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名小說網 > 北朝帝業 > 0537 巧舌如簧
  下笮戍被攻破之后,樊城頓時便成了一座真正的孤懸漢水北岸的危城了。

  盡管左近還有幾座戍堡沒有被攻破,但最核心的下笮戍已經不存,這些戍堡也難再保全下來。這些戍堡有在降人勸說下直接便也投降,有的則趁敵人還未行近便索性便棄守而逃。

  在將樊城外圍據點掃除一空后,李泰也并沒有急著向這座高大的城池發起進攻,而是在城中守軍眼皮子底下開始構建營防。

  正常作為進攻方,應該是要先把營壘構建完畢之后再圖謀進攻。只不過樊城與其周邊塢戍的位置實在太引人,讓人忍不住想要先上前捶上一記。

  不過他們成功攻下了下笮戍倒也兩不耽誤,可以就近入駐這座戍堡之中,有了固定的城防限制,也能極大程度避免南人慣用的斫營戰術。

  李泰沒有命令轟砸這戍堡城墻,也有一部分原因是為此。至于戍堡中那些建筑碎料,自然是要由眾降人們負責清理。

  趁著清理戍堡這一空當,他親自審問了那名降將杜幼安,仔細詢問如今襄陽方面對于自己來攻的態度、以及各方面具體的人事安排。

  杜幼安對此倒也無作隱瞞,凡是李泰問到的事情全都給予回答,尤其講到就近眼前樊城中守城將士們的時候,更是講解的無比詳細,只不過言語間難免就有點情緒激動、恨得咬牙切齒,甚至就連李泰未曾問及的一些細節問題都主動交代。

  聽到杜幼安這充滿情緒化的回答,李泰也不由得一樂。看來他之前判斷襄陽方面人事情況不比荊州更好倒也沒錯,甚至還有可能更差。

  起碼在自己到來之前,荊州當地豪強們還是在泉仲遵的組織下眾志成城、逼退了南梁方面的進攻,并沒有發生這種見死不救、乃至于出賣同僚的惡性事件。就算如今他們之間有什么隔閡猜忌,那也是李泰這個新來的搞事情扇動之故。

  盡管杜幼安一副知無不言、言無不盡的配合態度,李泰也是不敢相信其人一面之辭,又共其他負責審問降人的下屬們彼此對照一下審問到的內容,基本都沒有太大的出入,而且尤其以杜幼安的交代最為翔實。

  李泰對此不免有些意外,在他看來,這杜幼安力戰不低選擇投降倒也還情有可原,但在投降之后卻如此主動的交代情況,總是有點匪夷所思了。

  就算他恨樊城守將劉方貴不肯救援他,希望劉方貴淪落如自己一般下場甚至于更壞,難道就不為南岸的家人們考慮?

  不過接下來這杜幼安的話讓他更加認識到南梁之特殊國情所在,以及這些老爺們的全無底線。

  「岳陽王不肯順服回應將軍前所質問,而將軍新任沔北,所以急欲立威敵國以懾境內,想來并無渡江南去、久據襄陽之意?」

  杜幼安在經過最初的忐忑拘謹,交流一番后確定李泰并非蠻橫無理的胡將虜賊,于是便試探性的發問道。

  李泰聞言后微微瞇起眼來微笑道:「若能做成大功、得據優勢,誰又甘心且居下流?」

  聽到李泰這個模棱兩可的回答之后,杜幼安心思更加活泛,繼而便又說道:「岳陽王年輕氣盛、罔顧襄陽情勢安危,悍拒上國垂問,某等鄉徒亦被迫應戰。

  況且前攻沔北者本非某等襄陽鄉徒,今所遭受攻伐亦是無妄之災。將軍若肯仁澤無辜,罪徒愿助將軍拔取樊城,消解將軍忿懷且創新功于邊,兩方因漢水為界,彼此罷兵止戈……」

  聽到這杜幼安語氣篤定的說出這番在李泰聽來有些荒誕的話時,饒是李泰素來機智過人,一時間也有些轉不過彎來,只是皺眉反問道:「憑你一介降人,敢言獻我樊城?」

  杜幼安總算還記得當下人為刀俎我為魚肉的現實,倒也沒敢太過賣關子,聞言后忙不迭又回答道:「只憑罪徒

  一人當然不可,但我家于江北漢南亦聲勢不弱。漢水西去新興、南陽等諸郡,皆我戶中手足諸兄在掌!

  樊城北看雖然無險可守,但除此城防之外,另有一防更難突破,即就是城南漢水。襄陽、樊城一水兩分,若是不能控持水道,樊城便不謂孤城,可以因水源源不斷獲得補給,絕難攻克。

  欲取樊城,陸戰難克,必須要進取上游,沿水而下,扼其后路、城池自危,不戰亦亂。某愿為將軍修書一封致于上游諸兄,說服他們控水配合將軍行事!」

  李泰聽到這話,頓時更加迷茫,并有些不確定的抬手摸了摸自己臉龐,拿不準這家伙究竟是因為自己俊美無儔的臉龐還是周身洋溢的王霸之氣,竟要如此厚報自己!

