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夜，太原城籠罩在一片黑暗之中，靠近西南城角的一處宅院大堂，蒙古宗王翰赤斤居中，一眾蒙軍將領呆坐，一些人眉頭緊皺，一些兩眼發直，堂中氣氛沉悶。
城外宋軍的火炮聲不斷傳來，那是東山上的宋軍在向城中發炮，不時傳來房屋倒塌聲和慘叫聲，讓人心煩意亂。
而眾將之所以選擇這里，是因為這里是城外東山宋軍火炮射擊的死角，安全的緣故。
“劉黑馬、塔察兒，損失了多少兵馬，統計出來沒有？”
翰赤斤終于開口，心里卻是愈發沉重。
失去了東山，宋軍居高臨下，太原城想要守下去，困難重重。
“回元帥，漢軍損失了三萬出頭，騎兵兩萬五千左右。”
果然，塔察兒黑著臉稟報，翰赤斤心里“咯噔”一下。
東山戰下來，太原城的蒙軍守兵，已經損失了一半。
“蒙哥，城中的糧食能撐多久？”
翰赤斤問著沉默不語的侄孫，蒙哥沒有反應，翰赤斤再次提高聲音問道，蒙哥才如夢初醒。
“城中的糧食，應該能用三個月，三個月。”
蒙哥的反應看在眼里，翰赤斤暗暗搖頭。這兩天的惡戰，似乎把蒙哥的信心給打沒了。
拜答爾、肖奈泰都是陣亡，這樣慘烈的攻守戰，誰還有信心繼續守城？
“宋軍占了東山，如果不能奪回來，太原城只能被按著打。不如趁天黑出城奪回東山，不然太原城沒法守！”
塔察兒眉頭緊鎖，繼續說道。
塔察兒，蒙古四杰之一的博爾忽的侄孫。這位窩闊臺手下的猛將，歷史上曾和南宋猛將孟珙一起滅了金國，而為世人所知。
“奪回東山，哪有那么容易？宋軍本就擅長守城，再加上火器，就是把城中剩余的這幾萬漢軍都給搭上，恐怕也奪不回來！”
漢軍萬戶蕭扎剌搖著頭開口，斷然否決了塔察兒的提議。
守城戰，天下誰是宋軍的對手？東山如此重要，也許這會，壕溝鐵蒺藜響鈴都已經布好，更不用說那些令人心驚肉跳的火器了。
蕭扎剌繼續說道，完全沒有注意到，塔察兒的臉色，已經沉了下來。
“依我說，太原城不好守，趁著宋軍沒有圍城，出城突圍，在雁門關或者云中堅守。宋軍火器兇猛，萬一給圍城，恐怕守不了……啊！”
蕭扎剌話沒有說完，就挨了塔察兒狠狠一鞭，臉上一道傷痕。蕭扎剌驚怒之余，“傖啷”一聲拔出刀來，直奔塔察兒。
“塔察兒，你這狗賊！老子剁了你！”
眾將都是大驚，趕緊把二人隔開。蕭扎剌憤憤不平，還要上前，翰赤斤一拍桌子。
“都給我住手！”
眾將勸慰，蕭扎剌插刀入鞘，在一旁坐下，他撫摸著臉上的傷痕，臉色鐵青，垂頭不語。
塔察兒冷冷看了一眼蕭扎剌，坐了回去。
“塔察兒，你發什么瘋？不止你的部下騎兵損失慘重，蕭扎剌的漢軍也是死傷不少。宋軍攻下東山，漢軍死了多少人，可是盡了力。你給我老實點！”
翰赤斤發話，塔察兒不再吭氣，垂頭不語。蕭扎剌默不作聲，也沒有再暴起。
劉黑馬沒有說話，心頭沉重。他的部下損失過半，東山失去，不得已撤入了城中。
“元帥說得對！大敵當前，咱們可不能內訌，還是要一條心，才能對付城外的宋軍！”
高昌國國王巴爾術，趕緊打起了圓場。
塔察兒仗著是蒙古國貴族，看不起蕭扎剌這個契丹族的漢軍萬戶。卻不知道，現在蒙古騎兵折損過半，能守城的，還得是蕭扎剌和劉黑馬這些將領麾下的漢軍。
“巴爾術說得對，大家要齊心協力！宋軍雖然占領了東山，但只要城中做好防范，宋軍也很難破城。”
翰赤斤猶豫了片刻，這才說道：
“大家下去安撫部下將士，好好守城吧。”
翰赤斤說完，蕭扎剌站起身來，扭頭就走，其余眾將紛紛離去。
蕭扎剌回了軍營，不停地在營房中走來走去，臉色陰沉，怒聲咆哮。
“他塔察兒狂什么？老子也是窩闊臺大汗親封的三大漢軍萬戶，他憑什么敢這樣對老子？狗日的！”
“憑什么？就憑他是韃靼貴族，你是契丹人，是漢人！”
進來的巴爾術輕聲一句，自顧自坐下。
“再說了，翰赤斤都給你討回公道了，就算了吧。”
“巴爾術，要是羞辱的是你，你能忍嗎？”
蕭扎剌終于坐了下來，滿面怒容。
“老子沖鋒陷陣，出生入死的，被這樣羞辱，想起來都覺得憋屈。塔察兒這個王八蛋，我呸！”
“委屈就忍忍吧。不過，宋軍攻城，火器那么厲害，也許明天一過，就見了閻王爺，什么仇都沒了。”
巴爾術一句話，讓蕭扎剌火氣去了大半，沉默片刻才點頭道：
“巴爾術，話是這樣說，但守不住也得守！我一家妻兒老小都在太原城里，沒路退呀。”
他看著巴爾術，換上了一副笑容。
“哪像你巴爾術，你是窩闊臺大汗的兄弟，沒人敢惹。我弟弟還在草原上。不像你，還有高昌國，真是快活啊！”
