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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三百三十八章 美食大比拼

    《管子.奢靡》還有這樣一段話:“嘗至味至,罷至樂而,雕卵然后擒之,雕撩而然后爨之。”

    就是要求人們吃那些味道最好的食物,欣賞那些特別動聽的音樂,木柴要先雕刻成美麗的藝術品再燒——可見奢侈至極。

    管仲認為:不增加消費,農業生產就站不住腳,只有富者奢侈消費,窮人才能勞動就業,有飯吃,才能安居樂業。只有積財者拿出余糧大量消費、美飾車馬盡情馳樂,多置酒盡情享用,老百姓才不會討飯,從而促進農業生產。管仲認為只有在生活諸方面倡導消費,才能將資金不停流轉,不至于集中在少數人手里。

    管仲的意思用現代化表述,就是:流動的錢才是錢,創造出來的財富才是財富,錢不是省出來的,錢是掙出來的;存在家里勤儉節約出來的錢不是錢,沒準還要隨著物價上漲而貶值。

    當然,管仲若在春秋時代把最后那句話說出來,他就是穿越人士。

    大家都在談管仲,楚靈公剛才受到趙武很不客氣的駁斥……在席中列國諸侯當中,楚靈公唯一不敢沖著發脾氣的就是趙武。當初他與趙武見面的時候,就被趙武的巨力嚇著了,后來彼此相處,他每天見到趙武清晨跑操不停,并隨意舉起他不敢想象的巨石——楚靈公徹底沒脾氣了。

    大家談得熱火朝廷,楚靈公只敢低聲嘟囔:“管仲?!哦……管仲國度的執政晏嬰,曾在我楚國那里,被我們要求鉆狗洞。”

    “別——”伯州犁面紅耳赤:“君上,那件事實在是我們吃了啞巴虧,別大聲嚷嚷了,求您了。”

    晏嬰被要求鉆狗洞,晏嬰回答說:我出使人的國度,按普世法則,應該走人進出的大門,楚國雖然國情特殊,可也不能按狗的標準要求自己吧——楚人平常都是‘不走人間路,專從狗竇出’的嗎?

    被晏嬰辱罵成“如狗”的楚國當時忍下了這口氣,誰叫他們自討沒趣吶。現在,趙武說楚君是靠著手下暴徒多,欺壓愚弄老百姓順手,純粹是用“打群架”的標準治國……楚君也只能忍了。

    這就是春秋,春秋不是一昧講究橫蠻霸道的時空,即使以楚王的蠻夷精神,他依舊要講道理。

    現在,準備講道理的楚君被伯州犁提醒,羞得臉紅脖子粗,他趕忙說:“太宰,咱們還是別說話了,說得越多,錯的越多。”

    伯州犁嘴角微撇:其實,只要你不說話就行。

    另一邊,燕悼公坦承:“元帥,不到宋國我不知道燕國荒僻,我們有太久沒與中原聯絡了,太多的禮儀我們不知道,太多的知識我們不了解——我就是一個蠻夷,請元帥教導我,讓我重歸華夏。”

    趙武湊近燕悼公耳邊,不知道說了什么,只見燕悼公大喜過望,連連拱手。而燕悼公身后的齊國使臣國弱似乎一臉不高興,低著頭只顧喝悶酒。

    拜春秋小報記者魯國人所賜,趙武在楚國郢都城下所說的“戰略緩沖區”概念,已經被列國熟知了。春秋人沒有保密意識,相反,在春秋時代,能夠掌握第一手信息的都是些權勢人物,權勢人物宴飲的時候,喜歡通過談論高度機密的信息來顯示自己的權威——你不知道我知道,所以我地位比你高,身份比你高貴。至于你,永遠屬于“不準明白真相的老百姓”,我說什么你得信什么。

    而傾聽了權勢人物高談的那些馬屁精,也會得到機會便炫耀自己的消息靈通,以此顯示自己身份高于同伴——在這種情況下,機密消息是用來傳播的,不是用來珍藏的。它是談資不是秘密。

