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名小說網 > 北朝帝業 > 0571 壽陽舉兵
  侯景之所以能夠入據壽陽城,在于淮南馬頭戍主劉神茂的建議。而劉神茂主動招引侯景這個敗軍之將入境,則是源于他與時任監州事的韋暗之間的個人矛盾。

  韋暗其人雖然才器庸劣,但卻出身名門京兆韋氏,性情傲慢強直,對于下屬苛刻有加。以至于劉神茂這個部將寧肯招引侯景入境,都不愿意再屈事其下。

  類似的人事矛盾,在這淮南地境又不止一樁。還有侯景所任命的州長史夏侯譒,其人與前刺史貞陽侯蕭淵明之間同樣是積怨頗深。若非蕭淵明擔任北伐大軍統帥而被東魏打敗俘虜,彼此間怕是也將要不能相容。

  此間如此多的人事積怨,當然不是因為這里的人脾氣差氣性大,而是有著頗為深刻的原因。

  自五胡亂華、衣冠南渡以來,淮南地區因其地理位置便常為南北兩方政權交戰的中心。南齊末年東昏侯蕭寶卷猜忌殘害大臣,當時鎮守淮南壽陽的裴叔業便據地投降北魏。

  南梁建立幾年后,梁武帝蕭衍便以其弟臨川王蕭宏統率大軍北伐,意圖收復淮南失地。結果蕭宏在洛口一役大敗逃回,非但沒能收復失地,反而引來北魏大軍的報復進攻,幸在韋睿等大將于鐘離大敗北魏。

  然而壽陽的失去使得整個淮南地區都防守不穩,數年后梁武帝蕭衍便又決定修建浮山堰、寄望水淹壽陽以奪回這個戰略要地,結果就是勞民傷財、徒勞無功。

  一直等到北魏六鎮兵變爆發,南梁才在名將裴邃、夏侯亶等奮戰數年之下重新奪回了壽陽重鎮。同時,梁武帝以夏侯亶擔任豫州刺史以鎮守壽陽,夏侯亶去世幾年后又以其弟夏侯夔鎮守壽陽,兄弟兩人前后鎮守壽陽近十年之久。

  夏侯夔在州之時,其家部曲多達萬人,馬兩千多匹,一時間威懾淮南、為當時之盛。

  自裴叔業北投以后,南梁為了收復壽陽這一淮南重鎮可謂是付出了慘痛的代價,當然不是為的讓一家一戶據此雄城而壯大自身。

  尤其裴叔業北投之前曾去信請教時任雍州刺史而坐鎮襄陽的蕭衍,蕭衍力勸未止,也讓其深感這些地方方伯豪宗們的任性妄為,故而內心里也不愿將邊鎮要地長委豪強大將手中。

  所以等到夏侯夔去世、淮南局勢也漸趨平穩之后,蕭衍便不再以其族為此州州主,轉而將州事委于宗室。故而在蕭淵明離任后,他便又任命鄱陽王蕭范擔任南豫州刺史入鎮壽陽,只是被侯景搶先了。

  除了壽陽以外,如今的淮南蕭梁宗室便有鄱陽王蕭范以合州刺史守合肥、南康王蕭會理以南兗州刺史守廣陵、封山侯蕭正表以北徐州刺史守鐘離,以及南譙州刺史豐城侯蕭泰等,江北淮南大邑名城幾乎無落外人之手。

  州府長史夏侯譒便是前豫州刺史夏侯夔之子,其父死后便率部居鄉,擔任州助防。

  貞陽侯蕭淵明入鎮壽陽時,因其族勢雄壯同樣引其擔任長史。但宗室入鎮同這些地方豪強本就存在著極大的權力和利益沖突,故而蕭淵明與夏侯譒也是積怨頗深、不睦久矣。

  這些蕭家宗室們分處地方,軍政才能未必足堪其守,可若是講到貪暴聚斂那一個個可都是很有創意想法。倒也不是說他們的血脈庸劣、家教卑鄙,一個個全無道德操守,而是南朝上層社會風氣使然。

  南朝世風浮夸浪蕩,上層人物多愛奢靡享樂,欲望之強烈并沒有因為侫佛尚玄而收斂絲毫。

  故而為官者在職時縱然貪贓積貲數億,一旦去職,也未必能當聲色犬馬數年之耗。等到錢花完了,再想貪污撈取可就沒有在位時那么方便了,所以趁著手中還有權、玩命的撈錢變現也是南梁官場上的共識了。

  官場風氣如此,皇族宗室類似的風氣則就加倍。故而這些宗室在鎮地方,往往也都變著法子的撈錢,對于真正的

  軍政要務反而不甚在意。貪污再多老菩薩也不會怪罪,可真要抖擻精神想干事業,說不定就給貞陽侯蕭淵明一樣把自己陷進去了。

  對于邊鎮地方豪強勢力過于苛刻,對于那些不成器的宗室子孫過于縱容,便使得地方勢力多有離心離德,而宗室權貴則越發的驕橫不法。當然也有地方豪強同在鎮宗室沆瀣一氣、狼狽為女干,使得境內民不聊生。