  事出反常必有妖,李泰放下手掌扶在佩刀刀柄上,繼而便沉聲道:「你今雖陷我手,但你諸兄仍然從容于事外,肯為你一人卷入如此叛國大惡之中?休得以狂言假話掩飾,若我覺你所言有虛,即刻將你梟首示眾!」

  「將軍息怒,將軍……這怎么能是叛國?即便沒有將軍此番來攻,岳陽王入鎮以來用政剛勐、大悖治內人心,群情暗涌只是怯其勢大而吞聲忍耐!如今又因其人意氣用事而將一州民眾拖入戰禍之中……」

  李泰聽到這話后便輕咳一聲,瞥了這仍康慨陳詞的杜幼安一眼,你最好說的是岳陽王!

  「其人縱情使氣,視一州人命安危如無物,其狂悖若斯,才是真正大惡。某等鄉徒委實不愿結怨魏國,更加不敢觸怒將軍,唯州人起義,驅逐不道州主,活我鄉人、再修邊睦。

  朝廷縱有怪罪,也不可罔顧鄉情風化之所趨附。將軍不需再勞使甲卒,樊城唾手可得,若是不愿分兵駐守,某等鄉徒亦愿求贖!」

  聽完杜幼安這一番所謂壯義之聲,李泰頸后不由得沁出一層浮汗,因為他這才真正見識到邊境豪強的刁悍之處,繼而便忍不住的干笑兩聲,因為不知該要如何評價杜幼安這一套說辭邏輯,最后才忍不住的揮拳重重的砸在桉上,口中則怒罵一聲:「王八蛋!」

  杜幼安倒是聽不懂李泰在罵什么,但通過神情語氣能觀察出這敵軍主將應該不是很開心,方待開口乞饒補充,又恐言多必失,忙不迭又閉上嘴巴,再次恢復了最初那忐忑惶恐的樣子。

  李泰也不知他為何如此憤怒,或許是對南朝還有一點就連他都無所察覺、超出理智之外的期待。

  在西魏和東魏看到一些丑惡現象,他都沒有如此激烈的反感,甚至有時自己還加入其中,常常持有一種戲謔的態度甚至還作調侃,因為他對這兩個政權骨子里都乏甚認可。

  此番同南朝官場人物第一次接觸,給他留下的印象極差,甚至突破了他對這個時代的下限認知。百足之蟲死而不僵,可是在這蟲殼爬進爬出、蠕動的蛆蟲實在是讓人不適。

  如果這杜幼安所言是真,這個法子倒是值得一試。起碼這家伙有的地方說的挺準,那就是李泰此番用兵襄陽的確沒有想從南梁獲得什么實際的領土收益,就是單純的想要立威,震懾敵人也震懾下屬。

  他需要一個更加穩定的內部環境來按照他的心意,針對荊州局面進行一系列深入的調整。荊州與南梁近在遲尺,又決定了他勢必不可能用那種刮骨療傷的自殘方式進行調整。

  既要確保這番調整深刻有效,還要盡可能保證荊州本身的實力,并且排除南梁方面加以干擾的可能,只能通過一場戰爭來達成。

  以敵為墻,給荊州當地豪強勢力塑造一個暫時的牢籠,讓他們不敢投靠南梁,只能乖乖的留在當地等待自己批判整改。

  如果他一著不慎玩崩了的話,那么杜幼安口中的岳陽王蕭詧將要遭遇的情況,恐怕就在不遠的未來等著他。

  或是出于一

  種無聊的同病相憐,或是出于其他的原因,李泰卻并不打算嘗試這個看起來很劃算的計劃。

  他站起身來垂眼望著趴伏在地的杜幼安,略作沉吟后便說道:「你所計倒也不失精明,但卻算錯了一點。我今統軍南來,并不是要共你等江漢豪賊陰謀游戲,而是要讓漢沔百姓知我是誰!

  你如果想活命,可以致書你兄等,即刻運送與你性命匹配的資貨來贖,須記得一點,我并非可以討價還價的商賈,若你家人太過吝嗇,那就對不住了。機會只有一次,你且珍重!」

  說完這話后,他便要俯身拍拍杜幼安的肩膀,可當手伸到半途,卻又停頓下來沒有落下,只是著員吩咐將此人單獨拘押起來,不準他隨意接觸別人。

  杜幼安聽到李泰的話自是有些傻眼,很是想不通明明對其有百利而無一害的提議,這人非但不肯答應,反而又提出一個完全就是刁難的條件。

  他連忙想要張口喊住李泰,再認真解釋一下他們京兆杜氏所擁有的勢力之大以及他所提出計劃的可行性,可口中剛剛發出一個字節便被人粗暴的用破麻布塞住了嘴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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