    因此齊國人早知道趙武“北方戰略緩沖區”理念——如果他們過去不在意,自從趙武開發河間之后,他們也必須在意了。最近晉國在東北地區(相對于齊國的東北部)顯得咄咄逼人,不僅開發河間,開發代國,開發東津,也在大力扶持燕國。

    要擱以前,就憑公子離進攻過趙武,那就沒好日子過。數百年了,晉國人可曾饒恕過一個攻擊他們的人。就拿眼前來說,秦國人入侵過晉國,這次天下盟會,晉國獨不許秦國參加,他們報復秦國的欲望昭然若揭。而兩百年間,唯一攻擊過晉國軍隊,并且安然無恙的成為晉國貴賓的,只有燕悼公。晉國對燕國的心思,就是用腳趾頭思考,也能明白。

    燕國是齊國屬國,燕悼公是得到齊國承認才得以登位的,但現在燕悼公卻毫不掩飾地靠向了晉國。對此,齊人能有什么辦法?!即便是晏嬰在此,也無可奈何啊。

    這或許就是“強者占有一切,強者剝奪一切,強者恒強”的原理吧。

    齊國被晉人壓得喘不過起來,身為“野人(只偏僻地方居住的人)”的燕悼公想發奮學習,有晉國的榜樣在哪里,他會學習衰落的齊國嗎?

    國弱喝著酒,突然又想到剛才人人推崇管仲,怎么管仲的國度,現在卻要無可奈何的失去自己最悠久的屬國?

    齊國到底發生了什么事,使得它逐漸衰落?

    齊國的衰落有什么時候開始,趙武子一直說階層固化是強大走向衰敗的根本,但齊國階層固化的并不厲害,四大家族之外的晏嬰能夠當執政,就是其中一例。但為什么齊國衰落的趨勢,人人都能看得到?!

    商業社會極度追求公平,公平交易,公平發展。齊國重商,雖然沒有契約精神,但總的來說,齊國的社會還是崇尚公正的——雖然齊國的公正只是部分公正,是權勢者內部的公正。國弱喝著悶酒,那趙武說的話反復思索,總是想不出原因。

    難道是商業社會天生的軟弱性?

    錯!商業社會對外的掠奪從來就是血淋淋的,如果有百分之二百的利潤,商人們從來不惜舉起刀劍。

    敬畏民眾——剛才趙武說必須敬畏民眾,從敬畏民眾的管仲開始,齊國之后做到了這點嗎?

    沒有!

    齊國的商業是發達了,有限的資源都掌握在權勢者手中。國強民不富,國家發展的紅利并沒有被百姓享受到,所以百姓對“國強”并沒有自覺性,他們依舊是蟻民、屁民,以及“不準明白真相的老百姓”。所以國家強弱的真相,他們不感興趣。

    所以齊軍虛弱,即使是“齊國第一勇士”,面臨生死存亡的關頭,他首先想到的是保住既得利益,如果投降能實現這一目標,那么就投降,然后等待國君開恩,用什么東西交換自己。

    所以,國君的寵愛是最重要的,屁民、蟻民沒有決定權,不值得敬畏——他們仿佛如屁。

    醉意朦朧中,國弱想通了,但他卻無法改變——他以為齊國階層沒有固化。但其實,有限的利益都被固定的階層,以及固定的人群所預定,晏嬰作為特例,在統計學上是忽略不計的。

    國弱想明白了,但他卻無能為力,只能一杯杯喝悶酒。

    稍傾,主菜上來了。這會兒,受過培訓的宋姬口齒伶俐地交代著主菜選料……這介紹詞比照全聚德烤鴨店的忽悠詞在這個春秋語言平乏的時代,這段介紹詞含有大段嶄新詞匯,比如脆皮、醬汁,薄餅,等等。聽的諸侯們一個個目眩神迷,口水橫流。

    楚靈公剛才聽了趙武的話,他只聽了前半段,前半段講奢侈不是罪。講晉國的 晉國的美食是現階段人生享受的頂點,所以楚靈公吃的很精力集中,一邊吃一邊與身邊的大臣評價菜肴的味道。只聽旁邊的燕悼公又像一個好奇寶寶一樣開口詢問:“元帥,我記得齊國晏子曾說,橘生淮南則為橘,橘生淮北則為枳。地域不同,植物生長各不相同。我們現在所吃的美味,也能在燕國生長嗎?”

