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欺人太甚?”
朱云想活嗎?
當然,
但是,如果說,活下去的代價是家族淪為平頭老百姓,那……
“是的。”
趙時低頭,平靜的看著匍匐在腳邊的朱云,從他匍匐的恨不能鉆到二樓來看,他應該是已經恐懼的不得了,但是,他還是會說:“是的。”這也是改革觸及到士族之后,士族必然會有的一個反應,這也是……趙時決定釜底抽薪的其中一個原因,他必須要確保,確保這些士族被觸及到核心利益進而反抗的時候,不會出現什么惑亂大宋的情況。
“若是讓你朱家真正的永存,你也是這個態度?”
永存?
朱云匍匐于地,整個人后背都已經完全被汗水浸濕了,但是,他還是搖搖頭道:“殿下想奪我朱家產業,直接來奪便是,何必要誆騙老朽?”
“誆騙?”
趙時搖搖頭,他會殺人,甚至,想真正的,徹底的改革,他……不得不殺人,但是,不是現在……趙時邁步跨過匍匐的朱云,走到桌子邊坐下:“你既然死都不怕,應該也不會怕我多說幾句吧?”
頭都不敢抬,
朱云就那么趴在地上,轉了一個方向,輕叩首:“殿下請說。”
趙時斟酌了一下,緩緩推開窗戶,看著窗戶外面的汴河,汴河上悠悠揚揚的飄著幾艘船:“你說這世上,除了這川流不息的河水,還有什么是絕對不會改變的嗎?”
“田地。”
朱云頭也不抬,有一種又慫又剛的感覺:“我朱家或許有隱瞞不報的田地,請殿下原諒,卻絕無強取豪奪之田,況且,太宗曾言,天下土地,唯有能者居之,我不覺得殿下便有……”
“是錢。”
“或者說。”
“是錢這個概念。”
趙時伸手,扯了個蒲團扔給朱云,朱云已經六十來歲了,連驚帶嚇,已經是微微有些脫力了,看到趙時扔給自己一個蒲團,遲疑了一下還是跪坐了上去,道了聲多謝殿下,然后才搖頭道:“殿下錯了,錢是這世間變化最快的東西,原地不論,就說這街邊的酒樓,樓下的船舶,就是那對面的貢院,都基本是一日,甚至是一個時辰一個價錢,若無根基,錢不過是虛無之物,而根基便是……”
趙時不可能讓朱云把話題攤開的,找了個機會打斷道:“所以,我說的是概念。”
“概念?”
朱云微微皺眉,確實感覺趙時說的錢與自己以為的錢,好似……有些不同:“請殿下明言。”
“好。”
趙時往前傾了一些身子:“莫說購田買田了,就是打仗造反……”“造反?”朱云顫了一下“我沒有點你的意思。”趙時很不走心的安慰了一句,然后繼續道:“只要這個世界回不到以物易物的階段,那么,就要有交易,不論這交易用的是銅板還是金銀,甚至就是某些人一個人名義發行的銀票,它都屬于錢,這樣的錢,不論是朝綱崩壞,還是世界混亂,它都是……不變的……不是嗎?”
朱云緩緩皺眉,他總覺得趙時說的那里不太對:“禮樂崩壞,空有錢財,而無兵卒,總歸還是會被惡人搶奪吧!”
“田地就不會嗎?”
朱云僵了一下,
趙時繼續道:“所以,我從未說過田地是不重要的,而是,相較于田地來說,錢,或者,更準確說,交易的資本是更重要的,而我就是要用這種資本,來跟你交換你不那么重要的田地。”
不那么重要的田地?
就是骨子里的基因,哪怕朱云從出生到現在,六十來年可能都沒有親自種下過一顆種子,但是,一提到田地,他還是莫名的重視,幽幽看著趙時道:“殿下說的資本,莫非便是……合諧報刊?”
“是。”
“你只要答應更換,我就允許你傳承三成的股份。”
我的。
合諧報刊是我的。
而且……
三成?
我付出了八萬多畝的土地,你卻只給我三成的股份,我不成了……跪著要飯的了嗎?朱云低頭看了一眼跪坐著的蒲團,雖然……老夫一直是跪著的,但是,沒您這么欺負人的吧!
趙時平靜道:“你可是覺得合諧報刊還是你自己的?”
不然呢?
朱云幽幽的看著趙時,趙時便也不多言,只是回頭從二娘背著的一個包裹里,扒拉開《太太的好幫手,一百道家常菜》等雜物,先是取出了一份《十年寒窗,三年科舉》遞給朱云,后來又取出了《西游記》《三俠五義》與《三國演義》遞給對方,最后道:“我這倆日,已經將邸報館接收,不出一個月,皇氏邸報也能全國販賣。”
那又如何?
這樣,也不過,就是跟合諧報刊處于同一起跑線而已,這樣,就想讓老夫心甘情愿的臣服?怎么可能?想著,朱云多多少少有些漫不經心的拿起了那本《十年寒窗,三年科舉》,只一翻……
便,
輕輕一顫,
然后,朱云固然對如何種田,一竅不通,但是,作為一名書坊掌柜的,他對于如何品評一本書籍,甚至就是一行文字的價值,卻幾乎就是整個大宋最權威的存在,而這本《十年寒窗,三年科舉》……尋常大儒,或許會不屑一顧,覺得太過于死板,但是,朱云卻是……用力的,狠狠的,掐了自己大腿好一會,然后才緩緩呼出一口氣,抬頭道:“殿下,究竟是怎么想到的這種,這種……”
“不急著夸。”
趙時把《三國演義》踢到了朱云的面前:“還有呢!”
