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名小說網 > 長安之上 > 第375章 跟著老夫去殺幾只雞
  “他死了。”

  廖勁說這話的時候,神色古怪。

  好像鄙夷,又好像是煩惱。

  “不能啊!”

  楊玄回想了一下。

  在進入北疆后,鄧演就變身了,吹噓自己在長安的關系網多么牛筆,自己認識多少權貴高官,自己一聲吆喝,就能聚集巨大的能量等等。

  官場上吹牛筆要小心,低階官吏吹逼沒事兒,就像是市井婦人般的也沒事。

  但到了侍郎這個官階,這等肆無忌憚的吹噓就顯得有些沒腦。

  哪怕是致仕的侍郎,也該延續官場的規矩,謹言慎行。

  在遼國境內時,鄧演吃過一次虧后就收斂了,安靜的和一只鵪鶉似的。

  但到了北疆境內,這人就變成了鸚鵡。

  當然,致仕后的老人會有許多煩惱。

  曾經的高官,早已習慣了眾星拱月般的日子,一言一行都有人恭謹應答,甚至是吹捧贊美。

  一朝致仕后,這日子就沒了,無論你說什么,唯一吹捧贊美的也就是家中的仆役,連老妻和兒孫們都沒興趣摻和。。

  這落差太巨大,導致不少致仕后的官員們變成了祥林嫂,吹噓嘮叨個不停。

  這和品行沒關系。

  只和人性有關。

  廖勁和他并肩進城。

  “是如何死的?”楊玄問道。

  “說是驚嚇而死。”

  “他的膽子……不該這么小吧?”

  鄧演這陣子經歷的事兒可不輕松,被北遼人劫掠那會兒他都能扛住,進了北遼大牢也扛得住,不至于啊!

  “膽子小的做不了高官。”廖勁悠悠的道:“此事說來也很是可笑。”

  可笑……難道是老黃雷霆震怒,要收拾鄧演?

  二人到了州廨,隨即進了楊玄的值房。

  那些官吏目送他們進去,有些悻悻的散了。

  這時候若是楊玄回身找到:哎!那誰,進來。

  誰能進去,誰就是陳州最靚的仔。

  前途無量。

  但楊玄沒招手,反而吩咐道:“看好周圍。”

  “是。”

  廖勁坐下,有人奉茶后,周圍漸漸安靜了下來。

  廖勁捧著滾燙的茶杯,神色自若。

  修為強大,自然無懼這等溫度。

  但把修為用在這等地方,有意思嗎?

  楊玄試了一下,發現自己也能扛。

  看來修為長進不少啊!

  廖勁放下茶杯,“鄧演被掠走后,鄧家就回去了。隨即四處寫信求助,其中往長安的書信最多。”

  鄧家去信長安的目的不言而喻……向楊松成等人求援,過程中難免會把怒火發泄到北疆的頭上,加油添醋的抨擊北疆官員和軍隊。

  可我該如何說呢?

  楊玄看了廖勁一眼,廖副使神色平靜,像是愜意。

  老鬼看不出情緒啊!

  “這是吃里扒外!”

  廖勁既然以未來的節度使自居,那么鄧家這等行徑就是典型的吃里扒外。

  官場規矩,內部有事兒就內部解決,除非是解決不了,該求援求援,該翻臉就翻臉。

  廖勁淡淡的道:“鄧演被掠走后,相公當即令行軍司馬劉擎,以及你,一起遠赴北遼境內營救。

  此行兇險,可你二人卻義無反顧,將士們士氣高昂,只想一雪前恥……”

  出了事兒,官方第一時間的姿態很重要。

  不。

  是非常重要!

  第一時間的姿態會給外界一個信號。

  北疆很重視此事,從安排營救的人手就能看出來。

  一個過氣的前戶部侍郎被掠,北疆就派出了兩個大佬去營救,果不果斷?

  夠不夠意思?

  這事兒丟出去誰也挑不出毛病來。

  “可有的人啊!他就喜歡雞蛋里挑骨頭。”廖副使仿佛是譏誚,“鄧家上躥下跳,唯恐天下不亂。”

  嘖!

  竟然用了這個評價,可見黃春輝和廖勁對鄧家事后反應的憤怒。

  事兒被引爆了,長安知曉了。

  前戶部侍郎在家中安坐,可北疆官員懈怠,北疆軍隊無能,以至于被遼軍潛入,掠走了鄧演。

  打臉啊!

