車子顛簸了很久,搖搖晃晃的似乎開到了郊區,路面都是泥地,疾馳而過時掀起滾滾煙塵,嗆得人嗓子眼發癢。
快到地方了,看管他們的人“哎呦”一聲扶著膝蓋從車廂里站了起來,用黑布蒙上了他們的眼睛,罵罵咧咧的道:“他娘的,害得老子屁股都坐麻了,你們兩個大男人大半夜開車上山待半天也不知道干啥,別是個兔爺吧!”
他們是從高速公路開始跟上霍明琛的,原本那個時候就想動手,但見車里還有一個人,為了避免節外生枝就按捺住了,一直在遠處蹲點,誰曾想一直到晚上這兩個人都還待在一起,雇主那邊又催的緊,眼見天都黑了,干脆一咬牙將兩個都綁了。
只收了綁一個人的錢,卻綁了兩個人,就像殺手不收錢就殺人,男人覺得虧的慌。
陸起心想幸虧沒亂來,不然豈不是被人看去了,霍明琛仿佛知道他在想什么,懶洋洋的嘆了口氣:“別想太多,那種事不可能的。”
他和陸起都不是胡來的人,撐死嘴上過過癮,心得多大才敢在野外打炮,不怕蟲子還怕細菌呢。
正說著被人推了一把,綁匪道:“哪兒那么多話!”
剛才車上無聊,陸起和霍明琛說話的時候,他從頭聽到尾,這會兒倒嫌話多了。
二人被帶到了一個疑似貨倉的地方,綁匪也沒有摘下他們的眼上的黑布,只聽一陣鐵門上鎖的嘩啦聲音過后,周身便是一片寂靜。
人在黑暗中會感到極度不安,尤其是陸起這種心思敏感的人,他眉頭一直緊皺著,總有種沒著落的感覺,步步后退想靠到墻邊,直到霍明琛的聲音在耳畔響起,
“陸起,你在嗎?”
這里似乎很空曠,聲音還帶著些許回響,陸起那顆飄著的心莫名就落了地。
“我在。”
“你站著別動,我過來找你。”
這個時候霍明琛出乎意料的穩重,莫名讓人心安,他在黑暗中有規律的摸索著,不一會兒就碰到了陸起,陸起先是嚇了一跳,隨后又鎮定下來。
霍明琛說:“你低頭,我把你眼罩摘下來。”
陸起依言低頭,霍明琛摸索著湊上去,微涼的鼻尖擦過臉頰,磕碰間親了好幾下,最后才成功將他的蒙眼布咬下來。
陸起眼前豁的一亮,連帶著視線也逐漸清晰起來,他瞇了瞇眼,低頭依法將霍明琛的眼罩摘下,這才有心思打量周圍的環境。
這是一個簡陋的小型貨倉,地上還散落著一些零零碎碎的干草,在他們頭頂上方有一個巴掌大的通風窗,除此之外再無其他,旁邊的鐵門年久失修,布滿銹跡,因此關不嚴實,是用鎖鏈鎖著的,透過縫隙還能依稀看見外頭的情況。
有四個地痞流氓模樣的人物正圍坐在外面的一張方桌上喝酒打牌,手邊還有花生米,時不時響起一陣嘻嘻哈哈的爆笑聲,有人問里面關著的人該怎么辦,領頭的光頭男道:“聽雇主那邊的消息吧,兩個細皮嫩肉的小白臉,殺了也不費勁。”
陸起聞言臉色白了白,這下子成了真真正正的小白臉,霍明琛臉色也不是很好看,對方趕在今天這個關口綁了自己,無非就是要給霍明城造成打擊,想起身旁被自己連累的陸起,想起明天的董事會,他臉色不由得逐漸沉凝了下來。
陸起喜歡玩陰招耍心術,但這些對外面的綁匪沒用,對方顯然是有目的而來,他實在想不出有什么理由能騙得對方放了自己。
霍明琛靠著墻,忽然偏頭看了看他,神色從未有過的認真,半晌才輕輕開口,活絡氣氛似的道:“喂,你臉怎么比紙還白。”
這種凌遲等死的感覺并不好受,陸起也看向他,一本正經的道:“等會兒我死了,臉色更白。”
霍明琛聞言低頭笑了笑,吊兒郎當的道:“放心吧,我不會讓你死的。”
陸起想說自己上輩子不就是被他弄死的,但開不了這個口,只能閉著眼,一點一點捋順自己煩雜的思緒,讓心情鎮定下來。
霍明琛似乎是動了動,陸起耳邊響起一陣窸窸窣窣的聲音,只聽霍明琛隨口問道:“外面那些人你能打幾個?”
