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莽先將死去少年的雙眼合上。
接著將那份暗黃色的文書，從少年胸前抽了出來。
其身份文書，比一般的紙張沉重很多，不知用何種材質構成。
劉莽打開文書。
發現左側頁面，記載著這個少年的姓名、出生日期、身高、所居地址。右側頁面竟然還畫著少年的彩色畫像，惟妙惟肖，頗有幾分相似。
姓名:韓力，年齡:二十四，居住地:韓家莊。
下方則蓋著虞國清流郡的大紅印章，還帶有鋼印的效果。
這種文書，即使劉莽如今達到六階的層次，也沒辦法仿制出來。
而他之前經過兩個城池時，發現任何入城的人，都會被嚴查身份文書。
如今倒是趕巧，有了這張文書，自己在這個世界的黑戶問題便輕松解決了。
劉樹的名字不能再用，劉莽的名字保險起見也不能用。
看來自己很長一段時間內，都要用韓力的名字來行走天下了。
韓力的腰間，掛著一塊小巧的咖啡色玉佩，形狀有些像魚嘴，只是磨損有些嚴重，玉佩上的紋絡都看不清楚了。
劉莽將其隨意地佩在自己腰間。
接著，又從韓力懷中搜出來，十來封貼身收藏的書信。
這些書信，已被韓力胸口滲出的血，染紅了不少位置。
信封上都寫著詳細的日期。
劉莽拿出最早的一封信，大概是七八年前的了，上面寫滿了秀氣的蠅頭小字，洋洋灑灑估計有上千字:
韓力哥哥，感謝你寄來的青果，味甘香脆，新鮮多汁。仿佛讓我重回到初識之日，我們就是在青果林中相遇。當時的你，愚鈍呆萌，可愛至極……話說，你什么時候來山門找我……
第二封，則是六年前寫的，字數也不少，能看出寫信少女的彷徨和對韓力的深深依戀:
韓力哥哥，這里的人都好無趣，整天就知道修煉……我們下個月就要檢查進度，墊底的要被罰去掃山門，我不想這樣，太丟人了……韓力哥哥，我好想你啊，你什么時候過來看我……
第三封、第四封，都是類似的話，話語中充斥著濃濃的情意。
到第五封的時候，寫信的少女告訴韓力，有個叫秦昀的男子整日騷擾她，讓她煩不勝煩。
但第五封書信，卻成了一個轉折點。
接下來的每一封回信，字數越來越少，語氣也越來越冷漠。不時顯露出修仙者身份的優越感，有種想和韓力劃清界限的意思。
最近的一封則是半年前，只有六個字:一切安好，勿念。
態度變化已經很明顯了，只要不是傻子，都明白這個女人已經不喜歡韓力了。
只是從韓力臨死前的反應來看，他還一直深愛著這個叫做關玉紅的女子。
不敢相信，也不愿意相信，是他深愛的人派人來殺自己。
劉莽見了，嘆道:“走了也好，至少不用一輩子生活在痛苦之中。”
劉莽兩世為人，深刻地明白，不對等的身份地位，愛情往往不會太長久。
他一揮手，地下就出現了一個深坑，將韓力的尸體給埋了進去。
他還在這個坑頂，給其豎立起一面潔白的無字石碑來。
至于其他兩個想對他下殺手的人，就沒有那么好的待遇了，只是草草埋了了事。
安葬完韓力后，劉莽的相貌再次變化，變得和之前的韓力一般無二。
即使最親近的人，也休想看出任何破綻來。
劉莽繼續往顧家莊的方向趕路。
接下來的路上，他能時不時地看到，聚攏在一起的大片村莊。
看來在清流郡，人煙還是較為密集的。
眼看距離顧家莊越來越近，但劉莽明顯能感覺到，空氣中彌漫的騷亂和不安，氣氛逐漸壓抑與灰暗。
