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名小說網 > 北朝帝業 > 0458 河南王景
  時間進入二月,隨著大行臺入朝,朝廷很快便也就侯景投降一事做出了回應:以侯景為太傅,并加河南大行臺,封爵上谷郡公。

  這種級別的封授對普通人而言絕對是可望而不可及的殊榮,西魏這么多的文武大臣,又有幾個能混到上公、行臺這種檔次?

  但是對侯景來說,這樣的待遇也算不得什么,因為他本來在東魏的官爵勢位較此便有過之而無不及。

  故而朝廷開具出這樣的條件,也僅僅只是表明了愿意接受侯景投降的態度,但卻并沒有什么超規格的溢賞,更加沒有與之相對應的計劃安排,那就是純粹的敷衍了。

  無論如何,隨著朝廷這一詔令發出,內外群眾也都無不知曉此事,每每言及此事,便會引發出一陣幸災樂禍的歡笑聲。作為彼此交戰多年的宿敵,對西魏群眾而言,實在沒有比東魏倒霉更好的消息了。

  詔令發出后,自然要傳往遠在河南的侯景軍伍駐地。作為豫西方面主將的李遠,便也和朝廷使者一同東去,返回自己的駐地忙碌備戰。

  汜水南出方山,北向流經北豫州境而匯入黃河中,其入河關口即就是虎牢城。

  在汜水的上游源頭,西側便是連綿起伏的山嶺,東側則是地勢由高變低的山丘,如今在這片山丘上便坐落著一片規模龐大的營地,這營壘依山傍水、扎設嚴密,起碼能夠容納數萬人馬于此駐扎。

  營壘規模雖然龐大,但卻并不雜亂,內外井然有序,盡管不斷的有營士出入,但卻罕有什么馬嘶人吼聲擾人視聽,足見此間將主治軍得法、軍令嚴明。

  數名斥候策馬疾馳進入轅門之中,不多久營內中軍大帳前便聚集起一支數百人的騎兵隊伍,數名身材魁梧彪悍、甲胄披掛整體的將領簇擁著一名身著袴褶騎裝的中年人,浩浩蕩蕩往轅門處而去。

  這名被眾將并諸營士簇擁而行的中年人便是這座營壘的主將,河南大行臺侯景。

  侯景其人雖然戎馬多年、時名卓著,但其形象卻與其赫赫威名頗不相符,身材并不像一般鎮人一樣魁梧高大,反而顯得有些瘦弱、給人不能勝甲之感,上身長直而下身略顯短小,右腿明顯比左腿短了幾分,故而行走起來略顯跛態。

  除了體格之外,侯景的相貌也有別于鮮卑鎮人,眉弓高聳而眼窩微陷,眼神內秀中又透出一股陰冷,并且很少抬頭視人,慣于低頭掃視地面,臉龐略呈赤色,鬢須也不像一般武人那樣濃密。

  總體而言,單從形象看來,其人更像是一個諸事成竹在胸、常有奇思妙想的才士智囊,卻不像是一名執掌千軍萬馬、一方軍政大權的大勢軍頭。

  但是人不可貌相,尤其是侯景麾下眾將士更加不敢小覷這位主將的威嚴,侯景治軍用令嚴猛、賞罰分明,諸將若能用命得勝,雖繳獲千萬亦能班列分授,若是違命戰敗,哪怕心腹肱骨亦必嚴厲懲戒。

  眼下侯景策馬而行,雙眉微鎖,低頭若有所思的掃視著馬前地面。而其身后諸將也都神情凝重,眉眼間又透出一股忐忑。

  一行人抵達轅門后便各自下馬,各自立定于侯景身后,似乎在等待什么人。雖然時間過去不久,但有的將領臉上已經流露出不耐煩之色。

  “主公自度西人接納投誠、發兵助陣的機會多大?如今我部人馬據大半河南之地以降,總是勝過了舊年高仲密區區一北豫州,又逢國中喪亂不定,西人舊年猶肯大軍齊出來援,如今形勢更美,想必會更加的急不可耐!”

  一名年紀三十多歲的將領湊近侯景身后,小聲發問道,同時又有些遺憾的嘆息道:“可惜、可惜沒能一舉奪取西兗州,若是大軍進據東郡,與鄴城已是一河之隔,書令傳告鄴都舊人聚眾立義,憑那唯恃高王蔭澤的鮮卑小兒豈能懾服群眾。待到主公行入鄴都、奪取秉政之權,諸方傳檄可定,又何必再仰仗西人之勢!”