陸起默了。
他一個也打不過。
他適合玩腦子,不適合動手,他要是能打的話,憑他那個不吃虧的性子又怎么會在學校被一個神經病在地上按著打。
見他不說話,霍明琛似乎是嘆了口氣,陸起難得有些窘迫,語氣猶疑的道:“我應該……能打一個。”
霍明琛絲毫不留情面:“我看你一個都打不過。”說完又嘀嘀咕咕的道:“你也就在床上厲害點。”
陸起搜尋著周身有沒有什么鋒利的東西,第一次被氣的沒了脾氣:“我們都被綁著,說這個沒有絲毫意義,你就算能一打十還不是和我這個戰五渣被綁在這。”
霍明琛靠著墻懶洋洋的道:“掙脫繩子不是問題,難的是怎么跑出去。”
陸起一想也是,不由得收回了視線:“我第一次被綁,沒什么經驗,這種情況你哥會來救我們嗎?”
霍明琛眨了眨眼:“我怕等他找過來的時候我們已經死透了。”
陸起:“……”
現在是晚上吃飯的點,外面的綁匪似乎有了動靜,其中一個磕了磕裝花生米的盤子,肚子咕嚕叫了一聲:“媽的,這里前不著村后不著店,想買點吃的都沒有。”
光頭男道:“干完這筆,你想吃什么沒有,鮑魚燕窩魚翅隨你選,還有大把的妞。”
那個綁匪有點憨憨的,撓了撓頭道:“大哥,我餓,我不想吃鮑魚燕窩,我就想吃飯。”
光頭男似乎有些頭疼,只得抹了把臉道:“三兒,彪子,你倆開車進鎮上,帶點吃的回來。”
被點名的兩個有些不樂意:“大哥,俺們又不餓,誰餓的你讓誰去買唄,開車得好幾個小時呢,再說了,咱還得把里面那倆好好看著呢。”
光頭男不做聲,捏碎了一把花生殼,臉頰右側紋了一個倒鉤鏢,粗聲粗氣的道:“大憨不認路,你們讓他進鎮上他能把車開進局子里,再說了,明天白天人多眼雜,咱們得避風頭,難不成明天一天都不吃飯了?!”
他說著看了一眼門里面:“至于那兩個肉票,都綁著呢,四個人看著還不夠嗎,能翻出什么風浪來。”
被喊做三兒和彪子的男人只得起身,挨個問了他們要吃什么,這才驅車離開。
霍明琛將這番對話盡數收入耳中,他聽見引擎發動的聲音響起,眼底暗潮洶涌,轉頭看著陸起,無聲的動了動唇:“外面還剩四個人。”
陸起讀懂了他的意思。
要么趁現在人少想辦法逃出去,他們尚有一拼之力,等那些人回來,萬一真要滅口,那就真的是俎上之魚任人宰割了。
但霍明琛撐死只能打兩個,而陸起……陸起打一個都費勁。
霍明琛動了動,袖管里忽然掉下一個打火機,這是他下車的時候偷偷藏起來的,指尖摸索半天,最后找到卡口按下,一簇幽藍色的火焰頓時燃起,舔舐著腕上的繩子和皮膚。
有淡淡燒焦的氣味彌漫開來,霍明琛皺著眉一言不發,額頭見了密密的冷汗,最后用力一掙,繩子應聲落地。
陸起見狀眼神一亮:“你有打火機?”