“我的兒啊！你死的好慘啊！我的兒，你死的好慘……為娘我也不想活了！”
一個滿臉淚水的老嫗，在某個莊子的入口處，不停地哀嚎，時而用力捶地，最后直直地暈倒在地面上，不省人事。
“林嬸兒！”
“你沒事吧，快醒醒！”
“快去喊郎中來！”
旁邊，一堆大漢手忙腳亂地去檢查老嫗的氣息，生怕她也死在這。
在老嫗的旁邊，有一個躺在擔架的藍衣尸體，沒有人敢太過靠近。
從尸體裸露在外的手可以看出，其年紀應該不大。
但詭異的是，這個尸體，身上似乎沒有任何傷勢。
只有面部用白布蓋著，白布則漸漸地被血水染紅。如此情景，看著殊為可怖。
一旁在暗中觀察的劉莽，此時已經化為了韓力的模樣。他收束起雙眼中湛湛的黃色神光，面色有些難看。
這已經是他遇到的，第三個同樣死法的人了。
所有人，都是面部被啃食干凈，五官不存，最后在痛苦中驚嚇而死。
沒錯，僅僅被啃食面部，其實并沒有被傷到真正的要害，是能勉強活下來的。
這些人的真正死因，都是因為疼痛加驚嚇。
劉莽只能觀察到，尸體顯露的一絲不起眼的詭異氣息，但也無法分辨這絲氣息的來源。
“這該死的食面鬼！”
他聽到有人如此怒吼道。
看來在此為非作歹的，應當是一只名為‘食面鬼’的鬼物。
妖怪劉莽遇到過不少，手上還有不少妖怪亡魂，鬼物卻幾乎沒接觸過。對劉莽來說，也是一個新奇的玩意。
鬼物會不會入侵顧家莊？
老顧頭的孫女顧青青，會不會遭遇到危險？
想到老顧頭臨死前的托付，劉莽不敢再耽擱，急忙趕路。
在經歷過幾次問路后，他終于來到了顧家莊的前方。
顧家莊，是一個擁有上萬人口的大莊子。
規模之大，比此前遇到的古堡，也差不了多少。
莊子的外圍，用十丈以上的灰色高墻嚴密包圍著，高墻頂部，還豎立著無數尖銳的黑色鋼刺。
莊子的大門，則是一面巨大的鋼鐵柵欄，每根構成柵欄的鐵柱，都有大腿粗細。
大門的上方，焊著一塊方形金屬牌匾，上書‘顧家莊’三個銀色大字。
而在大門口處，有十來名穿著皮甲、拿著長矛、背著弓箭的壯漢，在認真地盯著來往出沒山莊的人。
仿佛一有異動，就要立即撲上去。
劉莽徑直‘噠噠噠’走向前去，他陌生的面容，立刻吸引了所有山莊護衛警惕的目光。
“來者何人？”離他最近的一名年輕護衛喝問道。
劉莽道:“我是顧連衛的好友，特來看望他的孫女顧青青。”
老顧頭的名字，正是叫顧連衛。
該年輕護衛一臉茫然:“顧連衛是誰？顧青青又是誰？我怎么都沒聽說過？”
他轉頭看向其他幾人:“你們聽過嗎？”
眾多護衛都是搖頭。
“你莫不是在誆我？”該護衛的面色，變得有些不太好看了。
劉莽皺眉，感到有些納悶。
老顧頭離家已然二十多年，這些年歲較小的護衛，還真有可能沒聽過他的名字。
但其孫女顧青青，不應該沒聽過。
難道是她改過名字，還是出了什么意外？
想到這兒，劉莽抱拳道:“不知莊內可有管事的？在下想見上一見。”
剛剛問他話的年輕護衛道:“你的身份文書，給我看一下。”
劉莽拿出韓力的文書，給該護衛過目。
“韓家莊的？”
該護衛語氣有些訝然，畢竟韓家莊距離顧家莊有上百里路。在這個危險的世界，一般人很少會走這么遠。
他審核倒也嚴格，來回比對了好幾次，劉莽和文書上畫像的區別。
待確認劉莽就是本人后，才匆匆轉身跑入莊內，將事項稟告給管事。
管事是一名蓄有山羊胡的佝僂老頭，正在悠然自得地澆著花。