“什么狗屁兄弟？這些年東征西討的，高昌的年輕人都快死光了。前幾天，騎兵沖陣，我高昌兩千多騎兵，沒了。你手下的漢軍騎兵，恐怕比我折損的還多吧。”
巴爾術搖搖頭，反問了起來。
“我和劉黑馬加起來，騎兵損失了五千多，快沒了。步兵兩萬五，一半都交代在這了。再守下去，估計就要死絕了。”
果然，蕭扎剌神色變得黯然。
巴爾術捋著白須，眉頭一皺。
“我也一樣。我部下還有一萬兩千多，再過幾天，估計全部就留在太原城了！”
“誰說不是？但又有什么辦法？”
蕭扎剌點了點頭，正要說話，外面劇烈的爆炸聲傳來，蕭扎剌不由得皺起了眉頭。
“這是什么聲音？怎么好像是宋軍的火炮聲。”
蕭扎剌說話時，外面劇烈的爆炸聲不斷，似乎是來自城外宋軍的開花彈。
“這是東山的宋軍，他們又開始向城中發射炮彈了，而且是越來越猛！”
果然，巴爾術剛說完，軍士匆匆進來，向蕭扎剌稟報。
“將軍，宋軍從東山向城內發炮，炮彈都能爆炸，城中亂成一團！”
蕭扎剌點點頭，揮揮手，軍士退了出去。
“蕭扎剌，宋軍的火炮你也見識了。除了開花彈，還有一種線膛炮，可以射到五六里之外。要是宋軍把線膛炮拉到東山上去，整個太原城里都能被打到。你等著明天看吧，到時候想躲恐怕都沒處躲。”
蕭扎剌一愣，坐在椅子上，眉頭皺的更深。
五六里的射程，可不是要把整個太原城覆蓋！
這仗還怎么打？這城還怎么守？
“巴爾術，要不你去給翰赤斤說說，咱們連夜撤軍。要不然，真就來不及了！”
蕭扎剌思索著說道，眼神期待。
“這三更半夜的，即便是撤軍，你那上萬的漢軍，還能活下來幾個？我那一萬高昌子弟，又能剩下幾個？”
巴爾術暗暗搖頭。這個蕭扎剌心如鐵石，和那個劉黑馬一樣，都是絲毫不顧自己麾下漢軍的安危，考慮的只是自己一人。
也不知道，那些漢軍，為什么要為這樣冷血的梟雄賣命。
“蕭扎剌，告辭了！”
話不投機半句多。巴爾術站起身來，告辭離去。他迷迷糊糊睡到半夜，被城外劇烈的火炮聲驚醒。
“將軍，元帥軍令，要你命令麾下，做好撤軍的準備！”
軍士進來稟報，巴爾術不由得一驚。
果不其然，宋軍炮擊越來越兇猛，萬一太原城被圍，看來翰赤斤也扛不住了。
巴爾術轉了一圈回來，進了己方軍營，長子乞失馬因立刻迎上前來。
“阿塔，怎么樣？要撤軍了嗎？”
巴爾術點點頭，坐了下來，思索著說道：
“五更突圍撤軍。我剛對翰赤斤說了，我高昌軍愿意作為后軍，掩護大軍撤退。”
“阿塔，你怎么能這樣啊？宋軍那么厲害，你這不是自己找死嗎？”
乞失馬因一下子急了起來。
宋軍騎兵眾多，火器兇猛，殿后掩護大軍突圍，恐怕自尋死路。
“你呀，二十多歲了，還這么沉不住氣。”
巴爾術看了看門口，招招手，待兒子靠近了些，這才輕聲說道：
“我要是不答應掩護大軍撤退，怎么好帶將士們逃離？突圍，你以為那么好突圍嗎？宋軍都是傻子嗎？”
他本來還想拉上蕭扎剌和他一起投靠宋軍，最后還是放棄。這些家伙一個個冷血殘酷，還是不要和這些人一起冒險，以免自己給人賣了。
“阿塔，原來你早有打算。那你說，咱們接下來該怎么辦？”
乞失馬因放下心來，繼續問道。
投了宋軍，這樣一來，可就是和蒙古國正式決裂了。
“我高昌國處于窩闊臺和窩合臺的封底之間，本就是左右為難。咱們投了宋軍，由陜西經河西返回別失八里。到時候求宋皇，帶宋軍一同前往。以后高昌國就是大宋的治下，窩闊臺要找麻煩，就去找宋軍就是了。”
看來，巴爾術已經有了打算。
“早知道，我就稱病，不帶兵來河東。白白損失了兩千子弟，真是不值！”
巴爾術暗暗后悔。他還是低估了宋軍的實力。要是早知道戰局，他就不湊這個熱鬧了。
“阿塔，你老謀深算，這已經是最好的結果了。宋軍進入別失八里，恐怕用不了幾天，窩合臺的封地也沒了！”
乞失馬因興奮說完，忽然猶猶豫豫道：
“阿塔，宋軍去了別失八里，我高昌國會不會就沒了？”
“我不知道。但是現在跟著翰赤斤突圍，這一萬多高昌子弟，包括咱們父子，可就兇多吉少。宋軍那么多騎兵，那么多火炮，外面黑燈瞎火的，能逃出去幾個？”
一萬步兵，兩千騎兵，騎兵也許能逃掉一些，但步兵一定會全軍覆沒。
“下去準備吧。事到如今，也只有走一步看一步了。”
巴爾術幽幽的一聲嘆息。
宋軍的火炮，他可不想嘗，更不想冒險了。
至于高昌國能不能保存，先逃出生天再說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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