霍明琛轉了轉有些抽筋的手腕,那里被火灼出了幾個燎泡,他走至身后給陸起松綁道:“男人怎么能沒有打火機。”
他現在似乎十分的有主意,可能是小時候家里有錢被綁架的多了,有經驗。霍明琛對陸起低聲叮囑道:“等會兒我把地上的干草聚起來點著,把他們引進來,我打三個,你打一個——就那個說話傻不拉幾的大憨,他好對付,你弄翻他趕緊跑,來的時候我聽見了汽車喇叭聲,這邊沒多遠就是公路……”
他話未說完,陸起忽然攥住了他的胳膊,皺著眉,一字一句的低聲道:“一起走。”
他說:“我們兩個,一起走。”
霍明琛望著他,不說話了,胸腔起伏了兩下,嘴角才扯出一抹笑,說的卻是不相關的事:“你知不知道老子剛才在車上想跟你說什么?”
陸起搖頭:“不知道,但我知道無論做什么事,都要以活著為前提,死了一切都是空談。”
霍明琛垂眼笑了笑,邪氣橫生:“是嗎,那如果這次我們倆都活著出去……你跟老子公開怎么樣?”
他說完不等陸起回答,又道:“老子是在通知你,不是在詢問你,你的意見不重要,你愿意也得愿意,不愿意也得愿意,哪怕撒謊騙人也得給我一個‘好’字。”
世界上怎么會有這么霸道的人。
陸起著實沒想到霍明琛要說的會是這個,他這個人很實際,只喜歡實在帶來好處的東西,那些虛頭巴腦的名分他從不在意,上輩子沒有公開不也跟霍明琛廝混了五年么。
望著對方漫不經心實則暗藏緊張的眼神,陸起后知后覺的意識到了什么,他怔愣過后似乎想說些什么,不過現在危難當頭,計較那么多也沒什么用,頓時壓下了心中的萬千思緒。
陸起想了想道,
“如果你不怕被你大哥打死,”
“如果你能爭得贏你家里人……”
他眼神從未有過的專注,頓了頓才繼續說下去,
“那我陪你賭一把也無所謂。”
最后說出霍明琛想聽的那個字,
“好。”
這個字不知觸動了他哪根神經,霍明琛聞言深吸一口氣,忽然用力抱住了陸起,力道大得要將他骨頭勒斷,低聲道:“哪怕你是騙老子的,老子也高興。”
陸起用下巴抵著他的頭頂,抬手,一下一下順著他的后背,眼底諱莫如深:“外面四個人,我們一人兩個。”
“那我們就都得死在這兒了,”霍明琛笑笑,扣住他的后腦,在他耳畔一字一句的道:“陸起,你記住,”
“你活了我才能活,你死了我也就死了,”
“你跑出去,我才能活。”
陸起閉了閉眼,沒有動。
他是有些傲氣的,自恃聰明能看透人心,把旁人都玩弄于鼓掌之中,然而直到今天才發現,原來他也是這么的沒用。
陸起只知道霍明琛會拉著他一起死,從不知道霍明琛也能付出性命讓他活,生生死死也沒個定數。
霍明琛有話對陸起說,陸起也有話對霍明琛說,動了動唇,無聲無息吐出的卻只有三個字,
“對不起……”
這句話,在他心里藏了足足兩輩子。
外面剩下的四個綁匪正百無聊賴的繼續打牌,桌上的啤酒瓶已經空了,歪七扭八的倒在一起,大憨鼻子聳動兩下,忽然瞪著眼睛道:“什么東西燒焦了?”
光頭男聞言一頓,幾個人跟著聞了聞,四處看了一眼,
“是啊,我也聞到了。”
“我們也沒燒東西啊。”
鐵門縫隙中逐漸有濃煙飄出,光頭男見狀臉色陡然一變,扔下手里的牌狠狠給了他們一巴掌,
“廢物!他奶奶的里面著火了!還不趕緊過去看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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