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板擺了擺手，“嗐，那里只有十來匹，有些都快要老死了，都是賣不出去的。”
葉寧語神色一亮，“我們去看看。”
老板十分不解，“那里的馬可……可不能跑路啊，有些老到站都站不起來，我養他們都是于心不忍……”
老板還未說完，幾人便朝著那個小棚走去。
越靠近小馬棚，里面傳出的馬嘶聲越發明顯。和這邊大棚里的聲音不一樣，那邊只有十來匹，聲音并不高亢，而是低沉短促，聽上去便知是老馬，甚至還有病馬。
葉寧語忘了一眼棚里的十多匹馬，它們花色各有不同，品相其實還不錯。
憑著數年的戰場經驗，她一眼便認出這十多匹里，有幾匹是戰馬，而且是當年十分威猛的戰馬。
只不過如今它們到了老年，站立不穩，不能再馳騁疆場，只能半躺在馬廄里了卻余生。
“前輩，你來看看。”葉寧語看著那幾匹品相上乘的，向麻子臉示意。
麻子臉依次緩緩走過每匹馬的面前，有的馬能站起來，便走動了兩步，發出一陣低沉的嘶叫。有的站不起來，甚至不能挪動，只抬頭看了一眼人，便繼續躺下。
總之，這里一片暮氣沉沉，大部分皆顯露出將死之態。
走了一圈，又是一圈，麻子臉的心一直很平靜，沒有蕩起半分漣漪。
“咴兒咴兒……”忽然，一陣長長的馬嘶傳入眾人耳畔，這聲音撕破夜空，似在悲鳴，又似在呼喚。
當聽到這個聲音時，麻子臉的步子一動，準備伸手撫摸眼前這匹馬的手也停在了半空。
他一抬頭，看向遠處。那里沒有馬棚，只有一片大大的空地。
“哦，那是練馬場，白天會把它們趕出去跑跑。”老板不知什么時候走了過來。
麻子臉直直往那片空地走，準確來說，是往那聲馬叫的地方走。
一開始，他的步子還是試探的，緩慢的。可當馬聲嘶叫得越發厲害時，麻子臉的步伐逐漸快了起來，開始小跑，以至于后來，步子竟如風般迅速。
馬場老板雙目圓瞪，“這……這是瘸子……？”
寧白二人和肖護衛似乎也意識到了什么，紛紛快速跟在身后。
當幾人循聲來到馬場空地時，不由深深吸了一口氣。
葉寧語看著那只躺在地上，渾身毛色黑得透亮的老馬，感慨萬分不知該說些什么。
毫無疑問，這是一匹步入垂暮之年的馬。準確來說，應該是一只腿邁入了閻王殿的馬。
它不像前面幾個馬棚那樣，全身皮肉緊實。甚至不像剛剛那群十多匹的老馬那般。眼前這一匹，比方才那些更老，更瘦，甚至更為奄奄一息。
它躺在地上，面前沒有草，沒有水，只睜著那雙渾濁的眸子，像是一個到了垂暮之年的耄耋老者，毫無波瀾地凝視著世間的一切過往。
麻子臉整個人僵在那里，他撲通一聲跪在馬前，顫抖地伸出雙手，緩緩撫摸上那雙眸子，顫抖的雙唇吐出三個字：大……魔……王。
在觸摸到馬頭的那個瞬間，許多清晰又虛幻的情形在麻子臉的腦海中逐一掠過——
“大魔王！”一個少年撫摸著一匹三歲的壯馬，欣喜之聲溢于言表。
“你若能馴服它，從今以后你就是它的主人。”一個慈愛的中年男子笑道。
“大魔王，你服不服？”少年仰頭，意氣風發。
“咴兒咴兒……”黑馬仰天長嘯，發出一陣長長的馬嘶。
“大魔王，今年的狩獵就靠你了，我們兄弟一起把這座山搬空！”少年一拍馬背，林中的地上落葉紛飛。
“大魔王，看到沒有，前方就是犯我大燕的敵人，我們去把他們打得落花流水！”
“大魔王，我們去洛水城救父親，他一定不會竄通草寇謀反！”
“大魔王，殺，給我殺！”少年的聲音已變得成熟，伴隨著刀光劍影，絕望而悲痛。
麻子臉的神態和動作已不受他自己的控制，一滴又一滴淚在滿是麻子的臉上串珠成線。
他將自己的臉靠在馬頭上，一時人臉和馬臉皆濕潤一片。
馬場老板看得驚呆了，他吞吞吐吐。“這匹老馬養在我這十多年了，按它的身體狀況早該死了，也不知道啥原因，一直拖著。我們前兩天還說要……要給它安樂死呢。”
聽到這話，麻子臉的雙眼猛然變得猩紅，他沖著身后的老板一瞪，整個人發出如野獸般的咆哮。如同一頭烈虎，又似一頭雄獅。
老板嚇得一哆嗦，雙腿發抖，一屁股坐在地上。
“你……你要是看中了它，我不……不要錢，送你。”老板被嚇得面無人色。
葉寧語和白承之也愣住了，他們亦從未見過這般反應的麻子臉。即便是在青鸞山上與他最為陌生的時候，最多只是淡漠，也不見他有這般吃人的表情。
“前輩！”葉寧語忍不住喚了聲。
“大魔王……”麻子臉再次喃喃，他捧著馬頭，目光里露出了久違的光亮。
原本雙眼渾濁的黑馬瞳孔不斷收縮，它朝著麻子臉吐出一口熱氣，隨后在他身上嗅了嗅。
“咴兒……”它發出一陣短促的嘶吼。隨即，它挪了挪前腿，試圖想要站起來。
一次，兩次，三次……似乎那四條腿太過瘦弱，支撐不起這副身體，它并沒有穩穩站起來。
“別費勁了，它躺了好幾年了，這種年紀的馬，站不起來了。”老板雖然害怕，可他還是好心提醒。
不過，寧白二人沒有聽到老板的話，憑著他們對馬的了解，他們知道，眼前這匹被麻子臉稱為“大魔王”的黑馬，正在拼盡全力站起來。
黑馬躺在地上，第四次，第五次，它又不停地挪著后腿。
麻子臉愣愣地看著這一切，沒有說話，亦沒有動。
無數聲低沉的馬鳴，無數次馬蹄滑過地面的聲音。地面，已經有了幾縷淺淺的血跡。
“大魔王，你躺著吧。”麻子臉實在不忍心，伸手重新撫上它的臉頰。
忽然，黑馬的一雙前蹄猛地顫動，隨著一聲長長的馬嘶，那匹躺在地上的老馬終于顫顫巍巍站了起來。
麻子臉一喜，“大魔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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