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名小說網 > 北朝帝業 > 0475 劍指伊洛
  自潼關東出,沿黃河一路向前而行,對李泰而言也是一趟充滿了回憶的懷舊之旅。

  他最初來到這個世界上時,便是正從恒農逃出的邙山敗卒,沿著這條道路一路向西逃往潼關。

  這實在算不上什么美好的記憶,哪怕是李泰至今回憶起來,印象最深的都還是那乍入此境的陌生感、敗卒們倉皇雜亂的吼叫聲,以及那硌得人屁股生疼的驢背,回想太過深入,便要忍不住打上幾個顫栗,想將這些讓人不敢的畫面驅趕到腦外。

  此番故地重游,無論身份處境還是前途目的都截然不同,感懷之余,心情也是非常的振奮。前后數千名步騎將士,加上士伍役力們足足近萬人馬,再也不是當年那一支草木皆兵的敗軍小隊。

  那時只顧著逃命,對沿途風景也都沒有心情察望,此番行經故途,或是因為心情的緣故,李泰倒是覺得沿途風景頗為美麗。

  自潼關與恒農之間的黃河南岸,是一大片地勢開闊平坦、高出河道許多的臺塬,塬上有著大片的叢林,未經休整的草木肆意生長,唯有行人往來不斷踩踏出來的道路左近草木才略顯稀疏。

  時下已經是五月盛夏,塬上植被越發的茂密,還有著成品的野桃林,桃花早已經風吹雨打、碾落成泥,枝椏上青蔥的樹葉間則掛著許多同樣青澀有加的桃子。這些桃子遠未成熟,表面上絨毛濃密,搓凈了丟在口中咀嚼一番,味道也是酸苦且澀。

  這一片臺塬名字就叫做桃林,所謂“偃武修文,歸馬于華山之陽,放牛于桃林之野”,但在如今的后三國亂世,這也只能是幻想。

  塬上倒是不見有人放牛,狐狼等野獸倒是不少見,有的膽大游弋于道路兩側,便被軍卒們一箭射穿,更多的則是驚遁于密林深處。

  恒農城地處黃河南岸的陂塬上,大統九年邙山之戰結束后,王思政自玉璧還鎮恒農,為退回關內的敗軍把守后路。

  由于邙山之戰的失利,使得東魏兵勢大舉向豫西推進,就連恒農此境都暴露在了東魏軍隊刀鋒之下。

  王思政回鎮此間后便開始大修城防,經過其人兩年多的經營,恒農城防事齊備、城池規模也擴大數倍有余,成為了洛陽西面一座易守難攻的雄城,將東魏人馬牢牢隔絕在外。

  王思政雖然軍事才能卓越,但終究不屬于霸府核心成員。故而在其人鎮守恒農的時候,大行臺宇文泰也安排了一名心腹留守于此,即就是李遠,負責掌管豫西義州、恒農等二十一防諸軍事。

  大統十二年王思政調離恒農,但李遠卻仍然留鎮此間,節督尹洛之間諸立義豪強。當李泰率部抵達恒農的時候,李遠也早已經引眾于此等候多時。

  李泰策馬行至隊伍的最前方,然后便翻身下馬并闊步向李遠走去,抱拳笑語道:“陽平公,久違了。日前相別于華州,常有想念,今將并肩作戰,實在倍感榮幸!”

  李遠聞言后也大笑以應,上前拉著李泰胳膊說道:“前得府中使者傳信,告是西河公擔任大軍前鋒,我便共此間群眾笑言東賊不幸,西河公少壯翹楚,前功威名猶未澹出耳目,今又統率勁旅豪邁出行,賊之災劫不遠!”

  兩人簡短寒暄一番,李遠又將身后幾名將領向李泰介紹一番。幾名將領也都各有刺史、郡守等官職,但是由于豫西乃是同東魏交戰的最前線,許多州郡往往只是一城一地,故而這些官職往往也都是象征意義大于實際意義。

  在李遠的介紹之下,李泰也同這些將領們一一見禮,諸將名字分別是李義孫、韋法保、陳猩、韓雄等等。他們基本都不是北鎮武人,而是在孝武西遷后陸續舉義加入西魏政權的河洛周邊當地豪強,或者是關西人士。