  黃春輝和廖勁的老臉想來這陣子很難受。

  “長安那邊快馬來了幾個人,得意洋洋,囂張跋扈。”廖勁的眸色微冷,楊玄覺得那幾個跳梁小丑但凡知曉這位廖副使干過的事兒,估摸著都會找個地方蹲著畫圈圈。

  “那家子覺著來了幫手,越發得意,鬧得不可開交。卻不留神讓家中進了賊。”

  賊……這是什么意思

  楊玄覺得廖勁就像是和自己擺龍門陣,指東打西,讓他摸不著頭腦。

  “賊人進了鄧家,那一家子正聚在一起商議如何給桃縣施壓,賊人無人管,就肆意在他家后宅翻找……”

  “那賊人也是運氣不錯。”楊玄笑了笑,隨后附和。

  他有些走神了,想著楊松成會不會借勢發飆。

  “那賊人翻找了不少地方,發現了巨量財物……”

  楊玄一怔,“這……”

  “賊人拿了不少錢財跑了出來,可回家后卻擔心鄧家會追索……正好長安又來了一些人,賊人越發擔心,于是……”

  “賊人就來了桃縣,投案自首。”

  臥槽!

  這案子堪稱是九曲十八彎啊!

  “這也算是盜亦有道了。”楊玄覺得這事兒大快人心。

  “鄧家報案了。”廖勁笑的輕松,“說是丟了兩塊玉佩。”

  “可……賊人拿了十余塊玉佩,還有十余塊金子。”

  這個案子……楊玄頭皮發麻,“副使,鄧家可是生財有道?”

  “這話問得好。”廖勁贊賞的點頭,“鄧演一直在外為官,家中也沒做生意,就靠著田地過活。鄧家的田地是不少,可要想積攢下這等巨富,你覺著……可能?”

  楊玄搖頭,“不能。”

  種地是望天吃飯,收益有限。唯一的好處就是可以無限延續下去。

  “事發后,地方官吏準備進鄧家去勘察,卻被拒之門外。如今,鄧家依舊閉門不納,你覺著是為何?”

  這還用問?

  楊玄嘆息:“人心貪婪。”

  “是啊!”廖勁含笑道:“鄧演回來后,先來了桃縣感謝相公,相公說了此事,鄧演神色如常,當夜就死在了住所中。”

  會不會是他殺?

  楊玄覺得不可能。

  此事發生后,鄧演的名聲也就臭了,難有作為。

  這時候誰傻不拉幾的去殺他?

  自盡!

  楊玄抬頭,“畏罪自盡!”

  廖勁點頭,“你能想到這個,老夫就沒白來。”

  什么意思?

  楊玄不解。

  “子泰。”

  這聲音很親切。

  但楊玄卻想到了當初長安的那群貴人子弟,隨即打起了十二分精神,“在。”

  微微欠身。

  “無需如此。”廖副使和煦的笑道:“你可知北疆的豪強?”

  楊玄搖頭,“知曉些,不多。”

  谷僎

  他當然知道。

  所謂豪強,便是地方勢力,另一個世界里稱之為地方豪紳。

  “地方豪強占據了許多田地人口,卻不納賦稅。”

  “這些地方豪強會廣納關系,從州縣到桃縣,到長安,他們的關系無處不在。而想和長安勾搭,就必須有人引薦。由此,致仕高官就成了他們奉承籠絡的對象。”

  廖勁看著他,“說說。”

  楊玄想了想,“致仕高官回到家中,權力不在,寂寞空虛冷……”

  這個詞有些虎狼啊!

  楊玄有些后悔,準備回頭把朱雀關機半天。

  “寂寞空虛冷?這個倒是貼切。”廖勁卻很喜歡這個詞。

  “地方豪紳一貼近,送好處,送溫暖。高官致仕后能想什么?下官以為,其一想不寂寞,有人奉承。其二,也是最要緊的一點,為兒孫籌謀,為家族未來籌謀。”

  你再牛逼的高官,也會身死道消,影響力不再。

  “趁著自己還活著,趁著自己的影響力還在,趕緊為家族、為兒孫謀取好處。”

  廖勁笑道:“有人說你年輕,任職刺史有些兒戲了,這番話就能打那些人的臉。”

  他面色一冷,“那些財物究竟是鄧演在長安弄回來的,還是地方豪紳送來的,要查!”

  這是個馬蜂窩!

  楊玄覺得老廖的膽子很大。

  “副使,此事要謹慎……”楊玄略微示好。

  廖勁看著他,“聽聞陳州百業興旺,老夫想來看看。”

  這話題轉的太快了,楊玄都沒跟上,緩了緩,“副使一路辛苦,要不先歇息,明日再去巡查?”

  廖勁笑道:“若是別人說這話,老夫就會以為他是想搪塞老夫,一夜之間足夠弄出一派歌舞升平的假象。不過你卻無需如此,不過,就現在去看看。”

  “是。”

  出了州廨大門,廖勁指著對面的攤子問道:“老夫走了不少地方,從未見官衙對面有人擺攤設點,有損威嚴!”

