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希和傅誠深并肩走在看守所外面的步行道上，路很窄，他們不得不并肩走在一起，靠得很近。
陽光透過稀疏的云層，灑下斑駁的光影。兩人的腳步聲回蕩在空曠的街道上，演奏著一首寂寥的樂章。
傅誠深人高腿長，為了配合洛希的腳步，一直走得很慢。他低著頭，沉默地看著兩人的身影在陽光下交錯。
影子彼此依偎，親密無間，可實際上，他們雖然近到可以聽見彼此的呼吸聲，聞到彼此身上淡淡的香水味，卻無話可說，不知道該從何談起。
他莫名有些煩躁，不由地從大衣口袋里掏出煙盒，點燃了一支煙，煙霧在寒風中飄散，仿佛他的思緒一樣難以捉摸。
洛希幾不可見地皺了下眉頭。
他看見了，立刻把煙掐滅：“抱歉。”
“沒關系。”
洛希搖頭。江城的冬天比帝都暖和多了，她從帝都趕過來，身上的白色的羽絨服來不及換下，這才走了一會兒，便感到了一些燥熱。加上身邊的傅誠深實在是個難以忽視的存在，她有些莫名地焦躁。
“洛希，你……”傅誠深開了口，卻發現自己的聲音有些沙啞，“對不起，我之前那樣對你。”
洛希默默地看著他，目光深邃而復雜：“你沒必要道歉。”
他認錯了人，對于陳蕓的一切維護都是出自于他那時候的承諾。這本是無可厚非的事。
他并不是針對她，只是她自己倒霉，好巧不巧正好站在了陳蕓的對立面。
傅誠深搖搖頭，沉聲道：“還是要向你道歉的。一來我認錯了人，讓你受了太多不必要的委屈，本身就是我的錯。二來，我好像，還沒有正式向你道過歉。”
“那好吧。你的道歉，我接受了。”
洛希輕飄飄地說，“傅先生如果沒有別的事情了，我就先走了。”
傅誠深抿了下唇，有些不安地去拉她的胳膊。
被洛希很輕易地躲過。
他尷尬地縮回了手，喉嚨更加干澀，張了好一會兒口，才擠出點聲音：“那晚……”
洛希立刻搖頭，神色很疏離：“那晚的事情，對你，對我，都不過是一場意外而已。我和你發生關系，并不是我自愿的。相信那晚的你，也不是出自本意。對于那時候的你而言，隨便哪個女人都可以，只不過是我倒霉，剛好撞上了。我從來沒把那晚的事放在心上過，傅先生又何必一直糾結在這件事上呢？”
傅誠深眼里好不容易升騰起的一點光，在此刻徹底湮滅了。他那雙眼睛仿若寒潭，一點波瀾也沒有。
他張了張口，有些艱難地說：“可是那晚，我承諾過你，會給你補償。”
洛希笑了笑：“補償是嗎？補償可以是很多種形式的，傅先生之前借錢給我，對我而言，就是一種補償。還有你好幾次救我，何嘗不是對我的補償呢？如果傅先生執意要做一個守信用的人，那我告訴你，你已經做到了。不用再覺得虧欠我了。”
她的話說的很動聽，如果放在其他場合，他會覺得她是一個很善良，很懂得為別人考慮的好女人。
可是不一樣。此刻，他清晰地知道，她說這些話，只是為了劃分清楚和他之間的界限，徹底打消他再來找她的念頭。
他心里有些急，更有些凄涼，還有些生氣。
他什么時候這樣低聲下氣地求過人？可偏偏，在她面前，一而再再而三地受到冷遇。
心口的郁氣讓他產生了一絲沖動，忍不住想要抓住她的手，不管她怎么掙扎，先把她帶走再說。
哪怕是把她囚禁在他身邊，也好過每次小心翼翼地想要見她，卻只能看到她疏離厭棄的表情。
可當他低頭，看見她臉上冷淡的表情時，心里所有的沖動都煙消云散了。
那樣做，只會讓她越發討厭他而已。
他不想讓她討厭，更不希望她不快樂。
所以，他只是淡淡地開口，眼底帶了幾分懇求：“可我補償的……還不夠。我可以給你更多。”
他頓了下，語氣里甚至有些卑微地繼續道，“當然，我這樣說，并不是要求你回到我身邊。不管你以后和誰在一起，小諾昀也好，或者是別的男人也好，洛希，我只是想讓你知道，是我虧欠了你，你需要我的時候，我隨時可以伸手幫你一把，沒有任何條件。只要你開口……”
“不用了。”洛希冷淡地打斷他的話。
她沖他笑笑，笑意不打眼底，“或許傅先生情急之下忘記了，那我再提醒你一次。我已經不是從前那個沒有背景也沒有錢，隨時可能被人欺負的洛希了。我的媽媽是陸薇楠，傅先生可以給予的一切，現在的我，也不難得到。至于那些我得不到的東西，恐怕傅先生也不舍得割舍。”