“還有?”
朱云無趣的搖搖頭:“不必還有了,單單是這一本歷屆中舉者以及當代大儒對頂級學子的策論批改大全,就已經足夠讓我這段時間,試圖挑起文風之爭,繼而大賣特賣的想法功敗垂成,老夫……不如殿下遠矣,老夫……心服口服。”
是嗎?
趙時看著朱云一動不動,跪著的雙腿,還是有些固執的推了推《三國演義》:“朱學士不妨看完這本書,再做決斷。”
沒必要吧!
我不是已經認輸了嗎?
就這么一本《三國演義》還能比《十年寒窗,三年科舉》更讓自己驚艷?有一說一,朱云覺得趙時最恐怖的地方就是,他總能拿出讓人聞所未聞的想法,與物品,與設計,這些東西即使放到一名普通人身上,朱云都會忍不住寫一個服,然后想盡辦法去搶奪,更不要說是放在一個本就地位非比尋常的太子身上了。
他是,
真的服了,
也不覺得,手邊這本《三國演義》一看就是尋常讀物,還能比《十年寒窗,三年科舉》更讓自己驚訝,但是,趙時卻一再堅持,他便還是有些無奈的撿起來,隨意的翻開看了倆眼……
然后……
顫栗。
就如曾經所言,朱云作為一個跟出版物打了一輩子交道的書坊掌柜,他或許對于其他的一切一切都知之甚少,但是,他對于一本書,甚至是一句話能不能吸引人,卻是充滿了一種不可思議的本能,而這本《三國演義》……卻是讓他的本能在……哀嚎。
能火。
而且是……相當,甚至是超越《水滸傳》的火。
刷
朱云一下子抬頭看向了面前這個不足弱冠的年輕人,你,你到底是怎么能在這個年紀,就寫出這么多讓人恨不能拍爛大腿的文字的啊!
趙時急忙提醒:“羅貫中寫的。”
真以為老夫看不出來嗎?
羅貫中就是……施耐庵。
施耐庵……就是你。
嘎吱,
朱云近似靈魂咆哮般的死死咬住了牙,憑什么?憑什么自己明明已經拼盡了全力,卻還是連對方只是輕描淡寫,甚至都不愿意承認是自己所書的書都比不上?甚至……
咔嚓
朱云惡狠狠的看向了面前的《西游記》與《三俠五義》,還不止一本……
彼娘耶!
轟
不等趙時再提醒,朱云一把拿起了最近的《西游記》,只是隨意的翻開看了倆眼,然后整個人便徹徹底底的沉默,然后頹然的垂下了雙手:“您說的那個……資本永存……它……保真嗎?”
“當然!”
趙時也松了一口氣,這就是跟正常人交流的好處。
正常人?
是。
趙時不敢自詡聰明絕頂,但是,作為一個正常人來說,以他自己為標準,他很多事情不會等到真正的山窮水盡,走投無路,魚死網破之后,才醒悟,就好比改革,趙時不是沒有嘗試過正常的改革路線,他連幫手歐陽修都找好了,但是……稍加試探之后,趙時不會等到真正實施,然后被士族用各種陽奉陰違,加量施加到百姓身上的手段逼退,便已經看到了這個結果,繼而選擇……
另辟蹊徑,
先來他個釜底抽薪……
再比如文彥博,文彥博也不用等到趙時真正準備好了,抬起屠刀了才醒悟,而是……在趙時磨刀的時候,便一眼看到了,可能幾年后的未來,看到了趙時的最終目的是士族,所以才會先跳出來,博一下,搏贏了,皆大歡喜,搏不贏,他也能早早的流露出敗退的模樣,甚至,還能借此搭上趙時的順風車,老老實實做一個官宦人家。
再比如……面前的……朱云,朱云看到這些,也不必等到趙時真正的開始把《西游》《三國》放出來,把邸報館徹底的連接起來,便也知道自己絕不可能贏,《十年寒窗,三年科舉》他或許還有模仿借鑒的可能性,《西游》《三國》如何借鑒?
甚至,
他都不覺得往前往后數千年,還會出一本這個級別的書籍,不早早認輸,說不得還能換得一些生存之機,硬梗著脖子,等著趙時從容的,一點點的把自己吃干抹凈嗎?
況且,
多少有些出一口惡氣一般,朱云篤定無比的看著趙時:“殿下先收服老臣,是想讓老臣幫你對付文彥博吧?”
這不難猜測……
但是……
“不是。”
“啊?”一臉篤定的朱云,倏然瞪大了眼睛:“不是?”
“不是。”
“甚至……”趙時微微扭頭,看向了樓下川流不息的汴河:“我都不需要你放緩攻擊皇氏邸報的步伐?”
“為,為何?”
朱云下意識的坐直了身軀,甚至,他都感覺趙時會不會是刻意不想讓自己猜到,所以才這么說……旋即,他就好似看到了趙時身上有……陰沉的光……一閃即逝:“因為,這世上……不需要倆家一模一樣,統一口徑的媒體。”
——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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