  楊玄說道:“那是個草原商人,原先三大部聯手斷絕與陳州的貿易,他卻義無反顧帶著一家老小來了臨安,賣完了貨物,走投無路也不肯回去,哪怕是做苦力,也要留在此地。”

  “哦!這等忠心耿耿之人,是要弄個表率。”

  雖說贊同,但顯然廖勁覺得楊玄此舉有些過頭了。

  隨行的官吏們低聲說話。

  “就算是要賞賜,在別處弄個攤子就是了,何必堵在州廨對面,丟人。”

  “是啊!有損威嚴。”

  “為官作甚?不就是威嚴二字嗎?”

  就在眾人嘀咕著,斜對面爆發了一陣大喊。

  “好!”

  眾人緩緩看去,就見一個少女在木桿子上旋轉,越轉越快。

  一群人圍著大聲叫好。

  廖勁眼皮子跳了一下,“這是……雜耍?”

  “是啊!”

  “也弄在州廨對面?”

  “斜對面。”楊玄糾正道,“另外,熱鬧。”

  官衙周圍要的是安靜,有的官衙周圍甚至刻意立下規矩,不許大聲喧嘩。走到這等官衙的周圍,你會覺得自己好像進了墓地。

  “你這個刺史,倒也與眾不同。”

  廖副使用這句話結束了那些嘀咕。

  一路行來,看到的是商業繁茂,百姓安居樂業。

  “那些異族商人和大唐百姓竟然如此融洽,倒也少見。”廖勁感慨。

  “有賊人!”

  一個瘦小男子從人群中竄了出來,飛也似的往這邊跑。

  這個蠢貨!

  隨行的軍士冷笑準備拿人!

  一個老漢看似惶然想避開,可卻悄然伸腿。

  一個草原商人看似事不關己的準備走人,卻橫起胳膊。

  呯呯!

  上面鎖喉,下面掃堂腿。

  賊人來了個后空翻,重重撲倒。

  那個老漢和草原商人相對拱手。

  “好身手。”

  “好扮演。”

  老漢把惶然演繹的惟妙惟俏。

  “客氣客氣!”

  二人相對一笑。

  “民風淳樸啊!”廖勁不禁贊道。

  老漢回身見到楊玄,趕緊行禮,“見過使君。”

  楊玄頷首,“岳二啊!怎地沒做生意?”

  岳二說道:“小人讓二郎看著攤子,出來轉轉。”

  等岳二走后,廖勁問道:“方才的那人是作甚的?”

  呃!

  楊玄說道:“原先是太平的人犯。”

  “所犯何事?”

  楊玄:“行騙。”

  廖勁干咳一聲。

  身后,有人嘀咕,“果然是民風淳樸。”

  一番巡查,廖副使還親切的和商人們拉起了家常。

  “覺著陳州如何?”

  “好!”

  “如何好?”

  “楊使君一視同仁,官吏對咱們也不錯,從不因咱們的身份歧視,在陳州比咱們在部族中還舒坦。”

  “賓至如歸。”廖勁看了楊玄一眼。

  雖說現在不怎么歧視商人了,可優待卻是沒有的。

  陳州對商人的態度算是一個突破。

  走過這里,廖勁問道:“對商人如此,你是如何想的?”

  楊玄說道:“無商不富,但商人見利忘義,所以下官以為,當營造利于經商的環境,但對商人涉政要警惕,一旦露頭就狠打,殺一儆百。”

  商人會把政治當做是生意,把百姓當做是自己的雇工,把江山當做是自己的商鋪,一切,都為了自己的利益而動。

  “說得好。”廖副使點頭,“商人見利忘義,官員有沒有?老夫看有,還不少。”

  這是借題發揮。

  老廖今日這一通云山霧罩的,究竟是想干啥?

  楊玄不得其解。

  “官員要想逐利,也得有人奉承,地方豪強便是他們天然的伙伴。”

  那話兒來了!

  楊玄微笑著。

  “北疆豪強不少,最近些年為害地方,更是與官吏勾結,壞了吏治……為此,老夫想找幾只雞。”

  “副使的意思是……殺雞儆猴?”

  “對。你此次也算是立下功勞,老夫在想該如何嘉獎你。”

  那就給權給錢吧!

  楊玄收斂心神,“下官該做的。”

  “想給你錢財,想來你也不差。”

  差啊!

  差的多了去!

  楊玄心中流著苦水。

  “想升官,還早。”

  這個倒是。

  “想來想去……”廖勁看著他。

  “不如,你跟著老夫去殺幾只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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