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天熱了一整個白天，到這會兒，忽然起了風。這里的草坪今早才做了個一番整理，夜風卷起青草味，吹得人心里癢癢的。
傅誠深低垂著眼，眸光一瞬不瞬地看著洛希。
她剛才問他，是不是要負責？
雖然是開玩笑的語氣，對他來說，卻也算是一個合適的機會。
他伸手，雙手不容抗拒地按住她的肩頭，只覺得她身形格外纖瘦，仿佛再用點力，就會承受不住似的。
他的力道就使得十分小，神色格外認真且虔誠。
“嗯。”
他答她的話，“我應該對你負責。”
洛希一抬頭，就撞進他深情款款的眸色中，險些受到他的蠱惑。
她忙把頭偏開，抬手去拂他的手。
一掙，也就掙脫了。
她往后退了兩步，聲音沒什么波瀾地答他：“不用了。”
別人知道她和他結過婚，理所當然會以為他們發生過關系。
他那時候不在乎別人會怎么想她，一早就打定了主意要離婚，現在再說負責什么的，聽起來難免可笑。
她還是第一次知道，原來婚姻不需要負責，和陌生女人上床才需要負責。
“為什么？”傅誠深問她。
他追上來，卻在接觸到她的冷淡目光后，腳步生生止住。
洛希扯了扯唇角，笑他：“傅先生說的負責，具體指的是什么？和我結婚嗎？如果結婚算是一種負責的形式，那么傅先生已經對我負過責了。只是，我們性格不合，沒辦法繼續維持婚姻關系了。”
傅誠深抿了抿唇，耐著性子和她解釋：“我之前不知道那晚的女人是你，所以才會說那些要和你離婚，讓你騰位置給陳蕓的混賬話。現在既然知道搞錯了，當然要糾正錯誤。離婚，并不是因為和你性格不合。”
“傅先生的意思是說，如果一開始就知道是我，你就不會和我離婚？”
洛希淡淡笑著問他，眼睛彎起來，閃爍著頭頂的燈光。
傅誠深不假思索地點頭：“自然……”
她笑意更盛，眼睛幾乎彎成了月牙形：“傅先生何必自欺欺人？如果一開始就知道是我，你只會覺得我處心積慮，為了貪圖你的錢，故意設計你，和你發生關系，是個寡廉鮮恥又貪得無厭的女人，”
她的話一針見血戳到了他的痛處，也是他這段時間反反復復回想，時時刻刻煎熬的過往。
他一時，竟不知道要怎么開口反駁她。
她頓了下，繼續出聲，聲音平靜地仿佛在闡述別人的事情：“在你這里，我從來沒有得到過應有的尊重。你把我當做賣笑的玩物，說送人就送人了，雖然后來你又打牌把我贏回來，但是，傅誠深，你有想過我當時的心情嗎？你招待馬歇爾的那天，不是還叫了幾個‘公主’嗎？你注意到她們當時看我的眼神了嗎？”
傅成琛沉默了好一會兒，試圖為自己解釋：“我并不是真的想把你送人，我只是……想逗逗你。”
“抱歉，你的幽默感，我體會不到。”
洛希冷冷的回答他，“我跟你說過吧，我也是受過良好教育的，也有疼愛我的家人。雖然我從小沒有得到過父母關愛，可我姑姑她給了我足夠的愛，在認識你以前，我其實還算挺順風順水的。那時候，我反思過自己，覺得是我對你逼婚，惹得你討厭我，才會那樣對我。可你現在說，你只是想逗我？傅誠深，你不覺得，你的話，太可笑了嗎？”
她視線冷得不行，大夏天的，竟讓他后背發涼。
她直直看著他的眼睛，聲音誠懇無比，道：“請你以后，也繼續討厭我吧。要對我負責之類的話，再不要說了。”
傅誠深雙手垂在身側，握得十分用力，臉上卻笑得風輕云淡，問他：“所以，你這是在，拒絕我？”
洛希用力點點頭：“算是吧。”
“想好了？”
他挑著眉看她，這個動作讓他看起來，異常的帥氣，“我以前就說過，江城想要嫁給我的女人很多，這次，是我給你機會。”
洛希朝他客氣地笑了笑：“誰想嫁就嫁吧，我嫁過一次，這次，不想嫁了。”
“好。”
他答應的很爽快。
洛希心里舒了口氣，以為他終于要放棄了。
想著她拿了蔣諾昀的戒指，卻還沒和他好好談過，就有點心猿意馬，忍不住探頭往屋子里看了看。
哪里能看到人影？
被傅誠深看見了，惹得他也勾著唇角笑出來，問她：“你不想嫁給我，卻想嫁給蔣諾昀？你想好了，正要嫁給他，以后見了我，就要喊一聲大舅舅了。”
洛希”嗯“了一聲，心不在焉道：“我只是想和蔣醫生交往一陣先看看，至于以后會不會結婚，我還想不到那么遠。”
她覺得自己把話說得夠清楚了。她很少跟傅誠深能平靜地交談這么久。
