于事實。

  如人言物,須得概括特色但卻難免失于全情,西河公即便所問盡皆智者,怕也難得全貌。軍國運計,差之毫厘便是勝負之判……”

  宇文泰在聽到長孫儉這一番話后,神情也轉為嚴肅起來。倒不是因為長孫儉針對此計的批評,而是意識到自己就此詢問長孫儉可能是問錯了人。

  須知長孫儉坐鎮荊州數年之久,可以說是國中對荊州情勢最為了解之人,而且針對荊州的治理和未來的局勢發展都有自己的一番思路和判斷。

  但是很明顯,李泰所提出的這一系列方案應該是與長孫儉自己的思路區別極大,而且一些構想和策略與長孫儉之前所奉行的策略有些背道而馳。

  從這一點而言,李泰所提出的一系列方案就意味著對長孫儉治理荊州策略的否定,也就怪不得長孫儉吹毛求疵、整體否定李泰這個進取的計略了。

  等到長孫儉發言完畢,宇文泰才又若有所思的說道:“誠如長孫尚書所言,李伯山平生足跡不履荊州,即便是訪遍智者,當其構計之時,也都難免虛妄。但觀其北州治事理荒,也都頗有成就,可見絕非漫言大計而難能施行之人。今者荊鎮正乏能臣就治,李伯山或可為此良選。”

  “主上既作垂詢,臣也不敢有隱。西河公北州之事,去年北去相迎之際便細覽一番,確如主上所言,西河公擅長立事,堪當治荒能臣。但也正因這一點,臣才并不覺得西河公會是荊鎮良選。”

  長孫儉聽到大行臺這么說,略作沉吟后便又正色道:“荊鎮情勢殊異于北州,北州曠野多有不化賊胡,縱兵擊之,領土可得。荒地之上全無建設,西河公自可闊行其計,短年便見其功。

  但今荊州雖言邊鎮,但其所處亦南北之中樞,強宗豪族數不勝數,或各據形勝、或深控人情,須得仔細甄別細辨,或羈縻示好、或與眾脅之、或威令勒之,才能確保地域安詳。

  西河公少年英雄,統軍則常勝名將、在州這治荒能臣,凡所就事無不可表可夸。故也因此性情強直,難能隱忍。若使處此民情復雜境地,難免釁情頻生,恐難長治久安。”

  長孫儉這番評價倒也中肯,李伯山秉性強直、宇文泰也是深有感觸。就連趙貴這種等級的元老大將在其面前都全無面子,雖然彼此間的矛盾事出有因,但李伯山在人情交際中的強勢也是清晰可見。

  “長孫尚書所言深刻,此事我會再認真考慮一番。”

  宇文泰在聽完長孫儉的話之后,便也點了點頭認真說道,然后便著員將長孫儉禮送出堂。

  此時已經將近夜中時分,宇文泰卻仍然沒有睡意。

  在沒有跟長孫儉進行這番談話的時候,他對是否由李泰出任荊州刺史有點遲疑。畢竟荊州乃是天下聞名的重鎮,而且地處兩國邊境,而李泰年紀也委實太小了,經驗和威望畢竟有欠。

  可在經過這一番談話后,宇文泰反而做出了決定,要以李泰擔任荊州刺史。

  并不是他生性倔強、叛逆期尤長,而是因為長孫儉這番理論如果切合實際且有效的話,那么荊州便不是現在這樣子。

  誠然長孫儉在鎮七年,荊州情勢安定,一直沒有爆發什么大的亂子。但是除了穩定,荊州也什么作用都沒有體現出來。其地對于西魏而言,除了作為武關前方一道遮攔之外,幾乎沒有發揮出任何戰略價值,要不然也不會被王思政棄若敝屣。

  李泰對未來局勢的判斷核心一點,宇文泰是深感贊同,那就是或早或晚,南梁一定會爆發內亂。而當下任何過于激進冒險的行為,都會激化其內部矛盾、加速危機的爆發。

  一旦南梁內亂爆發,那自然是南下蠶食其國的好機會。但是當下荊州的人事局面,很難作為一個南征的大基地,根本就承擔不住國中大隊人馬前往聚結出戰。

  長孫儉那一套維穩的治理方法在之前確實有效,但在如今卻有些不合時宜,西魏霸府需要掌握彼方更多的地方力量從而為下一步軍事行動做準備。那么被長孫儉因為過于激進剛強而否定的李伯山,自然就是合適的人選之一。

  不過宇文泰卻并不打算就這么簡單的通過對李泰的任命,他提起筆來將李泰請求出鎮荊州一事寫成一份書信,然后又在末尾詢問自己該不該答應這一請求。然后才將自己的信與李泰那份奏書副本一并封起,著員即刻快馬加鞭的送往隴右河陽。

  一代新人換舊人,我是很樂意幫如愿兄繼續栽培提拔你這愛婿,那我赴事隴右的侄子,也就請如愿兄為我費心關照一番了。

  當然,就算如愿兄你不肯為此事自折權威,我也會任命李伯山擔任荊州刺史,誰讓這年輕人是我一手培養起來的心腹少壯?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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