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回的楊華梅跟以往不同。

  擱在以往,大白做出這樣的舉動,不管是發自真心的懺悔,還是迫于無奈的演戲,總之——

  每一回戲還沒演完,楊華梅就會忍不住心軟,心疼,然后中途打斷大白的表演,母子抱頭痛哭,最后重修于好。

  上演出一副母子骨肉情深的畫面,其他所有人都是挑撥離間的壞人,都是見不得他們老王家和睦興旺的壞人。

  然而這回,楊華梅卻一反前態,她不僅沒有中途打斷大白的表演,更沒有動情的抱住他,原諒他。

  她雖然也哭了,但是,卻是邊抹淚邊數落大白的種種。

  從家里辦酒席,到酒席后面出了岔子,大白躲著不回來收拾爛攤子……

  從來望海縣城瞧病,在鎮上小醫館和縣城大醫館之間來回選擇,權衡說起,再說到來了縣城之后投宿客棧的各種算計……

  一筆筆,一樁樁,楊華梅都記得清清楚楚,看得明明白白,說得徹徹底底。

  大白跪在病床邊的地上,脊背僵硬,耷拉著腦袋,一言不發。

  楊華忠和孫氏原本都在屋里待著,起初孫氏還試圖去勸勸楊華梅,讓她差不多就得了,少說幾句。

  楊華梅擺擺手,示意孫氏不要管這事兒。

  楊華忠則直接吩咐孫氏:“你去醫館的灶房那里給梅兒打盆洗臉水來吧。”

  孫氏知道他這是想要把自己支開,自己留在這里,大白太尷尬。

  所以孫氏趁此機會離開了病房,但楊華忠卻依舊留在病房里。

  等到孫氏端著一盆熱氣騰騰的洗臉水重返病房,便聽到楊華梅的聲音。

  這咋還在訓呢?不累呀?

  孫氏端著水在門口站了站,便聽到楊華梅對大白說:“……該說的我都說過了,你也不是小孩子,接下來你也曉得該咋整。”

  而病房里,也終于傳來了大白略有沙啞的聲音:“娘,我曉得是我做的不夠好,但我還是要澄清一下,當初我操辦弟弟的婚禮,本意是好的。”

  “一方面為了給您分憂,二方面想要盡一個兄長的責任。”

  “第三個方面,就是我的私心,想要借此機會給白梅齋打響名頭。”

  “只是我比較倒霉,運氣不好,在酒席上退出的幾款新式菜肴不僅沒有收獲鄉親父老們的好評,相反還把人給吃出了岔子。”

  “這些真的是我始料不及的,也是預料之外的事,我一個做餐飲的老板,賺錢才是我的目的,我從沒想過要謀害大家……”

  “嗯,大白這話,沒摻假,這幾句我還是信的。”

  一旁的楊華忠也表達了自己的想法。

  “梅兒啊,既然大白都已經意識到自己的錯誤了,你該訓的也訓過了,我先前也訓了,咱就都不要訓了,稍后就看大白的表現。”

  楊華梅看了眼楊華忠,點點頭,后又望向大白。

  “你三舅說要看你的表現,那你打算拿出啥樣的表現來呢?”她又問。

  有些事可不是嘴頭說說就完事的,得看后續的具體行動,因為只有行動,行為,才能看出誠意。

  大白依舊跪在地上,說:“待會等弟弟和弟妹回來,我再吃當面跟他們賠個不是!”

  楊華梅點頭,“然后呢?”

  大白接著說:“然后,我會等娘這邊的情況稍微穩定一點后,抽空回趟長坪村,去那幾位吃出問題的村民家探望。”

  “需要我支付的診金,我一個子兒不差人家的。”

  “需要送補品啥的,我也不會吝嗇,不管咋樣,我都會努力將這次事件的影響力控制到最小,盡力修補鄉里鄉親之間的關系,不讓娘和爺爺住在村里左右為難!”

  大白對于后續的這番安排,其實正是楊華梅心中所想,卻又一直沒有機會跟大白那說出口。

  而且,就算在今天之前,就算跟大白那里說出口,大白也不會接納的。

  如果接納,也就不會拖到現在,距離辦酒席都過去七八天了,事情還沒解決……

  “行,有你這句話,我就放心了。”楊華梅吐出一口長長的濁氣,頗為疲憊的說。

  “當著你三舅的面,你親口承諾的,希望你能言出必行!”楊華梅又加重了語氣。

  楊華忠也出聲附和她的話:“我做見證,大白,這是我們大家最后一次對你的信任了,希望你不要再讓我們失望。”

  “你應該明白,你那白梅齋鋪子,在真正的權勢面前,什么都不是!”

  “大外甥,別怪三舅跟你把丑話說前頭,做事,要有顧忌,該挑的擔子要挑,把人都給得罪個精光,到頭來吃虧的會是你自己!”

  孫氏在門口聽到這里,估摸著這場訓話應該差不多了,于是輕咳了一聲。

  病房里,楊華忠隨即便轉身出了病房,看到孫氏,楊華忠上前來就接過孫氏手里端著的水盆。

  “莪來端。”

  孫氏也沒跟楊華忠客氣,跟在楊華忠身后進了病房。

  病房里,大白已經暫時得到了楊華梅的‘原諒’,從地上站起來了,站到了床尾的地方去。

  瞅見楊華忠端了水盆進來,大白趕緊過來,“我來……”

  楊華忠看著大白。

  大白愣了愣,隨即反應過來,他看了眼自己掛在胸前的那只骨折了的手臂,尷尬又懊惱的搖了搖頭。

  “哎,都怪我自己不好,跑出去惹事,到頭來照看不到娘,我真是個廢物……”

  楊華忠沒吭聲,端著水盆往洗臉架那邊去。

  而楊華梅的目光則落在大白受傷的手臂上,以及大白那張被打得淤青紅腫到變形的臉。

  楊華梅的眼淚再次落下來,說:“那些流氓地痞出手太狠了,就算為了一碗牛肉,也不該把人往死里整啊!一碗牛肉才治幾個錢?”

  楊華忠說:“這不是錢不錢的事兒,那個狗哥是那一帶的地痞頭子,那些大大小小的店家都給他交保護費。”

  “出了事,他不給拿出些手段來狠狠鎮住,往后還咋樣跟其他人那收保護費?”

  說到這,楊華忠把眼睛往大白身上瞟了一眼,“而咱大白好死不死,撞到槍口上去了,這不,殺雞儆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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