誰知他依然攔著她的路，不打算放她走，卻也一言不發，沉默了好一會兒。
周圍一片靜寂，靜得人心里發慌。
半晌，他意味深長地問她：“蔣諾昀比我好？”
這個問題著實把洛希難住了。她不知道該怎么回答。
或者說，她壓根想不到，一向自視甚高的傅誠深，有一天竟然會拿自己跟小輩作比較？
她認真地想了好半天，老老實實搖頭，答他：“要看哪方面。論賺錢的能力和社會地位，蔣醫生不如你。”
他頂著她的眼睛，等著她后面的“但是”，眼神沉沉的，有點嚇人。
果然，她頓了下，“但是”就出來了。
“但是，蔣醫生的脾氣比你要好，他待人接物，一向都是客氣細心又有耐心，和他待在一起，不用想的太多，很輕松。”
她這樣不遺余力地夸贊蔣諾昀的脾氣好，不就是在指責他脾氣不好么？
傅誠深自嘲地笑笑：“知道了。”
洛希猜，他這意思是，被她說服了？
她等了一會兒，見他再沒有任何表示，只好自己先提出來：“那，我先進去了。傅先生，再見。”
他看著她，笑了笑，也說：“再見。”
她越過他，徑直往屋子里面走，腳步絲毫沒有停留。
傅誠深轉過身，一瞬不瞬地目送她離開。
之前定好時間燃放的煙花恰好在這一刻被點燃，天空被照得宛如白晝，大朵大朵絢麗的煙花在夜空中肆意綻放，隆隆聲震耳欲聾。
她在一片絢麗中，徹底消失在了他的視線里。
從始至終，都沒有回頭看過他一眼。
這場景忽然讓傅誠深想起來，就在不久前，他們還住在一起的時候，她為了趕第一班的公交車，每天都很早的出門。
那時候，他就坐在客廳的沙發上，一邊看財經新聞，一邊等她離開。
她經過他身邊的時候，會小聲和他說：“傅先生，再見。”
出門的時候，也會回頭，再看他一眼。
眼里仿佛有光。
而他，一次也沒有回應過她，沒有和她說過一次“再見”。
他那時候，巴不得她出去了，就不要再回來，最好，從他的生活里徹底消失。
那時候心里的期望，今天，終于實現了。
他一動不動站在草坪上，仰著頭，看了許久的煙花。
這場煙花本就是為她準備的，既然她沒看到，那就由他，幫她看完吧。
夜空中熱鬧的不行，但這份熱鬧卻是短暫的。
喧囂之后的寂靜，反而更顯凄涼。
他默默地等煙花燃放結束，然后轉身，離開了莊園。
從莊園回江城的路很通暢，他卻開得很慢，握住方向盤的手在輕微地顫抖。
快進江城的路口，他的手抖得厲害，不得不把車子停在路邊，緩了好一會兒，拿手機給李顯打電話。
“過來，接我。”
半小時后，李顯循著他車子的定位找到了他：“傅總。”
“嗯。”
他從方向盤上抬頭，眼里寫滿了疲憊，聲音也懶：“有熱牛奶嗎？”
“您等一下，我馬上去買。”
這里偏僻，找不到自動售賣機。李顯找了好久，才在路邊找到一家很小的商店，里面的東西也大多是沒聽過的牌子。
他挑了盒牛奶，多付了一點錢，請老板用熱水把牛奶溫熱了，一路跑著送回去：“傅總，熱牛奶。”
傅誠深接過來，把吸管插進去，插了幾次都因為手抖得厲害，沒能成功。
最后還是李顯拿過去，幫他插好了吸管。
他喝了一大口，熱乎乎的液體一路流進胃里，在莊園時就冷透了的身體也逐漸暖和了起來。
他已經很久沒有喝過熱飲了，大約，是從洛希走了以后。
更沒有再喝過熱牛奶。
250ml的牛奶，他一口就喝完了。緩了好一會兒，自己坐到了車子后排：”你來開車，送我回去。“
李顯坐到駕駛位上，請示他：“傅總，要回老宅嗎？”
明天是他和陳蕓的婚禮，按照傅老爺子的安排，他需要從傅家老宅出發，去酒店接陳蕓，等完成了結婚典禮以后，再和陳蕓一起回老宅。
算是讓新媳婦認祖歸宗。
他和洛希結婚時壓根就沒辦婚禮，這一套流程自然就省了。
傅誠深靠著椅背，疲憊搖頭：“不回。去別墅。”
“那，明天的婚禮……”
傅誠深掀著眼皮子，冷冷瞪了他一眼。
李顯通過后視鏡看見了，立刻閉嘴，麻溜地啟動了車子。
再長的夜晚終將過去，白晝再次來臨。
天剛蒙蒙亮，陳蕓婚禮的直播間里，就已經擠滿了上萬人。
彈幕里刷滿了對新娘子的祝福。
而陳蕓，也早就打扮得端莊華麗，對著鏡頭露出來幸福的笑容，滿心歡喜地等著她成為傅太太那一刻的到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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