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名小說網 > 大隋主沉浮 > 第203章:老謀深算
  如楊集和裴淑英當日所談,裴氏因為地緣政治的緣故,他們在幾大政治勢力的爭斗之中,始終保持著中立的態度,正是裴氏的中間立場,使裴氏家主裴矩得到了楊堅青睞,并委以重用。

  由于長期扮演著旁觀者的角色,所以裴矩對于時局看得十分透徹。他知道關隴貴族的實力要遠遠強于山東士族、南方士族等政治勢力的總和,他們在軍事上的實力恐怖之極,再加上關隴貴族有改朝換代的惡習,這樣的強大存在是任何一個皇帝都不允許的,遲早遭到楊堅一一清算。

  而楊堅在削弱關隴貴族實力之余,單憑皇家之力顯然是不夠的,他定然會扶持第二方、第三方、第四方勢力與關隴貴族抗衡,只有讓幾大勢力的實力消弱到對等了,皇帝才好居中調度。不過由于廉價書籍的出現,以及楊堅在禁書方面展現出現的強硬態勢,使楊堅和關隴貴族、山東士族、南方士族的權力之爭,變成了寒門與世家門閥爭斗。

  這種全新的政治格局的萌芽,終于讓坐山觀虎斗的裴矩坐不住了。他知道任由事態發展下去的話,裴氏不出二十年時間就會失去平衡關隴貴族和山東士族的價值;而失去了利用價值的裴氏要是沒有皇權的支持,必將慘遭兩大勢力的東西夾攻,那時候的處境可想而知。

  裴矩在與族弟裴蘊緊急商議之后,兩人迅速達成了共識,都認為裴氏繼續這樣冷眼旁觀下去,遲早朝著不好的情況發展,要是等到大勢已成時出頭,已經全晚了。所以當務之急是盡早搭上皇族這艘大船。

  只不過官場之上,在情況沒有明確之下貿然站隊,一直是最愚蠢的行為,萬一要跟錯了人,裴氏一口羊肉沒吃到,反而還要弄得一身臊。可是不站隊的話,日后同樣要吃大虧。

  裴氏本來也是可以直接緊跟楊廣不放的,然而他們在楊廣奪嫡之時,由于地位太低,在朝堂上根本沒有發言權;現在再向楊廣身邊表明態度的話,也不過是錦上添花而已,永遠享受不到楊素、蘇威、宇文述、史萬歲等人的待遇。

  但要是支持楊昭或楊暕爭下一任太子,還未登基的楊廣會怎么想?

  楊廣肯定會想“我楊廣連皇帝都沒當上、我楊廣只有三十多歲,你們就急著站隊了,是不是覺得我早死、是不是要搞死我?”

  有鑒于此,皇族這邊可供裴氏選擇的人,只有楊集這個煞星了。這不是說他們裴氏效忠于楊集,而是借楊集之勢,向楊堅和楊廣表明態度。

  楊集現在迅速崛起、羽翼漸豐,只要楊廣登基,那他在大隋王朝就會自成一派,屆時不僅成為楊廣制約楊素、關隴貴族等軍武勢力的中堅之力,也是抗衡高颎、蘇威等老臣的宰鋪之才。最重要的是楊集已經淪為孤臣了,而皇帝對于孤臣,先天就信任七分。

  裴氏要是和這種愣頭青交往,恐怕皇帝求之不得,因為這樣能夠壯大帝黨的實力,使皇帝手中的屠刀更加鋒利。

  只要楊集一直這般混蛋下去,那他始終是皇帝手中的利刃,他的一舉一動,始終代表著皇帝施政的風向標。若是真的到了勢不可為之時,裴氏再把勢力撤回也不遲,到了那一步,裴氏需要的名望,以及皇帝的信任都有了。

  書房之內,裴矩正和長子裴宣機閑聊當下時勢,裴宣機見父親有些心神不屬,識趣的將話題轉到今天的“家宴”,笑著問道:“阿耶是擔心衛王不來嗎?”