  這將領名為司馬世云,如今官居潁州刺史,當侯景豎起反旗時便舉城以應。而這司馬世云還有另一個身份,那就是早年的鄴都四貴之一、司馬子如的侄子。

  在場其他幾名將領也多北鎮武人、懷朔鄉黨,聽到司馬世云此言,也都不免愧嘆有聲。

  諸如廣州刺史暴顯,本是去年奉命率兵跟隨后軍、準備參加玉璧之戰,但是由于西魏將領楊檦防御齊子嶺而不得已撤軍。最初的時候并沒有預謀侯景叛亂,而是被侯景就營誘執。

  在被侯景一通陳以利害的勸說之下,這些人才決定追從侯景一起造反。他們這些人大體也有一個共同點,那就是雖然資歷深厚但卻不受世子高澄看重,甚至還遭到一些打壓懲罰。高王在世時,他們自然不敢懷有異心。但今高王已死,世子高澄刻薄寡恩,又明顯的更加看重那些河北世族,對他們這些鎮人宿將們疏遠嫌棄,自然讓人心生不忿。

  他們如今圍聚在侯景身邊,便是希望能夠逼宮奪權,趁著晉陽霸府因高王病逝的混亂之際而入據鄴都,重新奪回他們鎮人的權勢地位。

  但是由于西兗州刺史邢子才過于警覺,使得他們最理想的謀劃落空,不得已才要尋找更多助力,盼望著西朝能如舊年邙山之戰接應高仲密一般來助陣他們。

  侯景站在原地,聽著諸將議論聲,神情并沒有什么明顯的變化,但心內也是并不輕松。

  對于諸將惋惜不已沒能奪下西兗州一事,侯景雖然也頗感可惜,但倒還不至于痛心疾首。

  所謂兵進東郡、白馬渡河、入控鄴都等計劃,只是他用來激勵眾將所畫出的一個大餅,但事實上能做到的可能微乎其微。鄴都朝廷看似只是一個傀儡政權,但其內部人事同樣復雜至極,否則高王大不必遠避于晉陽而以軍控政。

  就連高王都不能牢牢控制住鄴都局勢,侯景久鎮河南而鮮少在朝,對此自然也是乏甚信心。

  就拿西兗州刺史邢子才來說,其人本就屬于河北世族一員,卻不像此間諸將一般愿意應從自己,即便是他能僥幸成功進入鄴都,類似的反抗必然也是少不了,更不要說還有如狼似虎的晉陽大軍。

  所以對侯景而言,最理想的狀態自然是能夠穩定住他當下在河南所擁有的權勢,給國中那些各懷異志的軍頭們做出表率,給他們營造一個擁兵自重的機會,等著焦頭爛額的世子高澄自亂陣腳、最好是能不戰自潰,那才是他兵入河北,一如高王韓陵之戰般一戰而克定大勢的好時機。

  “咳……”

  隨著侯景一聲輕咳,諸將也都連忙停止了議論,他回望眾人一眼,覺得還是不宜讓他們對西朝懷有太高的期待,于是便冷笑道:“西人既窮且兇,貪而忘命,舊者邙山一戰死傷巨萬,幾乎兵盡國亡。

  之前又有窮兇之徒躥入晉陽,襲擾作亂,足見貪暴。今我舉河南之地誘之,黑獺必定貪令智昏、急欲收納,他久處高王勢下,逢此良機能不力爭?但即便西人來爭,也是不可松懈,只需由之挑斗河北人馬,我部絕對不可推以心腹、并力與戰!”

  眾人聽到這話后,也都紛紛點頭應是。于此同時,遠處一支斥候隊伍也將西朝使者接應過來,侯景連忙上前,將使者禮迎入中軍大帳中,未及坐定,便有些急不可耐的發問道:“請問朝使,宇文丞相對我奉呈的這一份大禮喜愛與否?”

  雙方為敵多年,侯景又是兇名卓著,那使者入此也是略顯拘謹,且先敷衍兩句,然后才就席將皇帝賜給侯景的封授詔書宣讀出來。

  帳內其他將領們聽到主公得授西朝官爵,有些不知深意的已經面露喜色,但侯景在聽完之后,卻是怒氣上涌,直將佩刀抽出,斬落書案一角并怒聲道:“西人全無度量、實在不堪大謀,怪不得苦困關西狹貧之地!”

  他當然不是誠心向西魏投降,只不過是需要接西魏的態度來向國中示威,讓晉陽方面權衡斟酌、投鼠忌器。但今西魏只給他幾個虛銜打發了,這待遇就連舊年的高仲密都有不及,實在是讓他憤懣不已。

  但是好在他的媚眼并不只拋向一處,派往南朝的使者與關西使者是一同出發,而且因為南梁近年與東魏多有修好的緣故,南下使者路途要比西去的順利得多,盡管路程更長,但反饋卻是幾乎同時抵達。

  不同于西朝的敷衍,南朝蕭衍給予的封授就要有誠意的多:以侯景為大將軍、封爵河南王,都督河南、北諸軍事并大行臺。

  “怪不得諸將勢敗都要乞食于江表,蕭家老翁臨事決策的確要較黑獺等短視鎮兵雄氣得多!”

  新晉河南王侯景在接到南梁的封授之后,也是不由得笑逐顏開,著令以上賓之禮優待南梁使者卻將西朝使者給拘押起來。

  與此同時,他便又勒令部伍向南面轉移。由于西兗州沒有攻奪下來,很難沿河布防。而且他也不信宇文黑獺真的對河南地全無興趣,以待西面大軍東出,河陽駐守人馬必也南來交戰。

  他今向南去給雙方騰出戰場,可以坐望下一場邙山之戰,還能就近接受來自南朝的人事援助,何樂而不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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