痛是什么呢?芮荷蕙好像還在痛,又好像已經記不得了。
而地牢就是這樣的地方,將她們變成不會痛的、順從的藥人之后,再將她們送去那些啃噬她們靈魂的、惡鬼的床上。
近些日子,她清醒的時間已經越來越少了,總是恍惚著就忘了自己身在何處,連自己是誰好像也要一同忘了。
如果她真得全都忘掉、變得與周圍的女子一樣,如果她不再記得要醒來,是不是噩夢、也就不再會是噩夢了。
可她又總是望著那緊閉的牢門,不自覺想起老道的話。
她想象著牢門被人推開,有人走進來救她于危難,總是想假裝自己還有著一絲的希望,能不作為惡鬼被宰殺好的食料、而是作為還能感知到痛苦的人而存在。
柳暗花明,她本以為黑夜的盡頭一定是黎明,可自從進了這地牢,牢門已經隔絕了全部的陽光,這里只有無盡的黑暗。
黑暗并不可怕,真正可怕的是沒有盡頭。
沒有盡頭或許也不可怕,真正可怕的是,她還奢望著那不存在的盡頭,是溫暖明亮的太陽。
她想祈禱結束這一切,無論那終點是看不到希望的救贖,亦或死亡對她也是種甜。
可她不知道該向誰祈禱。
她信仰的神仙真人,告訴她一切都會變好。
她信仰的神仙真人,又拉她落入這無盡深淵。
麻木遺忘、恍惚混沌也好,若還清醒,她怕是早就瘋了吧。
就這樣屈從于惡鬼吧,不要再想著從噩夢中醒來了……
當今日那些妖道,再次在所有女子腕上,劃下一道更深的傷口時,看著鮮血流淌滴落,她卻毫無死亡來臨前的恐懼,理智不存的腦袋中,即將解脫分明該是種喜悅呢。
她不知發生了什么,也已經沒有了能力思考任何反常的細節,可失血帶來的寒冷,卻偏偏又讓她在恍惚之中清醒了一剎。
她看到一直緊閉的大門,開了一道縫隙,而那縫隙正慢慢變大,直至填滿她的眼眶。
她跌跌撞撞地向那大門爬了過去。
爬入了大門之后,那看不到盡頭的黑暗。
無論什么都好,死也罷,活也好。
她只想再看一眼太陽。
她不知自己爬了多久,疲憊和寒冷不斷侵蝕著她最后一點力量,可黑暗的盡頭還是黑暗,她不知自己困在了何處,這里無門、亦無窗。
咚、咚、咚——
有人嗎?有人能聽到她嗎?
誰能告訴她,太陽真得存在嗎?還是黎明,只不過是她夢境中的幻想。
芮荷蕙已經不知自己是醒著、睡著、還是已經死亡,反正入目盡是黑暗,她甚至已經分不清自己的眼有沒有闔上。
她好像聽到了一個聲音,又好像那聲音也只是她的幻想。
就這樣吧,就這么死于黑暗吧,地獄中根本就沒有太陽,又哪里會有什么驅散黑暗的光?