  “有那么一點點!”裴矩點了點頭,淡淡的說道:“賀若弼刺殺案、禁書令、寒士示威等等大事的發生,使朝堂上下、朝野內外把衛王當成了寒士領袖;這個名頭是很好聽,可世家和寒門之爭暗流洶涌、險惡異常,若無皇帝保駕護航、全力支持,若是皇帝向世家門閥妥協,第一個粉身碎骨的人便是所謂的‘寒士領袖’。如果他繼續找借口不來,那我就可以確定他是愚蠢的愚忠之輩,有小聰明、卻無遠見,也就沒必要在他身上浪費時間了;可他如果欣然前來,那就說明他也意識到孤臣難當,意識到需要盟友。”

  “可是,他明白來不來的重要性嗎?”裴宣機皺眉詢問。

  稍有一點官場的經驗的人都知道,楊集跳出來與世家門閥博弈,使皇權和世家門閥的一切矛盾沖突都集中在他身上了。等事情圓滿結束了,皇帝要么把楊集處理掉,籍以平息秋個層面的怨憤和矛盾,這就是所謂的‘狡兔死走狗烹’;要么棄而不用。如果事情不圓滿,皇帝最后以妥協收場,倒霉的仍舊是楊集。

  楊堅其實一直就是這么做的,當初推出‘四貴’,是讓世家門閥把目光瞄在‘四貴’身上,后來圣人除掉了虞則慶,不僅是因為他德高望重,更是因為他已經隱隱成了關隴貴族之首,而這樣的首領,素來是皇帝所忌憚的,在除掉虞則慶之時,剪除了一批關隴貴族中堅之力,可謂是一舉多得。再之后,又除掉了王世積,這也是一個信號,王世積是什么人?是高颎和楊勇的心腹大將,殺了王世積果然是高颎和楊勇,若非高颎早已自絕于世家門閥,豈能活到現在?

  還有蘇威也是起起落落,他每次倒臺,就會倒下一批人。之所以很快又爬上來,而不是徹底倒下,一方面是有真本事,另一方面是蘇威栽培桃李無數,在官場的人脈十分深厚。

  現在的楊集,何嘗不是楊堅鏟除世家門閥的利刃?如果他不會和文官結盟,而是始終在軍方保持影響力,極有可能是第二個虞則慶,而不是蘇威。

  裴矩點了點頭,說道:“他一定很清楚。”

  當初他在芙蓉園目睹楊集和賀若弼爭執時,只是覺得楊集沖動有余、干練不足、有點小聰明卻無遠見,對他挑釁賀若弼的行為有些不為以然;等到楊集和賀若弼對薄朝堂、據理力爭的辯倒了賀若弼、薛胄、柳述、薛道衡等人時,裴矩對楊集便多了幾分欽佩之意。

  但是欽佩歸欽佩,裴矩依舊不覺得楊集有什么了不起,相對于精明干練、城府頗深的朝廷大員,楊集在他眼中,依舊是一個初出茅廬、善于詭辯的后生小子。

  后來取得了輝煌戰功歸來時,裴矩對楊集的印象仍舊沒有變化,一個人再怎么會打仗,可如今不懂得權謀之斗,遲早會身敗名裂、命歸黃泉。遠的不說,就拿北齊的斛律光和高長恭、北周的宇文憲來說,這三人哪個不是當世戰神、哪個不是縱橫無敵的人物,可結果還不是無聲無息的倒在了政斗之中?

  如今的楊集能夠看到書籍對于皇權的價值,不但堅決的反對禁書令,而且在寒士示威之際,果斷把犯官名單公布出去,借寒士之力扳倒了不死不休的崔仲方、王隆、鄭善愿、張瑾,并且弄臭了博陵崔氏、關隴張氏,這才使裴矩正視起了楊集,將他視為同一個等級的人物。而楊集只公布兩家犯官名單的舉動,更是令他感到驚艷、贊嘆。

  可是正如裴矩最后說的那兩個“如果”一般,楊集要是依然不來,裴氏真沒必要浪費時間了。

  “阿耶,孩兒有點不太明白。”裴宣機猶豫了一下,又問道:“圣人重視重用衛王,誠然是把皇帝和世家的矛盾沖突轉給衛王。可他手中之權實在太大了,難道圣人就不擔心這把刀被太子弄死嗎?難道就不擔心衛王日后不遵太子之令嗎?”

