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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740章 貪功好亂

    華州中外府內堂中,太師宇文泰端坐于正席之上,左右兩側依次坐著侄子宇文護、外甥尉遲迥兄弟,還有月前被免梁州刺史職的閻慶。

    更下方的席位,宇文泰兩個稍微年長的兒子宇文毓和宇文覺也得以列席這一場家宴。

    宇文毓已經是弱冠之齡,已經頗有幾分成人的氣象,舉止氣度沉靜有禮。年初的時候,在其丈人大司馬獨孤信的強力舉薦之下,他剛剛被任命為北華州刺史,只是還沒來得及上任。

    略陽公宇文覺,今年才只有十二歲,因為剛剛為母親馮翊公主服喪完畢而除服未久,看起來有些瘦弱,但是一對眼睛滴流亂轉,顯得聰明靈敏、活潑好動。

    因為閱歷學識所限,這個年紀的少年顯然不足以商談大事,但其父宇文泰仍然讓其列席家宴、旁聽親長們議事,也可見對于這個嫡子的喜愛。

    除了戶下子侄親屬,宇文泰門下諸婿也有列席,分別是李元次子李基、李弼次子李暉、于謹次子于翼等。

    除了坐鎮隴右的宇文導和身在長安的皇帝元欽,還有一些年齡較小的子弟,眼下在這內堂中的便是宇文家在關中的核心成員和親屬了。

    今日眾人齊聚一堂,并不是為了慶祝什么節日,而是為皇帝元欽罷免宇文泰職位一事。

    雖然說如今的宇文泰已經是當之無愧的霸府首領、地位穩固,原本的丞相府和行臺也已經簡并為中外府,大丞相和大行臺之職變得不再那么重要,但突然被這么沒有征兆的撤銷,也終究讓宇文泰難免有些被動。

    尤其如今長安朝廷可是還有著一套人事班底,宇文泰被撤銷了丞相之職后,就意味著長安朝廷的人事他已經無權插手,朝中有什么人事計劃也不需要再向他匯報的。

    盡管如今的長安朝廷已經沒有什么事權,但終究還是法理所在,又有著許多官位設置。這么多無所事事的人聚集在一起,究竟能夠搞出什么幺蛾子出來,這一點誰也無從預知。

    而且這件事還透露出皇帝元欽已經對于太師宇文泰極度的不滿,這樣的態度,又會引發出怎樣的人事波瀾也實在不可預測。所以就連坐鎮河東的宇文護也匆匆返回,當面請示叔父需要自己做什么。

    正因如此,今天的這一場家宴氣氛也是頗為沉悶,眾人都只是默默望著面前案上飲食,間或抬頭看一眼宇文泰可有什么指示。

    相對于眾人一副憂心忡忡、諱莫如深的模樣,宇文泰倒是顯得很淡然,先是分別詢問宇文護和閻慶他們各自在治時的具體情況,又向即將離家赴任的兒子宇文毓交代幾句。

    眾人見其如此,也不敢主動提及心頭憂緒,每被問及便連忙姿態恭謹的作答。

    除了宇文泰之外,堂中唯有年紀最小的宇文覺未受愁情所擾,每每張嘴欲言但卻一直都沒有機會。

    好不容易等到父親和堂兄宇文護所交談的一個話題告一段落,他直從席中騰的一下子站起身來,望著父親大聲說道:“在堂都是我家心腹爪牙,忠誠無二,阿耶何不可說1

    宇文泰聽到這話后便饒有興致的望著這兒子笑語問道:“小子為何忽作此聲?你又知我心懷何事?”

    宇文覺身為家中嫡子,本就受到父親更多關注,此時聽到這個問題也并不怯場,當即便又繼續大聲說道:“阿耶執掌大權、匡扶社稷,有功無過,本當豪賞,結果卻被解職,這難道不是朝廷任事不公?

    就連廚下的奴仆去事之前都要認真教導后來者,阿耶如此重臣解職,朝廷至今不遣使者來問后繼事情,國事又怎么能安?家國千般事務皆由阿耶執掌,今竟無事來擾,阿耶又怎會不憂事之成敗?”

    “哈哈,小子氣調雖狂,但也言之有物啊1

    宇文泰聽到宇文覺這連番反問的回應,忍不住又大笑起來,眼神中也頗有贊賞,轉又環顧在場眾人,繼續笑語說道:“知你諸徒各存憂思,今日不妨各自道來。正如陀羅尼所言,你等俱我心腹爪牙,何不可說?”