可當無門的困室被打開了門,當那個頎長身影披著火光出現,她用盡最后力氣抬起的手,被毫不猶豫地握入了一只溫熱的手掌——
“沒事了,別怕。”
……她怕是真得瘋了吧,竟然在這無邊的夜幕之中,看到了太陽。
——————
安珞打開了暗門,在充滿血腥氣味的黑暗里,尋到了聲音的來源,一個匍匐在地上的身影。
火把的光照進了神像內部的困室,安珞從瘦弱的身形和枯雜的頭發上,看清了那是一個十六七歲的姑娘。
她的身上沾滿了血跡混合塵土凝成的泥塊、裸露的皮膚上遍布著青紫和擦傷,手臂上還滲著血。
她微微抬起手臂,向安珞的方向探來,鮮血流淌在覆蓋著灰塵的手臂上,沖刷出一道道蜿蜒的血痕,如同泥濘中掙扎開出的花。
安珞握住那姑娘的手,用自己的身體擋住了衣不遮體的姑娘,迅速在其手臂上一點、先止住了血。
她脫下自己的外衫,覆在那姑娘身上、將其整個裹住,又把了脈檢查了一下姑娘的傷勢。
那姑娘脈象浮若游絲,除了毒藥和連日受到的殘害之外,更嚴重的是長時間的失血。
她胳膊上最新的刀口,雖比其他舊傷還要深些,但好在并沒有切斷經脈。
不過體內的毒素,也影響了血液的凝固,連續幾個時辰的失血,即便速度不快,累積下來依舊已經使得她一腳踏入了閻王殿。
若是今夜,安珀沒有因為心生愧疚而找安珞坦白。
若是閔景遲和尤文驥,沒有在發現仍有女子未被尋到后,立時便送了信到侯府。
若是安珞沒有意識到這另一處密道的存在,或是沒有連夜趕來太清觀。
那這姑娘,也就真得再看不到黎明的到來。
下落不明的姑娘不止這一人,安珞猜到應是還有其他姑娘地下。
她迅速處理好那姑娘的傷勢后,便留了兩名官差在外面照看,其余人則跟著她又下了旋梯。
太白像下的旋梯,與三清像下除了旋轉方向不同外,并無太大的變化。
不同的,只有那姑娘一路爬上去時,留下的、長長的血痕。
眾人一路向下,進入最低端的大門后,果然見到了另一間、與三清神像下相似的地牢。
只是這一間地牢中,所有的牢門已經都被大門,其中被囚禁的近十名姑娘,都被帶到了正中的空地上。
空地上還有一只半人高的銅鼎,黑紅色的血液匯集了小半個鼎身。
這些姑娘的手臂上同樣被割出了傷口,但因為沒有固定,此時只有小半還依舊靠坐在大鼎上,鮮血依舊滴落到鼎中。
更多的卻已經看不出是否還活著,毫無動靜地癱倒在一旁。
安珞忙上前一一查看幾名姑娘的情況,以龔捕頭為首的幾名官差,也沉默地脫下外衫,罩在姑娘們身上。
地牢之中還有八名姑娘,除一人實在太過虛弱、沒有撐到他們到來便沒了生息外,剩下七人,安珞一一為其止了血,再交由官差將她們帶出地牢。
安珞動作得很快,待到她將最后一名姑娘的傷勢也處理好、交給一名官差后,地牢之中便只剩下了她和龔捕頭,她這才有了功夫查看這間地牢。
這間地牢乍看之下似乎和三清殿下的類似,都是兩側設有牢房,可再仔細看去,卻會發現,這間地牢右側的盡頭、還另設有著一道大門。
推開之后,是另外一個類似藥房的房間,而藥房再向外,是一條延伸向上的地道。
藥房之中,除了一些制藥的工具以外,角落中還擺放著幾只大箱。
龔捕頭上前打開箱子,發現箱中裝著的、是大量的瓷瓶和藥材。
他又拿出了其中一只瓷瓶查看,發面里面是一顆顆渾圓的丸藥。
安珞方一看到那瓷瓶便微微凝眸,認出了那上面熟悉的花紋,而瓷瓶中的丸藥,她亦不是第一次見到。
“……這是什么藥?”
龔捕頭看見瓷瓶中是丹藥,本還想倒出兩粒查看,卻被安珞伸手阻止了動作。
“別碰,是毒藥。”她說道。
雖然這毒是靠內服生效,但毒這東西,怎么說都是少碰為好。
龔捕頭已經見識過安珞是會醫的,聽她這樣講,自是信服地沒有再碰,兩人便又去查看藥房后方的地道。
龔捕頭站在地道口,舉著火把向里面望了望:“這地道是向上的,此處是還有其他的出口嗎?”
安珞側耳聽了聽,能聽到其中隱有風聲流動,這就說明這地道另一端,確實也是與外界聯通的。
“有,而且還不止一處。”安珞肯定地說道。
她想起今日白天時,那些大道士在哨箭響后、突然于觀內各處出現,應走得便是此處的地道。
“那…安大小姐,我們進去看看?”