  裴宣機的話代表了絕大多數官員的困惑,大隋王朝的儲君位置固然牢不可破了,可是誰都知道楊勇勢力未衰、楊諒蠢蠢欲動,然而楊堅對楊勇、楊諒置若罔聞不說,還弄出了一個實力雄厚的衛王楊集。難道嫌事情不夠大、嫌楊廣不夠麻煩?

  “如果在易儲前,誰說衛王有今天的實力,我第一個不相信,但現在我不會了。”裴矩瞥了兒子一眼,淡淡的說道:“難道你看不出大隋王朝稍微不慎,便會支離破碎了嗎?”

  裴宣機駭然道:“這,這這怎么可能?”

  “沒什么不可能的。”裴矩嘆息一聲,說道:“大隋王朝現在的處境和周武帝末期十分類似。說到底,還是圣人大刀闊斧的改革,得罪了太多人、太多勢力。”

  裴宣機恍然大悟:“所以圣人才重用皇族,畢竟自家人要可靠一些,是不是這樣?”

  “你說的只是一方面。”裴矩慢悠悠的喝了口茶,繼續說道:“另一方面是為新舊交替做準備,而張瑾用來威脅圣人‘小股賊寇’,正好給了圣人布局的借口,只要雍州、涼州、益州、幽州、兗州、揚州等地的兵權始終在太子系之手,那么并州的漢王即便鬧事,也處于四面楚歌的困境,成不了什么氣候。在政務方面,親王們要做的事情是治吏,這一治下來,皇帝名利雙收,而得罪世家門閥的卻是親王們。”

  “孩兒明白了。”裴宣機也悟了,他說道:“自古以降,無論是教育還是政治,都把持在世家門閥之手,而那些寒門庶子,不過世家門閥用來供給自己的農夫罷了,世家門閥要其生則生、要其死則死,豈有半點反抗余地?而沒有了世家門閥的支持,那些得罪了天下世家的親王們能成什么氣候?”

  這話說得固然是狂妄一些、難聽一些,但卻是不容反駁的至理。

  “王侯將相寧有種乎”這類話固然提氣,但實際上卻是糊弄百姓的口號而已。

  自古以來的皇族王侯,有哪一個是庶民?就算是天時地利人和促使某個妖孽一般的寒士風光無限,但他們始終缺乏雄厚底蘊和實力,最終也要湮滅在亂世之中。

  即便是漢高祖劉邦被記載為“出身農戶”,但實際也是胡扯。典籍中的“性格豪爽,不喜讀書”,便暴露了劉邦的家底。

  休要是秦末那個時代,便是如今的錦繡大隋,想要讀書都是難上加難之事,“農戶”哪有喜不喜歡讀書資格?就算你喜歡讀,你讀得起、讀得上書么?

  故而世家門閥,就是人上人!

  余者皆是螻蟻一般的存在。

  這就是實實在在的現實。

  就算活字印刷術的普及,使讀書的成本漸漸下降,但是可以作為造反底蘊的寒士人才,豈是幾年時間就能出現的?親王們沒有這個人才基礎,即便日后造反,也打不過代表正統的楊廣。

  裴矩欣慰一笑,“吾兒總算明白過來了。”

  這時,房門外傳來急促腳步聲,門房管事門口稟報道:“阿郎,衛王府管事回訊,說是衛王和衛王妃已經出門了。”

  裴矩聽說楊集把他的王妃也帶來了,先是為之一愣,緊接著便是大喜過望:“衛王果然是聰明過人、深有遠見。”

  裴宣機疑惑的說道:“何以見得?”

  “親王與外臣交往,終是容易惹人注意,對他和我們都沒有太多益處。”裴矩有些欣喜的說道:“誰都知道衛王是淑英的救命恩人,然而我們始終沒有表示過感激之恩,若是衛王單獨前來,感恩宴之說終歸有些牽強,如今他們夫婦來了,可信力自然大為增強。”

  說到這里,裴矩連忙向兒子吩咐道:“你去通知你阿娘、你夫人、淑英,讓她們盛裝以待,然后一家人都去正門迎接衛王夫婦,光明正大的表明這次宴會是為感恩而設。”

  “孩兒遵命。”裴宣機起身快步離去。

  裴矩這才站了起來,連忙叫人把禮服送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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