    楚靈公側耳傾聽,只聽趙武回答:“地域不同,植物生長各不相同——這話是對的。但橘生淮南則為橘,橘生淮北仍未橘。枳與橘根本是不同的生物——我這么說,是因為我已經把橘在淮北栽培成功了,而且我還栽培成功了茶與柘。這說明地域不是生物生長的限制,或許溫度與氣候是植物生長限制吧。

    此前我曾培育過棉花,就發覺這問題。棉花長得好,關鍵在棉桃結桃,以及開花的時候不能下雨,否則棉桃極容易脫落與腐敗,另外,棉花生長需要氣候干燥,按這個要求,代國許多地方能夠滿足,相反,我晉國大多數地方多雨濕潤,不適宜生長棉花,

    以此類推,也許每種植物都有自己的生長條件吧……”

    燕悼公一點都不忌諱,馬上說:“我燕國寒冷,實話說,去年冬天時,我曾想乘雪攻擊(你趙武),但最后士兵因寒冷減員嚴重,不得不放棄。但那個冬天,晉人卻沒閑著,這讓我充分認識到植物的作用……元帥,夷狄之人比我們耐受寒冷,我燕國要想馴服夷狄,恐怕需要大量的寒衣,這棉花如果不能在燕地生長……”

    “燕國沒有棉花,還有羽毛——”趙武悄悄一指披著羽毛的楚靈公:“其實,羽絨的保暖性要超過棉花。”

    說完,趙武再一指面前的烤鴨,提醒:“那東西是眼前美食的副產品。”

    燕悼公拱手:“受教了!”

    此時,楚靈公依舊在有滋有味地品嘗著烤鴨,完全沒注意這里的交談。趙武掃了一眼后者,嘆了口氣:同樣是文化落后國家,楚靈公自大而淺薄,燕悼公什么都好奇,什么都想學習。作為一個齊國屬國的燕國,最后能成為戰國七雄之一,果然不簡單。與之相對的是,老大南方霸主,只想吃老本。

    此后幾天,趙武擺上桌的全是趙氏培養的新式菜肴——茄子辣子西紅柿豆角花生……琳瑯滿目。讓列國諸侯嘆為觀止,他們準備紛紛購買相應的種子,打算回國后栽培、種植——以改善百姓生活。、

    當然,諸侯的購買行為,最快樂的是宋國。左師向戎樂呵呵捧著最近的稅收薄,與執政子罕說:“執政你看,我早就說過招待列國聯軍不虧吧,瞧,真是財源廣進啊。是十萬大軍人吃馬嚼,光是晉人購買的糧草,就讓我們賺了很大一筆。喏,這里還有列國君主購買的絲綢,還有趙氏魏氏商隊向我們繳納的市易稅……”

    春秋時代沒有“會展經濟”的概念,現在子罕隱約抓住點靈感,他翻看著稅收薄,頻頻點頭:“糧食儲備的還是有點不足。讓商人們趕緊去附近進貨,諸侯還要在這里待幾天,另外,回程的時候他們也要路過宋國……讓商人們去鄭國進購糧食,去周地以及虎牢城,采購絲綢布帛,去陳蔡之地購買當地工藝品。趕得快的話,諸侯們還不會走,即使慢的話,也能趕得上諸侯回程。”

    向戎馬上提醒:“我在東市溜達,聽魏氏商人說,需要大量進購冬季防寒衣物,他們估計聯軍回程的時候,可能已進入冬季了,正需要大量寒衣。”

    子罕斷然說:“把這個消息也告訴我們的商人,聯軍需要的數量很大,讓他們多多進貨……三七二十一,現在的稅收,大約抵償招待費用后,還能稍稍盈余,如果再賺上一筆,我們宋國兩三年不用愁了。”