  這其中李義孫乃是洛南尹川人,其族世代為當地大豪,其父李長壽少年時代更是同蠻人勾結侵犯函谷關南地帶,后來獲得北魏朝廷的招安任命其為督將以對抗蠻人。

  后來孝武西遷,許多滯留洛陽的宗室權貴們都要投靠李長壽,受其資助護送才能前往長安,就連李泰他姑奶奶、馮翊王妃李稚華也是因此才得以進入關中。

  李長壽與其長子李延孫先后死于戰亂,朝廷便以其少子李義孫領掌其部,繼續活躍在尹洛之間對抗東魏人馬。這一點,倒是跟李泰之前見過的泉仲遵有些類似。

  韋法保是李長壽的女婿,也是韋孝寬的族侄,如今擔任洛水上游的同軌防主,乃是豫西非常重要的一名鎮將。但其得以統率人馬坐鎮要地,更多還是靠的自身的英勇作戰。

  每每與敵交戰,韋法保便身先士卒,在一次與東魏軍隊關南作戰的時候,韋法保被流失射中頸部,箭頭都從口中穿出,被部曲救回營地中后昏迷了很久才得以蘇醒過來。至今其人頸側都有一個碩大的箭傷傷疤,其悍勇可見一斑。

  至于陳猩與韓雄,也都是河南當地豪強。陳猩舊年還曾跟隨李遠一起前往虎牢接應高仲密一行,不過那時李泰還沒來到這個世界,對此印象不深,若非李遠特意提及,他對此完全都想不起。

  韓雄這個人單聽其名倒是無甚出奇,但是其字卻很有記憶點,表字木蘭。但更加讓人記憶深刻的則就是他的兒子,隋代名將韓擒虎,當然名氣更大的則就是韓擒虎的外甥李靖了。

  李泰官爵勢位雖然高出此間諸將不少,但在他們面前倒也并不倨傲,關西還不乏躺在舊日功勞簿上混日的北鎮老兵,但是這些豫西立義諸將卻是身在與東魏交戰的最前線,尤其是在邙山之戰后這幾年,國中戰略收縮,全憑這些將領們于此奮力作戰,才將東魏各種試探進攻阻攔在國境之外。

  不夸張的說,西魏霸府近年能夠充分的休養生息并足見霸府新軍,包括借著府兵創建這一股東風而快速崛起的李泰,都是靠這些豫西將領們所奮斗爭取來的發展空間。

  其實不只是豫西,包括西魏其他地區主要承擔防御工作的還是以當地人為主,比如去年的玉璧之戰。而一些進攻作戰,則就往往以北鎮武人為主。

  這一點倒也不足延伸出來戰斗力孰強孰弱的論點,無非是跟這些客寄關西的北鎮武人相比,當地人的鄉土感情和責任感要更加強烈。而北鎮武人乃是職業軍人,習慣了通過戰爭獲取資源,對外擴張作戰要更加具有動力。

  一行人入城坐定,一邊用餐一邊交流討論軍機。

  王思政修建的這座恒農城雖然宏大堅固,但因身處于地交戰的前線,物資基礎向來都不充足。所以哪怕是眾將領們,飲食也只在于吃飽喝足,別的則就沒有什么要求。為了招待遠道而來的李泰,今天還特意宰殺了一頭老牛,已經是極為豐盛的伙食了。

  李泰近年雖也常常領軍于外,但也已經很久沒有吃過粗糲噎人的谷飯了,瞧著陶碗里堆放滿滿的谷飯,不免就有些為難。倒也不是他嬌氣矯情,實在是這飲食驟變直接影響體力恢復。

  于是他便以為群眾加餐為借口,著員入營取來十幾張糧餅。而當這糧餅被抬到堂中來時,那督將李義孫便忍不住開口說道:“這不是東賊軍中精造的糧餅?沒想到西河公軍中竟然也有備。”

  這糧餅自然沒有什么太高的技術含量,只要用料瓷實、工序保證,制作倒也不難。但是聽到李義孫這么說后,李泰還是忍不住好奇道:“東賊軍中也常備此物為食?”

  李義孫聞言后卻搖搖頭說道:“東賊物用雖然較我寬裕,但如此精造食物也非尋常下卒能夠享用。此間出沒的賊眾不少,倒是不見有攜帶于身。

  據河東玉璧城人講,這糧餅比鐵石還要堅硬,干處儲藏幾年不腐,刮取些許熱水泡食就能整日不饑。去年玉璧城能夠堅守下來,得此物力不少,據說乃是大統八年賀六渾軍敗遺留下來,想必只是供給他精軍食用。

  我等豫西群眾對此物也是只知其形而不知其味,料想如此珍物,必是賊之秘藏,若作尋常食用,不免有些奢侈啊!”

