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名小說網 > 北朝帝業 > 0090 名門訪婚
    賀拔勝那些書信散出后,除了驚弓之鳥一樣的賀拔緯兄弟們,第一個來到商原莊的,居然是時任雍州刺史的宇文導。

    李泰聽到莊人們匯報,不免愣了一愣,這宇文導怎么也算不上賀拔勝的親信故舊吧?

    但在略作思忖后,他便也明白過來。就連賀拔緯兄弟們聞訊后都忙不迭跑過來,大行臺宇文泰能不好奇賀拔勝究竟在搞什么?

    雖然曾經與賀拔勝有過從屬關系的將領、諸如獨孤信之類,多數分鎮偏遠地方,但賀拔勝著員送出十幾封的書信,總也有留在華州或者長安近畿地區的。

    從第一封書信送出,到現在已過旬日,但卻一直都沒有人持信來見,李泰也一直覺得有些奇怪。

    現在宇文導來訪,他算是咂摸出味道了,感情大家都在看大行臺眼色行事。大行臺對此無作表態,賀拔勝那些故舊們自然也就不敢急于來見。

    盡管李泰從一開始對此就不抱多大希望,但在想明白這點后,也不由得感慨賀拔勝、包括整個賀拔氏家族,在這西魏朝廷所擁有的號召力已經非常微弱了。

    俗話說,前半生看父敬子、后半生看子敬父,賀拔家族后繼無人已經是板上釘釘。即便是過往還有什么情誼可追,到如今大家也要立足現實。

    宇文導并非一人至此,與之同行的還有幾名朝臣和霸府屬官,并五十多名奴婢,兩架大車。李泰的大表哥崔謙,赫然也在其中。

    當李泰行出莊園迎接時,崔謙主動上前,向他介紹來訪眾人。

    來訪眾人,有的李泰聽過,有的則乏甚印象,他主要的注意力,還是集中在宇文導身上。

    宇文導同宇文護雖是嫡親兄弟,年齡差距也不算大,但兄弟兩從相貌到氣質都有著極大的不同。

    宇文護這個人眉聳眼突,眼神有些銳利,哪怕不喜不怒,當他盯著什么的時候,都讓人懷疑這個家伙是不是在找茬。

    但宇文導這個人看起來則就有些平平無奇,既沒有什么明顯的體貌特征,也沒有讓人一見難忘的威儀氣度。若非被群眾簇擁,說他是一個無關緊要的路人甲、李泰也相信,總之一眼瞧不出有什么棱角。

    宇文導當然不是什么無關緊要的人,他是如今宇文家族當之無愧的二號人物,勢位與威望都已經達到與北鎮那些老軍頭們平起平坐的程度。

    “外莊嘈鬧,東谷另有別業,太師正于彼處休養,著我引章武公并諸公往見。”

    李泰打量著宇文導,便發現他也對自己略存審視,雖然對方也并沒有什么凌人氣焰,終究還是感覺有些局促,便將手臂一展作邀請狀道。

    宇文導策馬緩行于后,將這座莊園略作打量,也像其他第一次來到此處的人一樣說道:“我記得李散騎去年才新入鄉,這園業整治已經如此可觀,可見才器不俗!”

    “駑馬鈍足,步履蹣跚,行跡不敢稱賞。唯享大行臺興治國中之恩典,雨露澤備、耕桑順時,遂得衣食所仰。”

    李泰在宇文護面前敢夸耀他做買賣的妙招,在宇文導面前則就老實得多,不敢賣弄。

    宇文導聞言后便是一笑,行程中將這莊園仔細觀察一番,特別那幾座大倉舍和高墻圍起的工坊,更多看了幾眼。

    一行人繞過坡嶺來到谷中,若干鳳這小子已經攙扶著賀拔勝在別墅門前等候。

    宇文導見狀后連忙翻身下馬、趨行至前,兩手捧著賀拔勝的手臂說道:“山風幽涼,太師但坐堂中,等候小子等趨拜即可。”

    “老朽固執,反倒不喜衰態示人!”

    賀拔勝淺笑一聲,先對宇文導略作頷首,視線轉向后方諸人,當見到崔謙時,他眸子頓了一頓,臉上笑意更濃:“士遜,你來了,咱們好久不見。”

    崔謙自有喜怒不形于色的涵養,但在見到賀拔勝這副模樣并聽他這么說,神情中還是閃過一絲悲愴,入前拱手深拜道:“太師,世事無常,唯自保重!”

    賀拔勝共同行幾人一一打過招呼后,等到李泰入前攙扶,才轉身往堂內行去,一邊走還一邊笑對崔謙說道:“你家這位少親,真是一個感恩知義的好少年!去年我游若干惠保營里,見他孤弱無依,便撿拾略給包庇。

    當時也無作長計,不想轉念便得利甚多。家變至今,非此少流感義奉養、慰此老懷,怕是無有今日共諸位相見之時啊!”

