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名小說網 > 打穿steam游戲庫 > 第八百九十四章 雪墓小徑
  天井頂點的墜星碑點亮,通往圣地源流山的大門開啟,鹿正康向前,穿過長廊卻邁入了明晃晃的天光里,入目卻也是極深的風雪。

  這是山麓地帶,前幾次似乎沒有這么多積雪的。好冷,鹿正康胸前符文的熱量一下子就消散了,剝奪了,泯滅了,吹熄了,冷冰冰的,迎面好大的風啊,他幾乎要被吹了一個跟頭,鹿正康弓著腰,紅袍子在顫抖,符文的光亮還不如雪地的天光反射,一片白、冷,堅硬山石、山壁,散亂著墜星者的墓碑,散亂著長柱,散亂著散亂,散亂又被風雪掩埋,坍圮的廢墟蓋著冷酷的遮羞布,除了叫人徹底絕望于其死寂之外,似乎并沒有讓人對歷史有所懷戀。

  鹿正康對這樣的景象并不陌生,他權當自己是一個平凡人,要面對這樣的極寒罷了。既然是一個平凡人,往昔的力量權柄都不值得再夸耀。

  堅定朝圣的信念。就像往常的那么多次一樣。

  反正等到風雪滿身,他的思維凝固時,除了朝圣,一切都不會留存。

  順著山坡攀爬,雪堆里曾倒伏一個個墜星者,他們的尸骸,那些紅綢布,一簇一簇從地下鉆出,被風雪凝固,就像是凍結的篝火。

  鹿正康才走了兩步,背后流蘇的馬納就已經燃燒殆盡,他感到極寒滲入自己的星魂。他努力朝著那些凍結的綢布里鉆,符文點亮這些綢布——這是解凍了一些罷了,綢布發出來的光僅僅能溫暖鹿正康的袍子,就像是讓冬日云翳后的太陽稍稍烤炙的薄毯。

  寒冷是死亡和遺忘的形體:是緣住,是結局。鹿正康不想在終點前迎來結局。

  他在一個布堆里蜷了一會兒,胡亂的回憶就泛上來。

  沒有什么具體的片段,倒是有一些故人的面孔,很快也消失了,就像是在水渠涓流上散亂的碎紙屑,水面破碎的曲流上起伏一些繽紛的彩紙片,溫軟的春光喑啞在水渠里,光與液態,水汽和百味的氣息,風與靜謐的聲音,鹿正康忘不卻的是童年殘留的一些無意義的片段。

  噫,他胡為乎來哉!

  鹿正康忘卻了自己來的目的,他心里還記得自己有目的地——這就是面對這樣代表遺忘的風雪時,唯一能殘余的意志,就像是他漸漸被霜覆蓋的紅袍一樣,他的過往封凍住了,他的符文也懨懨的,身為鹿正康的他,只有一個前行的念頭,可具體是為了什么,他沒有想法,旅途是有慣性的,墜星者們為了不同的目的踏上旅途,可在接近終點的時候,身心俱疲的時候,只有一個前進的念頭,只有一個登頂的念頭,只有一個有始有終的念頭,這時候的旅人,是不理智的,理智本就是悖論,在旅途中,保持理智是最不理智的。

  鹿正康抖擻了一下身體,鳴唱一聲:鹿。

  他想借此來加強對自我的認知。都快凍壞腦子了……本來魂魄也沒有腦子,可他不能連自己叫什么都忘記。

  背后忽得有一聲輕鳴:悅。

  鹿正康有些吃驚得轉身望,背后圣水天井的大門前,坡道上小跑過來一個紅袍的同伴,他接連不斷地鳴響:悅。

  同伴跑到近前,身上也沾滿了風雪,他不斷鳴唱,溫暖的光沐浴著鹿正康,叫他大大松了一口氣。假如有口能言,鹿正康一定會寒暄道:源流山變冷了呢。

  往常也冷,曾經也冷,但現在是越來越冷,雪也厚了許多。

  這是兩座山崖間的裂谷,風從這里經過,很快,很兇,鹿正康就像是一塊濕噠噠的毛氈子,不知不覺就凍梆硬了,如果他繼續沉溺在紅綢堆里虛假的溫暖,那就會慢慢死去。

  悅來的恰好,就像大救星。

  同伴互相鳴唱的光多少驅散了這里的寒氣,他們并肩前行,之前也沒有見過面,就這樣簡簡單單遇上了就一起結伴。這一路上遇到的都是新朋友,這讓鹿正康多少有些慰藉,看來墜星者總數還不少嘛。

  可他又有些擔心從前遇到過的同伴現在出了差錯,應該不會吧,鹿正康心里想著,自己從前遇到過誰?這樣去回憶時,反倒是一片空白,他的思緒就像是這地上的積雪了,松軟,看著很豐厚,可淺淡到有些空虛。

  前面山隙吹來疾風,鹿正康與悅被吹得翻跟頭,他們急忙躲在散亂的石碑后,待強風止息再繼續向前。風是一直在吹的,區別無非是強弱罷了。頂風行走近乎是漂流,仿佛軀殼和魂魄沒有重量了,任憑這風把他的過去剝奪了。

  噫,他其實有過去嗎?那些所謂的過去,也就是夢吧?和夢有區別嗎?發生在一粒砂,一片雪里宇宙的故事,豈不如夢一樣?墜星者也有夢嗎?

  悅不斷鳴唱。

  鹿正康總是走神。

  又是大風,鹿正康猝不及防又翻滾回去,悅急忙從石碑后跑過來,他自己也被風掀飛了。

  他們兩個紅袍狼狽地在雪地上像兩坨風滾草,鹿正康鳴唱一聲,努力坐起身來,悅在他前面,白成一坨,站起來抖了抖,低低鳴叫兩聲,還是很元氣滿滿的樣子。

  悅比鹿正康堅定許多,他的符文熱乎乎的,小太陽似的。

  可能真的是上不得臺面,鹿正康頗有些灰溜溜的,他全然忘了自己是為何而來的啦,就是要登頂罷了。凍死也要登頂。至于源流山上有什么,到了就看到了。

  他們還是互相鳴唱給彼此供暖,就像是擊鼓傳花,附和著,用心發出聲響,這樣空靈的叫喊,連山都無有回音,只有彼此能聽到的聲響。

  該是這樣堅決的,該是這樣靜謐的,只要記得自己的名,向緣流之地呼喚自己的名,就像無數次從他人口中聽聞到的那樣,讓自己這個空洞的魂魄記得一個名。讓數字嵌入函數,讓血肉嵌入骨骼,讓符號嵌入順序,假如沒有名與形式,他們什么也不是,與砂與雪沒有區別。

  他們從前方山體裂口中慢慢穿行,來到封閉的山坳,各處都是厚綢布,各處是墓碑,這里埋葬的旅人好多,綢布倒似墳頭草似的,冷卻詼諧,在風中抖擻的模樣,如死者的魂靈輕輕搖擺招手。死也不會安生的,旅人的軀體會腐爛,名字會被遺忘,但還有某種抽象的東西遺留了下來,一直遺留了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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