    向戎高興地附和:“我聽元帥說了,宋國這次招待聯軍后,大約三年不用交納征稅——元帥準備在會后宣布這點。這三年我們不用納征,又收入這么大一筆稅,真是快樂啊。”

    子罕猛然想起:“蔡國——我們新占領蔡國的土地,當地人心仍未歸附,這次不妨多多采購蔡國的農產品,事后再減免一點蔡國的稅賦,讓蔡人也感受一下宋國的快樂。”

    稍停,子罕又感慨說:“三年不用納征,元帥真是大方啊。”

    向戎附和:“是呀,這幾年元帥已經履行了當初的承諾,我們現在繳納的征稅,只相當于范匄時期的五分之一,聽說明年還要減免——晉國人做霸主,竟然不再苛求征稅了,真是奇跡啊。”

    “到此為止了……”子罕回答:“這幾年晉國減稅的力度越來越小,我猜晉國不會再繼續減稅了,我們宋國這次能得到三年免稅,大約是晉國最后一次優惠。下一任元帥上臺后,能夠維持現狀已經很不錯了。”

    向戎一副悠然神往的姿態:“楚國處處與晉國比賽,在我看來,趙武子的招待已經算是美食的頂點了,楚國能做到什么程度,真令人期待?”

    向戎的期待也是楚君的焦慮,隨著晉軍招待日期的結束,楚靈公顯得越來越焦慮不安。子蕩已經被他問急了,如今他又找上伯州犁:“太宰,你是中原人,說說,我們怎樣能勝過晉人?”

    伯州犁苦惱地搔搔頭:“大王,這幾天我也在每時每刻的思考,現在看來,恐怕要勝過晉國很難。晉國人展示了無數種新菜肴,光是蔬菜的品種以及烹飪方法,都令人目不暇接,在這方面要勝過晉人,我看是不可能的任務。不如我們想點別的吧?”

    楚靈公新娶的鄭國新娘也在場,她一副欲言又止的神態。苦思苦想的伯州犁眼角瞥見這情景,馬上詢問:“夫人,你有什么建議?”

    段叔的女兒慢悠悠說:“論器皿的精美,食物品種的繁多,楚國似乎難以勝過,但我未嫁的時候,常聽說楚國富足,楚人浪漫,歌舞多樣……何不在這方面下功夫。”

    伯州犁一拍大腿:“對呀,君上是來鄭國求聘的,隨身帶的財物本來就富足,更何況我們現在停留的地方本來是蔡地,離楚國本土并不遠,即使現從國內招人也來得及……君上,我們就在富足上下功夫,讓列國感受到我們的強大。”

    楚國人這一發狠,展現出的已經不是富足了,是豪奢。

    楚君喜歡亮閃閃的東西,當日招待會上,楚國展示出的器皿全是黃金打造的,金燦燦一片光芒晃花了諸侯的眼睛。而這些楚國金器上,一如既往地雕飾出繁復絢麗的楚式花紋,人物形象夸張,藝術想象力令人嘆為觀止。

    諸侯們的贊嘆讓楚君稍稍感到快慰,但他心煩的程度還是很濃厚,等到菜肴端上來,楚君終于忍不住了,他身子傾向趙武,低聲責問:“武子,剛剛從我們國內傳來的消息說,范鞅已攻陷昭關。”

    楚國的食物沒有什么出彩之處,趙武與諸侯們都把注意力放到金燦燦的器皿上,他正端起一個盤子欣賞花紋,聽到楚君的問題,他漫不經心反問:“怎么,我的命令還沒傳遞到范鞅那里。”

    楚君臉色非常不好——當然了,誰家大門被人打破,他的臉色都不會好。

    “有消息說:齊國執政晏嬰已抵達新智,但范鞅的軍隊卻到了昭關,這是怎么回事?武子剛才問范鞅是否收到你的命令——不知武子傳達的是什么命令?消息說:范鞅撤離昭關后,吳人馬上接管了昭關,簡直就是前后腳的事情,這又是怎么回事?”

    “還有——”楚君忍著氣問:“晉軍走過的路上人煙絕跡,城市毀滅,堡壘廢棄……原先城市里的百姓都到哪里去了?物資能告訴我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