    眾人聽到這話,各自也都暗送一口氣,早就有些按捺不住的尉遲綱便率先開口道:“近日長安多有宗屬幸徒恃其恩寵而無視宮禁,多將宮苑御器盜作私用,出入竊持,人莫敢禁。朝中也是侫幸滋生,邪氣蔓延,若再不加制裁,恐將生禍啊1

    宇文泰聽到這話后,眉梢便不由得一挑,上揚的嘴角抿成下垂之態,原本面對親徒晚輩的和氣笑容也轉為了冷笑。

    他當然聽得出尉遲綱的言外之意,說的是宗室之中許多人趁著皇帝元欽削弱自己的執政權柄而常常在宮中聚會,皇帝也賞賜給他們諸多財貨用以拉攏人心。而這些元魏宗室們聚集在皇帝身邊,最主要的事情自然就是商討要如何對付自己。

    “帝宅安否乃是社稷之本,外事縱有千般繁華,可若根系折損,終究是空,此事不得不察。”

    宇文泰緩緩開口說道:“陛下年華正壯,性也好強,心懷中興之志確是社稷之福,可若是急于求成而為奸邪所趁,那就難免會成宗家之禍。須知今時局面非我一人能成,西狩以來內外文武鼎力為用,遂得以扎根于關西,不為頑賊所催。”

    講到這里,他又望著在座幾名婿子說道:“你等諸徒父輩亦各自勤奮不怠,家教相傳應知成事不易。幸在群眾推崇,使我得執權柄,又各獻子弟于戶,令此廳堂生輝。如今舉用你等司職宿衛,千萬不要辜負恩親長輩的厚望,耿介于懷,佐王于正1

    幾名女婿聽到這話后紛紛起身作拜應是,臉上神情則各不相同,有的一臉嚴肅,有的暗露喜色。

    他們各自家世不俗,父親縱非柱國,也是大將軍,又因為受到宇文泰 宇文泰的賞識而招為婿子,年紀輕輕便各享榮爵。如今又因朝廷與中外府的矛盾而得到丈人宇文泰的重視,被中外府授任為武衛將軍而參宿衛,可謂是前程遠大。      但享受權利的同時也伴隨著義務,他們也都知道這一任命的深刻含義。武衛將軍乃是禁衛系統中最重要的中層將領,他們在當下這一時局氣氛中擔當此職,天然便擔負著調和與監視的任務。

    如果隨著事態的發展,矛盾已經不能調和,那么嚴密監視就成了唯一的任務。雖然說當今皇帝也算是他們的連襟,但有了丈人才有連襟,真到了需要作出抉擇的時刻,他們毫無疑問是要站在中外府一方。這不只是他們自己的認識,也是父輩所作出的指令。

    宮防禁衛的確是需要加強,但皇帝為何敢于這么做,也是需要認真考慮的事情。究竟是皇帝自己一意孤行,還是背后有沒有其他人的推波助瀾,這也都需要搞清楚。

    見到叔父對幾個婿子略作激勵后,宇文護又開口說道:“如今朝中不欲中外府干涉朝廷時務,但也并沒有即刻任用別者,朝事就此停廢,絕非長久之計。年初韋孝寬承蒙多位朝士推舉,歸來擔任雍州刺史,依阿叔所見,這當中是否有所牽連?”

    宇文泰心知宇文護這是懷疑關中豪強們串聯起來,一邊將韋孝寬召回擔任雍州刺史從而掌握鄉里軍政權力,一邊鼓動皇帝撤銷宇文泰插手朝局的權力,如此一來他們便可以依托雍州作為基礎,在朝中進行一系列的整合,獲得與中外府分庭抗禮的能力。

    這樣的情況還是非常有可能的,當年宇文泰組建霸府的時候,所恃者無非他們這些賀拔岳舊部以及兼并的侯莫陳悅余部,再加上孝武帝席前所帶來的法統號召,從而籠絡關中、河東等各地豪強勢力。

    如今西魏所仰仗的武裝力量本來就是以關中豪強們作為主體,再加上皇帝也越來越直白的表露出對于宇文泰這個丈人的不滿。此時關中人士再與聯合,一方擁有深厚的鄉土基礎,一方擁有政治名分和大義,理論上來說,的確是擁有架空中外府的能量。

