眾人表過忠心之后，岳川還是搖了搖頭。
“我知道你們的來意，也知道你們的想法，更知道你們想要什么，想求什么。”
眾人一臉訕訕，不知如何作答。
“法不輕傳，道不賤賣……你們學我的道，又能付出什么？該不會只是拍胸脯、打包票吧？”
其中一名老者拱手道：“前輩，我等世代居于瑯琊，以漁樵耕讀為生，兼做行商賺取銀錢，也算薄有家資。我等愿奉上全部家產，只求傳授一二微末之道！”
其余人也紛紛表態，“我等甘愿奉上全部家財！”
錢是死的，人是活的。
錢是有數的，知識是無價的。
學會知識的人能賺取更多錢財，這是一個很簡單的道理。
這些人都是有眼光的。
岳川在路邊隨口說給王大郎的話都蘊含大道理，如果精心傳授，豈不是更加了得。
這種東西，哪里是錢財能買到的。
岳川笑了笑，“錢財？你們是太看得起自己，還是太輕視我呢？”
說罷，岳川起身向前走去。
眾人看到這一幕，瞬間慌了神。
“前輩恕罪，我等無意冒犯，只是我等身無長物，也只能拿出這么點錢財了。”
“前輩恕罪啊！”
岳川停住腳步，背對眾人說道：“我乘輕舟訪人間，人如江鯽逐功名。”
一句話，眾人齊齊愣住。
就連王競擇也滿臉驚愕。
他只知道岳先生大有來頭，卻不知道岳先生這般不凡。
乘輕舟訪人間。
這是何等的瀟灑，何等的飄逸。
滾滾紅塵，便如舟邊流水，蕓蕓眾生，便是水中游魚。
隨即，王競擇心中一陣慶幸。
人如過江之鯽，自己卻被老師選中，這是何等的機緣。
再看跪了一地的人，他們就如同環繞在舟邊的魚群，張大嘴、跳出水，只求上船，卻求而不得。
“前輩，我們……我們即便是江中游魚，可鯉魚尚能躍龍門，我們又何嘗不想力爭上游？”
“是啊前輩！我們也想力爭上游！”
“求前輩可憐我等！”
“哦？力爭上游？”
岳川轉過頭來，似笑非笑的看著眾人。
“那么，你們爭到上游之后呢？是不是筑起一道堤壩，攔住所有后進者呢？”
岳川并不反感所謂的名門望族、門閥世家。
畢竟他們祖上白手起家，累世積攢，才有了子孫后人的好日子。
三代人的積攢不應該被十年寒窗打敗。
但岳川深知所謂名門望族、門閥世家爭到上游之后的所作所為。
他們會壟斷人才選拔制度，斬斷普通人上升的渠道。
他們通過魚躍龍門變成龍，立刻就要壘一堵墻，防止后續的鯉魚躍龍門。
從舉孝廉，到九品中正，再到后來的科舉制。
本意都是給普通人改變命運的機會。
然而，這些機會總是被既得利益者竊取，甚至壟斷。
名門望族、門閥世家通過人才選拔體系成為“先富起來的人”，但是他們沒有帶動后富。
這也是后人對名門望族怎么都喜歡不起來，甚至深惡痛絕的原因。
最具代表性的就是黃巢了。
屢次參加科舉，卻始終落榜，只能眼睜睜看著那些不如自己的人，托關系、走門路，獲得官身，進入官場。
如果黃巢能考到功名，哪怕只是一個芝麻綠豆大小的官，他都會為大唐兢兢業業一輩子。
然而，沒有！
他連一個小吏都沒混上。
終于，他悟了！
待到秋來九月八，我花開后百花殺。
沖天香陣透長安，滿城盡帶黃金甲。
門閥世家積攢了上千年的底蘊，被黃巢一聲令下，屠戮殆盡。
那一年，黃巢雙手插兜，不知道什么叫“當官的”。
在之后的千年里，這群人依舊存在，但也只能是地主士紳，再也沒像他們祖先那樣，成為門閥士族。
這就是貪婪的后果！
當某個階層把持社會上一切資源，不給老百姓活路，黃巢便會應運而生。
瑯琊眾人看著岳川冷峻的面龐、森然的目光。
目光清澈，倒映著天光云影。
風云變幻。
一股恐懼從骨子里彌漫開來。
隱隱約約中，他們感受到了一種無法用語言表達的災難。
他們仿佛看到了滾滾的血河，看到了血河中沉浮擺動的尸骸。
那些尸骸無比的陌生，卻又無比的熟悉。
岳川眨了眨眼，從沉思中回過神來。
再看眼前眾人，一個個都虛脫的撐著地面，渾身濕透，仿佛剛從水中撈出來。
岳川沒有在意眾人的反應，而是自顧自的說了起來。
“你們渴求詩書，渴求才學，然而……我問你們一句……你們家中的藏書，會借給貧苦人家的孩子閱讀嗎？”
眾人沒有說話。
王競擇狠狠地補了一刀：“不會！”
說著，王競擇朝岳川躬身行了一禮，“老師，我們王家與他們也算是時代交好，甚至有著姻親的關系。但是十多年來，我向他們借閱書籍都無疾而終。即便肯借閱，也都帶著苛刻的條件，最后索性不借了。”
聽到這話，岳川哈哈一笑，用手指著自己說道：“我出身微末，祖上八代都是大字不識的貧農。我能進入學堂讀書寫字，要感謝很多和我祖上一樣大字不識貧農。”
“我能生在春風里，長在紅旗下，為中華崛起而讀書，全都托了文盲農民的福。是他們拋頭顱、灑熱血，才讓我有機會進入學堂，學習文字，成為一個有用的人。”
“所以，你們以為付出一些錢財，或者說幾句好話，就能讓我對你們青眼相看，傾囊相授？是你們太天真，還是把我想得太愚蠢？”
岳川的話讓瑯琊各大家族的老老少少目瞪口呆。
圣賢，不都是虛懷若谷的嗎？
這個圣賢，怎么一副小肚雞腸，斤斤計較的樣子？
圣賢不都是喜愛名聲的嗎？
我們這么多人虔心請教，他不應該欣喜若狂，欣然接受嗎？
而且，圣賢剛才殺氣騰騰，現在恨意滔天。
我們……似乎……好像……也沒有做過什么惡事啊？
瑯琊各大家族的人卻不知道。
岳川憤恨的對象不是他們，而是他們幾百年后，上千年后的子孫后代。
“前輩，請問如何才能成為您的學生，跟隨您學習圣賢之道？”
岳川嘴角微微勾起，聲音平淡的說道：“我這人，最講道理！你們要學我的學問，就要拿你們的學問跟我交換。”
“如何交換？”
“如果你們能說服瑯琊城所有家族，把家中的藏書悉數捐出，我便在瑯琊城講道十日，對你們傾囊相授！”
瑯琊眾人如遭雷擊。
這……這……這也太苛刻了吧……
然而，岳川豎起三根手指，“三天！我只給你們三天時間！三日之后，我便離開，另覓他處！”
（四更，作者孤舟牧云功德+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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