“七叔爺，外面有個韓家莊的人過來，自稱是我莊之人顧連衛的好友，來看望他的孫女顧青青。”
佝僂老頭聽了，就是一愣。
“顧連衛，顧連衛……”
他來回咀嚼著這個陌生的名字，似乎在回憶著什么。
突然，面色就是一變，語氣瞬間變得嚴厲了幾分:“趕緊讓他走！告訴他，我們顧家莊沒這個人！”
“是！”
很快，護衛就將管事的話告訴劉莽。
“什么？”劉莽面色有些不太好看了，老顧頭不可能在這種事情上欺騙他。
要么是莊內管事真不記得，要么是不想見到他。
不論如何，劉莽都非要進顧家莊一次，把事情搞清楚才行。
想到這里，劉莽沒有和這些護衛再爭執，而是轉身就走。
片刻后。
護衛們只感覺到身旁有一陣風吹過，撓地皮膚癢癢的。
絲毫沒有察覺到，有人已經神不知鬼不覺地，進入到山莊中去。
劉莽無聲無息地進入到顧家莊內部。
放眼望去，首先是一大片養殖雞鴨牛羊的場地，被分別圈起來了，有農戶在里面喂食。
而在牧場后，則是一片廣袤的青石廣場。
廣場后方，鱗次櫛比地建造著一間間同樣大小的灰色矮磚房。
劉莽行走在莊子里的大路上，竟沒有任何人上來盤問。
畢竟莊子里人太多了，和普通小鎮也差不了多少。
加上時常有行商之人進來交流貿易，眾人都是見怪不怪。
劉莽回憶起，老顧頭此前和他閑聊時說過的一些情況。
老顧頭的家，在顧家莊的最里層，乃是不同于普通磚房的宅院。
按照老顧頭的說法，他家的院子上爬滿了爬山虎，如同一片青色海洋。景色之美，顧家莊沒幾個院子能比得上。
老顧頭畢竟是罡氣境層次的好手，放眼偌大的顧家莊，都是位居前列的存在。
于是劉莽繼續往里走，穿過了大片矮磚房，以及莊子里的一條清澈河流，終于來到莊子的最里層。
這里的房屋，質量明顯比前面的磚房好得多，幾乎都有兩三層以上，并且帶著不小的院子。
看來即使是在這種同族共存的莊子，也是存在著森嚴的等級差距。
劉莽走了沒多久，就看到一個被綠色爬山虎布滿的三層紅色閣樓，以及閣樓外的院墻上也滿是綠色，一副生機盎然的景象。
院子外，一個穿著華服的老婦人，正一臉慈愛地撫摸著一只大狗的腦袋。
同時甩出一塊大肉，看著大狗靈活地將其叼了回來，嘴角不由露出一絲笑容。
“這位大娘。”劉莽喊道。
老婦人朝他看了過來，眼神有些不耐:“什么事？”
“我想找個人，不知你是否知道？”
老婦人聽了，轉身就走，顯然一點搭理劉莽的興趣都無。
“我想找的人，叫顧青青，是顧連衛的孫女。”
劉莽繼續說完，就看到，老婦人的身體明顯地一抖。
“你和顧連衛是什么關系？他不是早就死了嗎！”老婦人轉身，面色難看，尖聲道。
劉莽不悅道:“我是顧連衛的好友，過來照看他的孫女。”
他覺得，這個老婦人好沒禮貌。
“好友，好友？”老婦人喃喃道，接著突然大聲喊道，“來人啊！有人想殺我！”
“來人啊，有人想殺我！”
老婦人的突然轉變，讓劉莽都愣神了一剎那。
“大膽！”
一道驚怒的聲音傳來。
接著，一個年約四十來歲的三階黑臉大漢沖了過來，拔出腰間長刀，眼神不善地盯著劉莽。
“你不是顧家莊的人，如何能混進來！”
劉莽皺眉:“我是顧連衛的好友，受他死前所托，來找顧青青。”
“什么？！”黑臉大漢身軀一震，接著竟緩緩放下刀來，“你快走，我們這里沒有人叫顧青青。”
“快殺了他！為何要放他走！”老婦人不甘地吼道。
“誰敢傷我嬸嬸！”