  “于我等為奢侈,但對西河公則不然啊。須知去年西河公直接攻破賊之晉陽宮,何種珍貴物料收取不得?今日幸在承惠西河公康慨,倒是可以品嘗一下這東賊妙物的滋味!”

  又有將領開口說道,一邊拍著李泰的馬屁一邊滿臉期待的望著那十幾張糧餅,有的已經忍不住做出吞咽動作。

  李泰聽到他們這番感慨,不免有些啞然,感情這些家伙根本就不明究竟、完全靠猜的。或許道聽途說有這種精造糧餅的存在卻又不解其意,下意識覺得這種高端的食料必須得是財大氣粗的東賊才能搞得出來,所以才產生了這種誤會。

  這自然是讓李泰有點哭笑不得,但也不得不說人的思維慣性真是很大,不說這資訊傳播很慢的中古時代,后世一些觀念形成后想要再作扭轉也非常困難。

  特別當人的認識淺薄卻又想解讀議論什么深刻問題的時候,簡單的腦瓜子處理不了日新月異的新資訊,那便只能抱殘守缺,越無知越頑固,而且好以虛張聲勢來掩飾自己的認知貴乏。

  當然眼前這些豫西將領們跟那些無知腦殘又不同,他們防范外敵、每天都掙扎在生死邊緣,根本就無暇回頭細看,故而不知國中新事物的涌現。

  為免這些將領們當堂尷尬,李泰索性也不細講這些糧餅來歷,只是著令親兵入前刮取炮制并分給眾人。

  諸將各自小心翼翼手捧陶碗,一邊吹著氣一邊細細啜飲,咂摸著口中滋味,只覺得回味無窮,連陶碗內壁上的殘留都用竹快、用手指刮食的干干凈凈,眉眼間盡是愜意驚嘆:“不知城中兒郎們幾時能夠每天享用如此美味的軍糧?若得這樣的美食果腹,每戰不多砍幾個東賊腦袋,又有什么臉面夸耀勇武?”

  李泰聽到這些議論聲,忍不住望著李遠發問道:“此間軍眾供給這樣艱難嗎?”

  聽到這話后李遠便嘆息一聲道:“往年河洛在持,境況倒也沒有這么惡劣。雖然不乏賊情騷擾,但尹洛之間男子且耕且戰,女子當戶勤織,雖然談不上豐足,但總還能常有補給。

  但今尹洛失守,諸防戍只能當山川險處才能存續,山野崎區,行路尚且艱難,只憑溝澗之間的樵采又能有多少收成?所以此番侯景作亂,此間群眾也都渴盼能夠反擊作戰,奪回尹洛河谷、近畿平野。”

  諸將聞言后也都紛紛點頭應是,這幾年雖然國中也會給予他們一部分資助,但大部分物資需求還是需要自我籌措。但是如今河洛之間優勢并不在我,他們這些人馬都被壓制在豫西的群山丘陵之間,生活之貧困可想而知。

  “如今東賊自亂陣腳,國中大軍后繼陸續有出,我今身當先驅,必當奮勇作戰、力復河洛,不負群眾殷望!”

  李泰瞧著眾將雖然不乏憂苦但仍滿是堅定的神情,便又忍不住開口說道。

  此間物資并不充足,也沒有酒水助興,諸將吃飽喝足之后,便又開始討論起軍情。

  早在李泰到來之前,李遠便已經與眾將制定了一個反攻計劃,并且將尹洛之間比較重要的東魏據點全都列作了作戰目標,只待臺府一聲令下,便向尹洛之間發起攻勢。

  不同于擅自出兵、孤軍直入的王思政部伍,李泰的到來意味著西魏霸府正式插手河南戰局,自邙山之戰后便愁困數年的豫西諸將們自是摩拳擦掌、躍躍欲試。

  李泰自非李遠的部下,作為霸府大軍前鋒有自主作戰的權力,當他把李遠所部諸軍的作戰計劃了解一番后,很快便也選定了接下來自己的行軍路線與作戰目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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