    宇文泰還沒來得及回答,旁邊尉遲綱又開口道:“畿內諸王近日也勤往大司馬府中拜訪,而且京中不無傳言道是大司馬或可繼為丞相。”

    此言一出,堂內氣氛便又陡地一變,有幾人下意識便望向了宇文毓。

    宇文毓很快也察覺到這一點,眼見眾人望向自己的眼神有些微妙,他便連忙說道:“大司馬應無此意,近日與言只是教我守牧鎮撫一方的事宜,從不聞其有進執朝政之言。更何況,大司馬久從聲令、共獎王室,與阿耶雖是異體但卻同心,若有邪氣入戶滋擾,我一定力諫止之1

    宇文覺似乎一直在等著宇文毓開口,待其話音剛落,當即便嬉笑道:“阿兄雖然在大司馬府上入戶為賓,但可惜大司馬堂中更有貴賓。若是同往造訪,恐怕不會相待無異罷?”

    宇文毓聽到這話后神態更顯窘迫,而堂上的宇文泰則就不由得皺起了眉頭,本待開口訓斥宇文覺兩句,但心念一轉后又望著尉遲綱說道:“明日歸京后,你往大司馬府上拜訪,請他到華州來,我有事相詢。”

    人與人之間的關系,越少利益牽扯便越簡單越純粹,宇文泰與獨孤信之間誠然是關系匪淺,但隨著各自勢位的提升,到如今已經不再是單純的老朋友和兒女親家了。

    就算獨孤信自己沒有類似的想法,但有意促成的人絕對不少。正如眼下宇文泰自家的宴會中,子侄們便紛紛發聲提醒他要警惕獨孤信。而這段時間獨孤信那里受到的各種訊息,只會較自己更多且更雜亂。

    所以無論獨孤信在這當中是何態度,宇文泰都覺得有必要加強一下彼此之間的溝通和聯系,以免彼此之間滋生嫌隙,以至于誤會叢生。

    相對于其他人專注于宇文泰的勢位變化,尉遲迥要更加關注周邊的情勢變化,尤其是與蜀中相關的事情。

    他之前一直沉默不語,這會兒見有些冷場,便又開口道:“仁度兄之前久鎮漢中,彼境也鮮少叛亂紛擾。但前者李伯山舉崔宣猷以代之,漢中山南旋即亂起。如今南朝湘州逆亂、江陵危急,遣使請求我國出兵伐蜀助之,李伯山卻又奏請內入武關……”

    “阿兄你是說李伯山可能與大司馬內外合謀,想要舉兵內向以助大司馬繼任丞相?”

    尉遲綱對李泰的怨念頗深,此時聽到兄長提及李泰相關,當即便作惡意猜度。

    這話一說出口,堂中眾人神態更加精彩,又恐別人看到自己的神情變化,忙不迭低下頭去。

    “伯山絕對不會如此不智1

    不待其他人發言,宇文泰便先開口說道:“方今情勢,他處于外為國之重器,居于內為滋亂禍根,這一點他遠比你等見知更深。前者群眾推以柱國,他都能恬然自處,更何況如今。我若不允,他必不敢來1

    宇文護聞言后也點頭附和道:“李伯山識量精明,最是擅長洞察機會、利用機會,他雖然貪功好亂,但卻絕不會違背大事,如今阿叔興代……總之,他不會如此不智的。依我所見,國中紛擾非其所欲,他更感興趣的恐怕還是伐蜀之大功1

    “我所慮者正在于此啊,他今已經顯重于東南,若再得擁西南大功,則二關之外王命不彰,這絕不是什么良態啊1

    講到這里,尉遲迥便一臉憂心忡忡的望著宇文泰。他從去年開始便盯著蜀中一系列的事情,如今好不容易等到蕭紀大軍東去、蜀中空虛,江陵蕭繹又主動請求發兵助之,尉遲迥是真的擔心李伯山可能會憑著手段奪取伐蜀主將的位置。

    宇文泰見尉遲迥如此模樣,心內便暗嘆一聲,旋即便又開口安慰道:“伐蜀諸事,早已有定,當然不會貿然更改。漢中叛亂也只是意外變數,如今諸方亂跡悉定,并不會影響戰事進行。”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