    宇文導聽到這話,又深深看了李泰一眼,旁邊崔謙則連忙說道:“阿磐是我舅氏悉心教養的戶里少才,早年我兄弟共太師于世奔波,也無緣顧恤他的成長,相聚關西,也深為他氣相可觀感到高興。明于是非、 于是非、敏于恩義,不是一個乖張傲慢的劣才。”

    李泰聽這兩人一唱一和的吹捧自己,不免覺得有點臉紅,便也拿出十二分的殷勤,見到路上有什么石子枯枝都先用腳尖掃到一邊。

    待到眾人入堂,眾訪客們不免又為這別墅充滿匠心巧思的布置感到好奇,就連宇文導也打量了幾眼,才想起讓隨行謁者奉上大行臺的慰問書信。

    宇文泰對這位晚年不祥的武川老大哥可謂關懷備至,賞賜了五十名男女奴婢侍奉進藥,還有許多的錢帛并飲食物料。

    李泰還特意拿過賞賜禮單細閱一下,發現并沒有氣疾病患忌食的東西,這才略感放心。也不是他腹黑陰謀論,只是受后世野史演義的影響,覺得君王總會趁功臣生病賜物勸殺,但顯然宇文泰沒有這個意思。

    但就算是這樣,會見的場景也難免尷尬。

    宇文導代表大行臺慰問幾句之后便不再說話,似乎要給其他人留下對話的時間。但他這么個大活人坐在這里,大家也是不好拿捏對話的尺度,太親近、太疏遠似乎都不怎么合適。

    于是話題只能圍繞著今天吃了什么、明天想吃什么進行下去,李泰站在旁邊倒成了一個報菜名的,將賀拔勝近日飲食介紹一番。

    眾人聽到太師每天還飲食有序,也都欣慰的點點頭。盡管心里也有些好奇李泰所說那些菜式名詞究竟是啥,但這會兒顯然不好仔細追問。

    李泰陪著眾人尬聊一番,瞧瞧天色便表示自己要準備餐食,可是當他走出廳堂,都不見這些人識趣的起身告辭,看來是打定主意要吃餐大戶了。

    于是他便也只能入廚吩咐準備這些人的飲食,想想堂中有些尷尬的氣氛,便不怎么想再回去。

    當然也是因為此行人事并沒有格外吸引他的,除了宇文導和大表哥崔謙之外,還有一個侯莫陳崇的弟弟侯莫陳凱、長孫稚的兒子長孫紹遠略有印象,其他幾個訪客則就有些陌生。

    李泰正在堂外徘徊閑走,抬眼見到幾名訪客次第行出,對李泰點點頭便饒有興致的在這山谷別墅閑游起來。

    崔謙也走了出來,抬手對李泰招了招手,然后便往別墅后桃林中的亭子走去。

    “章武公要同太師細話幾句,我們便先避開。”

    崔謙先是解釋一句,然后又指著那已經是桃李芬芳的果園笑語道:“居在京邑,喧噪擾人。還是阿磐你聰明,于此鄉間幽靜處巧妙置業,讓人流連不舍離去啊。”

    “表兄若喜此間景致,我園中仍有客舍空閑。”

    李泰先是笑語一句,然后才又湊近說道:“表兄可知章武公為何要……莫非大行臺不喜太師再噪人事?”

    “怎么會喜?只不過,太師老景入此,縱有些許任性,也都在人情容忍之內。”

    崔謙先是嘆息一聲,然后又對李泰說道:“阿磐,太師對你可真是關照匪淺啊!他是不懼自己遭厭,都要為你鋪墊一程。但究竟是幫助還是煩擾,仍需你自己把握!”

    李泰聞言后便點點頭,表示自己明白。

    “章武公對你也頗關注,甚至還特意從商原北渠繞行登塬,沿途召鄉人詢問鄉里渠事底細,贊言鄉里結盟建事者不乏,但如你這般方法精整者不少。”

    講到這里,崔謙便又問道:“阿磐,你想不想登朝任事?朝廷西狩以來,典制多荒,西人學術潦草,遠不及我山東人家。你系出名門,聰慧有識,若能入朝學禮制策,二十年內必成方家!”

    李泰聽到這話,想也不想便連連搖頭:“典章大事,法古啟今,萬世之表,豈區區兒輩能夠勝任!我今養晦鄉里,或還可得秀株之贊,一旦入朝任重,則必狂風勁摧,貽笑常年啊!”

    制定一朝典章禮儀,對世族人家而言絕對是一種榮光,但對李泰卻沒有半點的誘惑力,就算未來能成禮制大家、儒法宗師,給楊堅布置登基大典啊?

    聽到李泰拒絕的干脆,崔謙也笑起來:“的確是有些妄想了,但阿磐你有這樣的自知,也是難得。前者大行臺對你召而不辟,我還以為你愚傲不趨臺府,現在看來是多慮了。

    方今東西漸有長相對峙之態,大行臺所重舊徒漸有凋零,士力蓄養已經是當務之急。阿磐你此時西進,如此歲齡,正當時宜。臨事機敏,切勿因循故俗。”

    李泰聞言后也有些發樂,他還擔心自己有時做事會顯得離經叛道,這大表哥居然還勸他識時務者為俊杰。

    但很快他就明白崔謙為啥這么說了:“雍州鄭道邕之前就戶訪問,所言多涉阿磐你家事底細,論婚與否。我共士約計議一番,覺得還是要轉告你一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