  這便是老菩薩所治理半生所謂南梁太平世道的真相,無論宗室貴族還是文武官員,全都只看重自己的私利、放縱自己的私欲,沒有人再為這個國家負責,除了那些被重重大山壓在最底層的勞苦大眾。

  他們只要一天沒有被抽干血,就免除不了供養這些蛀蟲的義務!當然,如今還要添上一群狼子野心、殘忍暴虐的投機者野心家。

  臨賀王蕭正德熱情洋溢的回信給了侯景并其下屬們極大的鼓舞,之前侯景在探知到梁主已經打算將自己出賣的事實后,雖然便已經決意要奮起反抗、絕不坐以待斃,并且開始積極的籌措組建新的勢力。

  但是具體究竟該要怎么在這南梁國境中重新開始自己的新事業,他卻仍然沒有一個明確的想法,如今蕭正德的回應無疑是給他指明了一個方向、提供了一個選擇。

  作為提議侯景聯絡蕭正德的人之一,夏侯譒顯得尤其興奮,這會兒直從席中站起身來蹈舞進酒道:「侄兒為大王賀!大王雄略智計無雙,州人俱受感召效命,甲兵錢糧無一有貴,今又得名王內應,一朝舉義、大事必濟!」

  夏侯譒舊時被蕭淵明在職時盤剝欺壓甚苦,如今附從于侯景并被托以州事,心內也是感激不已,更直接姓省一字、以侯景族子而自稱。

  侯景聞言后便也笑著接過進酒并一飲而盡,口中則沉吟說道:「事情有了突破,樂也當樂,但若大樂還是要等到大事克成之后。長史近日為我勤典兵籍用物,隨時待命,切勿懈怠!」

  夏侯譒聞言后便領命應是,同時又不無好奇道:「如今既得臨賀王回書,仍需待時?」

  不待侯景作答,其心腹王偉便在席說道:「既言大勢所趨,自非朝夕能改。今甲刀未足、糧秣未豐,貿然動事,仍嫌草率。年中收谷,軍得長食,再用未遲!」

  前馬頭戍主、招引侯景入據壽陽的劉神茂聽到還要再拖延到年中舉兵,忍不住便皺眉道:「既然謀動險事,自當從速以行、出其不意。事無萬全之理,若不早發,恐怕受制于人啊。」

  「大王不以梁法治州已有數月,梁主謀而未動,自然有其顧忌。大王舉眾來投,未有失義梁主,梁主若貿然加戮,是取笑天下!更何況,即便遣徒來攻,欲使何人?合肥反氣未消,義陽軍沮喪膽……」

  王偉作為侯景麾下最重要的謀士之一,輔左其坐鎮河南多年,視野見識自然比這些困于壽陽一地的豪強軍頭更加宏闊,盡管其人入梁未久,但卻能一眼看穿許多梁朝的政治規律。

  梁主雖然年老昏聵,但卻尤其看重自己的名聲,寒山一戰的失利已經葬送了他半生英明,短時間內怕是難忍名聲再露瑕疵。

  急與東魏和談雖然暴露了他色厲內荏的本質,但若就此徹底放棄侯景,也仍讓他猶豫不決。

  因為這等于徹底承認自己前面一系列決策的失敗,尤其讓人覺得他出爾反爾、反復無常,所以對侯景采取一個姑息縱容的態度,未嘗沒有一種要追求鄭伯克段于鄢的意味。

  而且就算梁主想要奪回壽陽并制裁侯景,當下的淮南地區恐怕也沒有一支軍隊能夠勝任。

  羊鴉仁放棄懸瓠重鎮向南逃來、退據于義陽,梁主對其本就不滿生疑,以其進攻侯景,難道就不擔心羊鴉仁再棄守壽陽又或者學習當年裴叔業?

  至于合肥的鄱陽王蕭范,本身就是宗室

  之中反骨外露的家伙,并且因此而失去了北伐統帥的位置、被貞陽侯蕭淵明所代替。使其進攻侯景,恐怕在梁主眼中也有幾分驅狼吞虎的意味,而且還未必能干得過。

  單憑淮南諸部人馬,幾乎沒有任何一部適合并且有能力來攻壽陽。可若是召集諸方人馬匯合進攻,則就又需要一個名正言順的理由。起碼為了向東魏乞和并換回蕭淵明這個俘虜而就下令諸軍匯集攻殺侯景,在老菩薩看來是有點說不過去的。