龔捕頭提議著,又仔細觀察了一下那地道的坡度,在心中大略計算了一番。
“這太白殿同那隔壁西側的三清殿一起,正是這太清觀中心的兩座大殿,此處深度約有三十多丈,若這地道一直都是這樣的坡度……說不定還真是遍布了整個太清觀。”
安珞剛要答應,聽到龔捕頭后面這話卻是微微一頓。
她怔愣了兩秒,突然回頭看去,目光穿回藥房的大門,望向地牢左側的方向。
地牢中除了火把,并無其他光亮,安珞目光所及也只有一片黑暗,看不到多遠,她便干脆反身邁步,又重走回了地牢之中。
龔捕頭一愣,雖有些不明所以,但也還是提步跟上。
安珞快步橫穿了整個地牢,一直走到了最左側的盡頭,借著龔捕頭手中火把的光亮,他們發現那左側盡頭的牢房中,還有一具血肉模糊的尸體、赤裸地扭曲在角落。
“這也是太清觀原本的道士嗎?”龔捕頭微微一驚,也看出了這尸體、與白日那些被送到京兆府救治的真道士們十分相似,“可為何要獨獨將他一人,關在這邊的地牢?”
安珞湊近查看了一下那尸體,發現正如她所想的一樣,這尸體還未開始腐爛,顯然是才死了不久。
而尸體周圍大片的血跡、帶血和尖刀、一件完好的道袍和一團模糊的血肉,更是一點點串聯出了被她忽略、錯判掉的真相。
“因為他根本就不是被關在這邊的!”
安珞目光一凝,在周圍血跡之中迅速尋找了一番,果然看到一條拖拽形成的血痕,從左側的墻向開始蔓延。
她兩步走到墻邊伸手敲了敲,墻壁發出清脆的空響——又是一道暗門。
得益于最后開門的那人手上也沾了血跡,安珞很快找到了打開暗門的機關。
觸動機關后,整道墻壁縮向一旁,一間極其相似的牢房和地牢、如鏡像般出現在暗門另一端。
“這是!?三清殿下面的地牢!?這兩邊竟是連在一起的!?”龔捕頭瞠目道。
他隨即回想起兩殿之間的距離,果然發現,正是這兩邊地牢從旋梯底部的大門,再到這一道暗門處、長度的總和!
然而安珞卻根本沒有回答他的話。
她方一看清暗門對面確定了自己的猜測,腦中便如撥開迷霧一般,豁然浮現了許多、原本已經被她忽略了的細節……
——是這樣!?
——竟然是這樣!!!
“龔大哥!今早送往京兆府救治的那些道士們,此時在哪?!”安珞看向龔捕頭,飛快問道。
龔捕頭一愣,沒想到安珞突然問起此事,但還是下意識答道:“呃,在、在時仁堂……”
他話音未落,安珞已經反身就跑向了地牢的大門,直沖旋梯向上。
待到龔捕頭追到地面,卻見太白殿中,安珞已經不在了。
“人、人呢……安大小姐呢!?”龔捕頭喘著粗氣問道。
一官差忙上前扶住了他:“怎么了,頭兒?安大小姐剛才從下面上來、停都沒停就跑出去了,只朝我們喊了句‘告訴尤大人來時仁堂’。”
“時仁堂!?”
……
安珞以最快的速度跑出了太清觀,尋到了大門處的盜驪便翻身上馬,飛奔下山。
下山后不遠,安珞便遇上了帶人前來的尤文驥。
然而她此時根本無暇顧忌尤文驥,是以停都未停,直接從尤文驥一行人身旁越過,如同夜幕中一道黑色的閃電。
尤文驥也看到了安珞,但也是不等他開口,便直接被安珞略了過去、忽視了個徹底。
接到安大小姐派人送來的信兒,他便馬不停蹄地召集了人手趕來太清觀。
而此時,安大小姐如此急切地回城,定然是太清觀之中又有了什么新的發現,且事態緊急,這才會讓她甚至不能停下與他先交談一番!
尤文驥微微皺眉,也猶豫了一下,要不要直接回身去追安珞。
可也就在他猶豫的這會功夫,那道騎馬的身影已經奔出了他的視野,消融進了黑夜。
尤文驥看著安珞消失的方向,迅速思索了一番。
如今他對安珞也算很熟悉了,知道這安大小姐和子緩有幾分相似,都是思量周全的性子,太清觀留有值守的官差,那么安珞離開前……一定對那些官差有所交代。
尤文驥很快便想清楚了這點,立時便做出了決定:“走!先去太清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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