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座的都是天子近臣,對傅嘏幽燕之行的收獲并不陌生,多少聽說過一些。只不過今天是私宴,說得更直白,更嚴峻。
總結起來,傅嘏的觀點只有一點:不能后退,只能向前。
對中原來說,北疆是寒苦之地,丟了損失也不大。可是對鮮卑人來說,得到北疆的利益肉眼可見。他們不僅不會罷休,反而會因為實力增強而野心更大。
兩害相權取其輕。將他們擋在長城以北,才是最穩妥的辦法。
否則,大魏將步大漢后塵,被邊患耗盡最后一滴血,整個中原將淪為胡虜的牧場。
如今引以為傲的衣冠文明,都將灰飛煙滅。
說到最后,傅嘏語氣沉重地說道:“勝負成敗,就在這十年。若能守住邊疆,將鮮卑人控制在長城以北,則中原可得喘息之機。若形勢進一步惡化,鮮卑人在幽冀站穩腳跟,必成潰癰。今日之并涼,便是明日之中原。”
他還沒說完,傅玄已經落了淚。
他雖然生在中原,對北地沒什么印象,但身為北地人,卻對故土有著更強烈的感情。傅嘏的發言、語氣,也依稀有祖父傅燮抗辯于朝廷的模樣,讓他情難自抑。
王昶等人的心情也有些沉重。
傅嘏說的情況,比他們想象的更嚴重。
萬一真的讓鮮卑人坐大,太原、河東、河內都在劫難逃。
“伯玉,你這一趟關系到中原未來的安危,任重道遠啊。”王昶舉起酒杯,對衛瓘示意。“努力!”
衛瓘舉杯,向王昶回禮。“敢不從命。”
他的心情很沉重。
這次任務很重要,可是自己能完成嗎?他是沒什么信心的。
跟著天子出征數月,軍中的辛苦,他也算是嘗過不少。但跟著天子,與自己單獨行動,又不是一回事。他需要獨立面對問題,解決問題,不僅要面對陌生的地形,更要面對剛剛被擊退的羌人。
能不能活著回來,他都不敢保證,更別說完成任務了。
到了蒲子,向劉寬多要幾個好手做護衛。
——
鐘會很快就知道了衛瓘出使匈奴南部、劉憲入宮的事,原本因休沐而大好的心情頓時焦灼起來。
這都是他不愿意看到的結果。
他知道天子不愿意讓劉寬留在蒲子,所以想逼劉寬就范,跟著去京城做寓公,或者索性就逼反了他,斬草除根,順便再立一功。
三萬禁軍在此,殺劉寬輕而易舉。
但他剛剛休沐幾天,天子就改了主意,肯定是有人從中作祟,蠱惑天子。
也許其中就有自己的夫人呼延藥。
呼延藥想幫劉憲的心思幾乎寫在臉上。
鐘會去向母親說明情況,他要提前結束休沐,返回崗位。已經約好的客人沒時間再見了,只能由母親出面接待。
張菖蒲心疼的看著鐘會。“士季,我跟你講一個你父親的故事吧。”
鐘會不明所以,卻還是躬身領命。
張菖蒲說起了一段往事。
建安十七年,荀彧病逝于壽春。建安十九年,荀攸病逝。兩三年間,潁川荀氏兩大支柱倒塌,鐘繇成為潁川士人當仁不讓的領袖。
鐘繇當然是支持曹操的,但荀彧之死刺痛了無數人的心,他們迫切的希望鐘繇能夠主持公道,向曹操展示潁川士人的力量。
但鐘繇充耳不聞,他只是埋頭整理荀攸的遺書,也就是鐘會現在秘不示人的那部書。
眾人由期待到失望,由失望而憤怒,一度將鐘繇視為戀棧駑馬,想要另尋領袖。
就在他們忙碌的時候,鐘繇不動聲色的完成了布局,辟被曹操寄予厚望的沛國青年才俊魏諷為西曹掾。
“后面的事,你都知道了吧?”
鐘會點點頭。
他當然知道后面的事。
建安二十四年,魏諷作亂,牽連甚廣。
最有希望代替潁川人的荊州派受到重創,曹操培養鄉黨的希望也落了空,加上漢中、荊襄的戰事,奔波一年,最后病逝。
倉促繼位的曹丕只能依靠潁川人,重用荀彧子弟。
即使荀彧的嗣子荀惲并不支持他,反而和曹植交好,他也只能忍氣吞聲。
可以說,潁川人如今在朝野有如此大的影響力,一半歸功于荀彧,一半要歸功于鐘繇。
這里面的關鍵就是忍耐。
如果鐘繇像很多人期待的那樣奮起抗爭,或許他很快就會步荀彧后塵,被曹操拋棄。
當年的事情自然不會這么簡單,但母親這時給他講這個故事,用意卻很明確。
要有耐心,不能急。
“士季,你走的是一條險路,成則流芳百代,敗則身敗名裂,豈能計一時長短?天子年輕,又有主見,豈能聽計于你一人?不管你在不在他面前,他都會用其他人的。”
鐘會心里明白母親說得對,自己想獨寵是不現實的,只是不甘心就這么被人破壞了計劃。
“你當前最要緊的事,還是生兒育女,成家方能立業。你若無子嗣,孤身一人,了無牽掛,天子如何能信你?”
一提到子嗣的事,鐘會就有些頭大。
他現在看到呼延藥就有點怕,抬不起頭來,還怎么生兒育女?
他身邊倒是不缺女人,只要他愿意,想給他送女人的不要太多。但那些女人再多也是妾,生下來的也是庶子,不是嫡子。
只有呼延藥生的嫡子才有意義。
見鐘會神情勉強,張夫人沉下了臉,沒好氣的說道:“士季,既來之,則安之。你既然娶了呼延藥為妻,就算不喜歡她,也要有夫妻的樣子。我聽說,你這幾天既不肯吃她為你準備的食物,也不肯與她同房,卻在一些不相干的女人身上浪費精力。”
鐘會一驚,頓時漲紅了臉。
“阿母……”
蠻夷就是蠻夷,讀再多的書也不知禮,這樣的話也能隨便說?
“看來是真的了。”張夫人又生氣又心疼,伸出手指,用力一戳鐘會的額頭。“你啊,那點聰明全用在朝廷大事上了,卻忘了夫妻才是倫常之本,而身體更是本中之本。你身體這么虛,又不肯進補,怎么能行……”
鐘會被說得無地自容,連忙拱手求饒。
二十七歲的大男人了,還被母親這么批評,他實在有點受不了。
更何況說的還是夫妻之間的事。
他恨得牙癢癢,決定回去和呼延藥理論理論,讓她以后留意。
在母親面前說說也就罷了,萬一傳到天子耳中,那還了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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