一個年輕男子，從劉莽后方突然出現，手持鐵劍，一臉狠意，拼命地刺向他的后心！
劉莽隨意地將左手負在身后，輕輕一彈，就將男子的鐵劍彈飛。
并隨后穿透了他的胸口，將其狠狠地釘在了地上，慘叫不已！
“該死！快殺了他！”老婦人驚怒道。
黑臉大漢面色一變，低吼道:“讓你走卻不走，你是在找死！”
他一刀用力地揮向劉莽的脖頸，甚至發出了凌厲的破空聲。
卻見到對方一動不動，仿佛被嚇傻了一般。
黑臉大漢嘴角剛浮現一絲笑容，就聽到‘當’的一聲，他的長刀竟然絲毫破不了劉莽的皮肉，甚至連一絲血跡都未曾留下。
“什么？”大漢面色劇變。
砰！
一股巨大的反震力傳來，讓黑臉大漢的手臂，瞬間呈現出不正常的彎曲，隨之整個人狠狠地摔落在地上，吐出來一大口鮮血。
“顧青青人在哪里？”劉莽也火了，不想再迂回，直接問道。
“該死的小畜生！”華服老太繼續狠毒地罵道。
啪！
一股無形的力量，扇在了她的面部上，讓她的牙齒都飛出來了幾顆，帶著許多血液，整個人也無力地飛向后方，重重地墜落在地上。
華服老太面部腫脹一片，趴在地上哀嚎，卻是再難罵出臟話來。
“哪來的小子？”
“大膽！”
“給我抓住他！”
此處的動靜，頓時驚動了顧家莊不少人，一眨眼劉莽就被團團包圍起來。
這些人，幾乎都是二階三階，數量足有二十來人，恐怕是四階當面，都要大為頭疼。
“顧青青在哪？”劉莽冷然問道。
“什么青青白白的，敢在顧家莊放肆，還不快給我趴下！”一個胳膊比正常人大腿還要粗的三階大漢獰聲道，化掌為爪，朝劉莽的肩膀猛地拍來。
“傷了我顧家莊這么多人，必須死！”另一人則拔出長劍，刺向了劉莽的面部。
剩下有幾個年歲較大的人，聽到顧青青的名字，面色都是一變。
但手中的兵器，卻是毫不留情地朝劉莽刺了過去。
“滾！”
劉莽一聲大喝，肉眼可見的白色氣浪，讓這些人全部吐血倒飛而回，將附近的房屋都撞壞了不少。
“顧青青在哪？”
劉莽抓住剛剛面色變化的一個中年男子，掐著他的脖子，舉在了空中。
被接二連三的襲擊，他已經沒有什么耐心了。
對方面色漲紅，不斷蹬腿，最后還是在死亡的威脅下屈服了。
“我……帶你……去……”
接著，他便帶劉莽來到了，顧家莊最前方圈養家畜的地方。
劉莽的心中，油然生出一股不好的預感。
他眼中寒光一閃，來到一個雞棚前。
“咯咯……咯咯！”
一個渾身遍布著羽毛、雞屎，又臟又臭，面上滿是泥土甚至都看不清臉部的頭發半白老婦人，傻笑著從雞棚中，蹦蹦跳跳地跑了出來。
她的嘴角，還掛著不少臟兮兮的涎水。
她的眼神，卻沒有多少怨憤，而是充滿了孩童般的天真和迷惘。
劉莽看了，心中一震。
老顧頭的孫女年紀這么大了？
也是，畢竟老顧頭都接近一百歲了。
同時他也瞬間明白了，為何老顧頭一直心心念念，掛念著他的孫女。
掛念了二十多年！
即使臨死，都要劉莽替他回去看一眼，替他照拂一下。
原來，老顧頭的孫女是個傻子！
但看到她的凄慘境遇，想到顧家莊一些人的所為。
劉莽只覺得一股滔天怒火，從腳底板瞬間涌上了頭頂，讓他的腦袋簡直都要炸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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