別說是月韻,就連自問了解蘇鈺的駱景安都一臉驚詫。
剛才還一臉肅殺,滿身生人勿進的氣息,這會兒怎么突然笑了?
還真是喜怒無常。
蘇鈺摩挲著那張被揉皺又展開的紙張,眼中笑意漸濃,紙上被用行草寫就的,不是他的名字又能是什么?
“主子,謝小姐差點中暖情香之事,怕是沒那么簡單。”
“嗯。”蘇鈺不溫不火應道。
“這件事里,恐怕有蘇黎的手筆。”
蘇黎表面上一副文質彬彬樣子,背地里卻貪酒好色,長得好看的平民女子,他暗中得手不少,行事陰毒,以錢財和權勢拿捏對方全家,威脅不許張揚。
雖然邵菀小心思不少,為了嫁進靖國公府,很多時候急躁起來就沒了腦子,怕是有人在后面推波助瀾。
蘇黎利用她來滿足自己在謝云嫣身上的欲望,也不是沒可能。
月韻說的話,蘇鈺心里自然明白。
“邵家丟了很大臉,”駱景安把話接了過去,“邵城就得了這么一個女兒,還指望當成攀上權貴的工具,肯定不會善罷甘休。”
“天下有我怕的人?”蘇鈺低笑,“我想弄死的就是他,邵菀就是個蠢貨,和她針鋒相對,顯得我欺軟怕硬。”
駱景安徒勞的張了張嘴,說不出一個字。
所以您就幫著謝云嫣,讓邵菀成為全長安的笑柄?
“問你一件事。”蘇鈺用目光描摹著謝云嫣筆下的字眼,似乎想看到她寫蘇鈺兩個字時,臉上是什么表情。
“你還有要問我的事?說來聽聽。”
“在什么情況下,一個女子會寫下一個男人的名字,還揉皺了之后又展開留下?”
捫心自問,他們兩個人,并不算特別親密。
只能算是有共同目標的盟友。
駱景安噗的一聲笑出來:“這還用問?當然是心悅那個男子,又不想讓人知道。”
是嗎?
蘇鈺整個人定在原地,臉上少見地流露出明顯的迷茫。
“心里想著,筆下才會不受控制地寫出來,怕別人知道所以想把紙揉皺扔了,可又舍不得丟了心上人的名字,因此留下。怎么,難不成謝大小姐在紙上寫你名字了……”
“月韻,送客。”說著,蘇鈺便面朝里躺下,留給駱景安一個后腦勺。
駱景安沉默了兩秒,忽然想通了什么。
“好你個蘇鈺!我說你怎么對她那么關注,早就看上了是吧?”
“這點事兒你心里沒數啊,還非得問我!”
“知道她也心悅你,得敬著她,暗地里派人保護謝家行了吧,我真是倒了八輩子霉,才跟你做朋友!”
駱景安被月韻引著重新從暗道中離去,罵罵咧咧的聲音漸漸遠去。
只有蘇鈺看著床板上精雕細刻的歲歲平安圖樣,心潮起伏不定。
心里裝著事,謝云嫣只是閉目養神片刻,便翻身坐起,問了月韻抓藥的情況,立刻挽起袖子去親手熬藥。
這副方子沒有什么名貴的藥材,可但凡有一步熬制出錯,就會藥效大減,謝云嫣全副心神撲在了上面,連午膳都是讓月韻端到熬藥的風爐旁,一邊盯著藥罐子一邊吃的。
最終熬出一碗濃黑的藥汁時,已經是日頭偏西之刻了。
她小心翼翼端著藥走進了蘇黎的臥房,一抬眼就看見了他手邊那些自己寫廢的藥方,腦海中瞬時想起自己不自覺在紙上寫了他名字的事情,當即進退兩難。
“蘇公子,這些是我寫廢的藥方,我去燒掉。”她幾乎是用搶的把那疊紙拿走,緊緊捏在手里。
“是月韻取藥方的時候拿錯了,便放在我這里。”蘇鈺抬眼,眼神極其無辜,“有什么要緊的東西嗎?”
“沒有,就是我字太丑,不太想被你看見。”謝云嫣捏緊廢紙,他應該沒看到自己寫了什么吧。
這要是被他看見,會不會以為自己在藥方中動了手腳?
若是他因此認為自己還是為了蘇黎籌謀,那還得了。
“是嗎?”蘇鈺眼微微瞇起,盯著她慢慢紅透的耳根。
“當然,藥趁熱用,涼了藥效就失散了。”謝云嫣連忙轉移話題,把藥碗遞了過去。
幸好蘇鈺沒有再追問什么,接過藥碗,毫不猶豫地一口一口將藥汁吞咽下去。
謝云嫣松了口氣,連忙將那疊紙在身上藏好,見他轉眼便將藥喝完,順手倒了盞茶過去:“良藥苦口,蘇公子漱漱口吧。”
藥香混著蘇鈺身上的冷梅香,格外干凈清冽。
謝云嫣很喜歡這樣的味道。
可從她手上接過茶盞的蘇鈺,卻逐漸心猿意馬。
一身紅衣的姑娘離他極近,渾身透著淺淺的清苦茶香。
她小手指端茶時總是好看地翹起,剛剛似有若無地從他掌緣擦過,好像擦過了他的心尖,令他根本無法專心致志。
蘇鈺博覽群書,自以為掌握了世間人心,也掌握了萬千種情感,卻在這個秋風蕭索的午后,無法讀懂自己的心。
自己為何這樣在意謝云嫣?
為何在知道謝云嫣有可能心悅自己時,自己會這樣開心?
“蘇公子。”謝云嫣的聲音喚回了蘇鈺的注意,她站在窗邊,低垂著眼簾,光影的變化在艷麗的容顏上投下明暗交錯的影子,好像世間眾人變幻莫測的命運。
“你知道陽臨關嗎?”
謝云嫣聲音輕輕,隱含的一絲憂愁,仿若有誰錯手,在雅致的古曲中彈出了一個錯音。
“謝家二房家主謝遠鎮守的邊關重鎮,向來是與西秦的必爭之地。”蘇鈺靜靜的答道,并未探究謝云嫣為何出此一問。
好像只要她問,他便知無不言。
上輩子的蘇鈺從未與她這樣交談過,他們兩人之間永遠是裂眥嚼齒,相互斗法,直到她費盡心機奪下世子位,蘇鈺凄涼的客死異鄉。
讓蘇黎在世子位的爭奪中占據上風的,便是被無數人傳頌的一場大戰——
鏖戰陽臨。
世人皆稱,靖國公府蘇黎,神機妙算,自請去前線歷練時,半路上轉去了陽臨關,僅用了三千兵馬,就打退了西秦的五萬大軍。
卻沒有人細細思量:
——他為什么去陽臨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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