“會給。”傅誠深立刻道，“只要你開口，不管是什么，我都愿意給你。”
洛希覺得好笑極了。她一直都知道傅誠深是個冷靜、理智的人，從沒見他為了什么事情失去過理智。
連結婚這樣重要的事，對于他來說，都更像是一項任務，一種穩定股價，拉攏股東的手段。這樣的人，怎么可能會是戀愛腦？
他理智又冷靜，每一步都計劃得井井有條，做一件事都帶有極強的目的性。就比如他現在極力挽回她，誰又能保證，他是真的出于對她的喜歡，還是因為她是陸氏集團的繼承人呢？
“如果，我問你要傅氏集團呢？”
她故意這樣說，用來堵傅誠深的嘴，“你會為了我，放棄整個傅氏集團嗎？”
傅誠深沉默半晌，認真看著她的眼睛，說：“如果我說，我會。你相信嗎？”
“不相信。”洛希干脆利落地回答，“傅先生，有些話，嘴上說出來容易，實際上根本做不到。所以，以后你也別輕易許給別人什么承諾了。”
她抬手去看表，新買的腕表小巧而精致，陽光一照，閃爍著鉆石的光芒。
傅誠深認出來，這是新出的一款限量款情侶表，洛希手腕上帶著的是女款，那么男款……
大約在蔣諾昀手上。
他移開了視線，不想再看，再想。
“傅先生，我今天來見陳蕓，是因為我是陳蕓案件的報案人。盡管洛慧娟并不是我的姑姑，但陳蕓謀害她的罪名依然成立。我只是為了配合警方的審訊工作，現在我的任務已經完成了。至于案情后續的審訊和審判，我相信法律的正義。”
傅誠深也不知道為什么，她明明對待他的態度，和一個陌生人無異，可他依然仔細聽著，生怕漏掉了哪個字。
甚至，還配合地點頭。
洛希繼續道：“另外，警方也告訴我了，你并沒有協助陳蕓潛逃或是轉移，在陳蕓這件事上，我一直錯怪你了，我也向你正式地道歉。”
傅誠深看著她，一時間無言以對。她很客氣，客氣地讓他心慌。
“不用道歉……”
洛希打斷了他，“當然，我也可以給你一些補償，一些在我的能力范圍內，物質上的補償。至于其他的，我給不了。我還有事，先走了。”
說罷，她轉身離去，留下傅誠深站在原地，看著她的背影漸漸消失在街角。
他知道，她現在的行程忙碌又充實，每一天都被安排得滿滿當當的。
所以，當她不想再和他相處的時候，便可以用“有事”作為理由，完美無瑕地打發他。
就像，在很久以前，他用來打發她的那些借口一樣。
風水輪流轉，那時候的他絕對想不到，他也會有今天。
……
洛希這次江城之行后，有大半年的時間，都沒有再去江城一次。
期間，安警官聯系過她一次，告訴她，陳蕓對謀殺洛慧娟的罪行供認不諱。作案時間，作案工具，包括她在網絡上購買醫院保潔制服和萬能門卡的渠道，全部對應上了。
“接下來就是走流程了，起訴，審理，宣判。最遲到年底就會有結果，根據我的經驗，就算不是死刑，也是十五年以上，乃至無期徒刑。你一直都沒有放棄過為你姑姑申冤，等判決書下來，你姑姑在九泉之下，就可以瞑目了。”
洛希在收到這條訊息的第三天，回復了安警官：“謝謝。可以再麻煩您一件事嗎？”
對方回復她：“好，你說。”
“等判決書下來的時候，麻煩你復印一份，替我帶到洛慧娟的墓前，燒給她，讓她知道。”
安警官答應了，卻也有疑問：“你怎么自己不去告訴你姑姑呢？是不方便嗎？”
“我已經離開江城了，不太方便回去。”
安警官對她的印象很好，只覺得她是個很可憐又很堅強的女孩，想著既然她在江城已經沒有親人了，離開這個傷心的地方，重新開始新的生活也沒什么不對。
“好。祝你前程似錦，生活幸福。”
“謝謝，也祝安警官工作順利，生活幸福。”
她和安警官的聯系，便止步于此。
至于最后的審判結果是什么，陳蕓到底是死刑，無期還是十幾年的牢獄之災，洛希已經不關心了。
只是，她以為自己不用再去江城這個判斷，還是做早了。
秋天的時候，蔣諾昀邀請她去江城吃蟹，并且特意叮囑了一句：“我媽媽想要見見你。”
肖琦早就見過洛希，現在特意提出來，蔣諾昀還鄭重其事地把原話轉達給她，這個“見”字，就顯得格外意義非凡。
洛希考慮了兩天，答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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