  所以他們只要不擺明車馬、亮明旗幟的舉兵起事,又或者能夠讓梁主放心的方鎮勢力主動請纓攻討侯景,壽陽暫時便就是安全的。

  一番計議決定暫時仍然按兵不動、繼續積攢實力后,侯景便著令眾人各自就事,但還是留下心腹王偉、宋子仙等人,繼續商討計劃。

  「此番南來,人皆目我勢盡途窮、自然志短,意欲任性指使。淮南群眾親附而來,也只是想要驅我用命為他們賺取富貴。他們這些邊卒下士,除我之外恐怕也不會有人垂憐倚重,一時之間倒也不必憂慮散去,仍可繼續榨取人事為用。」

  講到這里,侯景便又說道:「蕭正德于其國中享盡榮華,尚且不滿當下所擁,可見其國群徒必然還有更多積怨不平之人。羊鴉仁退守義陽,至今頓兵淮上、不敢難忘,想來也必憂恐。若能引來共事,進退必可更得從容!」

  連蕭正德這宗室近親都被蠱惑拉攏,侯景一時間也是信心爆棚,繼而將主意便打到了羊鴉仁身上。若能將這個宿將拉攏入事,既少了一個棘手的敵人,又壯大了自己的實力,可謂雙得。

  有此想法之后,侯景也不再浪費時間,當即便派人前往聯絡羊鴉仁。

  與此同時,他在壽陽的整軍備戰也未有一刻松懈。壽陽城中居民盡辟為軍,擇取其中丁壯授以刀兵、勤加操練。同時從建康城中討要來的東冶匠人們也被督令晝夜趕工,鑄鍛甲兵以配軍用。

  市估和田租的減免效果是越來越大,就連周邊州郡的商賈游食都被吸引過來。市場中充斥著更多的貨物,這些商賈們也多對侯景感恩戴德,并且不乏豪商直接資助錢糧以助漲其勢。

  這些云集而來的商賈們除了資財豐厚之外,有的還是鄉勢不俗的地域豪強,因為不為建康朝廷所重而備受壓迫,進仕無路又守業艱難,總算遇到侯景這樣一個豪壯包容之人,自然是急欲追從效命。

  壽陽方面聲勢越來越大,甚至已經遠遠超出了整軍守淮所需的陣仗,自然引起了周邊駐守勢力的警覺。

  這其中尤以鎮守合肥的鄱陽王蕭范最為警惕,數遣斥候北進窺望,同時又頻頻奏報朝廷。畢竟侯景一旦作亂,首當其沖的便是壽陽南面的合肥。

  不過蕭范在梁帝那里本來就聲譽欠佳,如今一副無比積極、憂國憂民的模樣,在梁帝看來也頗有可疑,故而對其進奏也未作重視。

  羊鴉仁那里則是出乎侯景的預料,他本以為這南來傖人應該對朝廷更多不滿,扇動策反起來必然更加輕松。卻不想羊鴉仁竟然將他派去的使者直接送往建康朝廷,這自然讓侯景頗感心虛。

  但接下來讓侯景也預料不到的事情又發生了,自己的使者竟然被梁帝遣回壽陽,而且對他也未作呵責,這讓侯景在松了一口氣的同時自然也大喜過望。

  在他大半生戎馬經歷中鮮有什么寬宏大量、仁恕之道的認識,只覺得梁帝既然如此縱容自己,必然是因為自身憂困有加。這時候若還不漫天要價,那還等什么!

  所以接下來他自然是抓住機會頻向建康朝廷索要賜物,并且言辭也越來越放肆,而建康朝廷對他也是有求必應,順從到讓侯景都自感有些不好意思的程度。

  但如此一來也是不乏負作用,從建康趕來的使者相望于途,壽陽方面的人事狀況

  越來越隱瞞不住,或許這些使者本身就承擔著類似的任務。

  而且他跟建康朝廷如此頻密的互動,也讓他的盟友諸如臨賀王蕭正德之類有些坐不住,明明大家約好要成就彼此,怎么你還在跟那老東西眉來眼去!

  總算侯景斗志昂揚、沒有被老菩薩的糖衣炮彈輕易的瓦解,隨著壽陽人事已經集聚達到一個極點,終于在八月新稻入倉之后行動起來,以誅殺中領軍朱異等人為名舉兵起事。

  之所以以此起兵,當然也是聽取了投靠他麾下的淮南群眾的意見。侯景與此幾人倒是無冤無仇,甚至除了朱異之外,其他的都不怎么認識,更談不上仇恨。但此諸員掌管商貿、手工諸業,乃是朝廷用以盤剝掠奪淮南民財物力的代表,自然深受淮南群眾的仇恨。今既據壽陽起兵,當然是要以誅戮此諸員為己任。

  起兵之后,侯景并沒有直趨大江,而是同心腹宋子仙分兵東西拔取壽陽兩側的木柵、馬頭兩戍,穩定后方的同時也稍驗軍心是否可用。

  梁帝對此似乎也早有準備,聞知侯景起兵,當即便有條不紊的任命淮南四道都督,并以其子邵陵王蕭綸自京口北上、節督諸軍共討侯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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