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名小說網 > 怪談異聞 > 第315章 李阿姨發威
    包廂里只有一家三口。他們三個加起來都要兩百歲的人了,這會兒卻是誰都不知道該做什么,誰都沒有說話。

    這樣的場景,也的確是常人一輩子都不會遇到的。

    黎清輝淚水模糊了雙眼,腦子里一片空白,像個小孩子,只知道哭。

    這大概也是孩子在父母面前最真實的表現了。

    嬰兒時期不用說。許多兒童本能地會選擇在至親面前委屈痛哭,在陌生人跟前反倒是特別堅強。隨著年齡增長,這樣的坦率時刻也會減少。等到孩子有了自己的孩子,更不可能在衰老的父母面前表現出這種脆弱了。

    黎清輝卻是壓抑不住自己此刻的情緒。

    他像是一個受盡委屈的孩子,終于看到了能為自己遮風擋雨的人。

    他沒有哭出聲來,只是淚水流個不停。

    外頭的服務員見里面沒有吵起來,黎清輝背對著門,可能是在和自己的老母親說什么,氣氛還挺平靜的,就稍微放心了一點。他有自己的工作,看了一會兒情況后,就回到了前臺。

    包廂中,黎清輝也哭得差不多了。

    李叔心存愧疚,又是心疼得不行。

    自己的親兒子,看著他一點點長大,一點點成熟,又一點點長出白發和皺紋,現在陰陽相隔,他又哭成這樣,怎么可能不心疼呢?

    黎清輝這一哭,李叔也是回憶起了黎清輝小時候。

    他這大兒子,從小就聽話、懂事。還是小小一個娃娃的時候,就不讓他們操心了。其他人家的孩子摔了碰了,會哇哇大哭。他就自己爬起來,還知道自己拍拍衣服上的塵土。

    小時候的黎清輝自然也有哭的時候。

    他兩個妹妹生病、難過,可憐地小聲哼唧著,眼淚汪汪,他就會跟著哭。那是急得掉眼淚。

    李阿姨脾氣著急,不分青紅皂白先開口訓斥的時候,他也會哭。那是委屈地掉眼淚。

    李叔忙于工作,隔了好些時日才歸家的時候,他同樣會哭。那是難得地、撒嬌地哭。

    ……

    李叔對大兒子每次哭泣都記憶深刻。畢竟,他從小就不是一個愛哭的孩子,不是一個讓父母煩惱的孩子。僅有的那幾次,足以讓李叔銘記了。

    所有那些哭泣,卻都不如眼前這一幕來得洶涌。

    李叔心中微微抽痛,站起身的時候,身體都有些踉蹌。

    父子兩個相對,兩人的眼睛都是泛紅的。

    黎清輝之前只是情感發泄,腦海中什么都沒有想,這時候才想起李叔去世前后的種種事情。

    眼淚又涌了出來。

    他很委屈,很感動,真正的百感交集。

    他有很多話想要對李叔說。

    可他這個當兒子的,從來不是父母貼心小棉襖。雖然承擔了更多的家庭責任,卻也少了和父母袒露心扉的機會。

    李叔也不是那種能言善道的人。他同樣百感交集,一時間想說的話太多了,卻是不知道從何說起。

    是該先交代交代自己死后的經歷?還是該說說他接下來的打算?

    應該要給兒子好好講講這死亡后的規矩吧?

    哪些規矩是該說的,哪些是不該說的……那些危險的事情就不要說了,免得兒子擔心……

    李叔在這一瞬間思考了很多,只是,他一張口,說出來的話干巴巴的:

    “你……你過得好嗎?家里面的事情都落到你肩上了。你媽現在一個人,你要照顧好她。”

    黎清輝用力點頭。

    這樣的話,他不是第一次聽李叔說了。

    他剛工作的時候、剛結婚的時候、剛有了一對雙胞胎的時候……李叔對他的期盼總是這些,數十年一成不變。

    他是長子,他是大哥,他要照顧好家里……

    兩父子可謂是感動得不行,胸中情感澎湃,很長時間都無法平復了。

    他們是性格相似的父子。

    李阿姨可不是這種性格的人。

    “好了好了,死了還是說這些,你累不累啊?我一個人好好的,手腳都好好的,身體也好好的,你擔心什么啊?你活著的時候,還不是我照顧你。說得好像你給我做牛做馬伺候著一樣。是我做牛做馬伺候你們老黎家幾十年。”李阿姨不客氣地說道,嘴巴跟機關槍一樣,叭叭叭地往外射子彈,“兩個大老爺們,就知道哭。快擦擦。哭成這樣……你們演電視劇吶?電視劇里那些演員都沒你們演得好。”

    李阿姨一邊嫌棄著兩父子,一邊給他們抽了紙巾。

    李叔仍是老樣子,被李阿姨一數落,就覺得面子上掛不住。他不哭了,板著臉,訓斥道:“你這說的什么話?我不是擔心你嗎?兒子看到我,哭又怎么了?男兒有淚不輕彈,只是未到傷心處。”

    “行行行,你有文化,你會念詩,我一個文盲,說不過你。”李阿姨敷衍著,直接伸手,粗魯地紙巾抹了李叔的老臉,“你這滿臉的褶子,還哭。臉上的褶子都成水溝了。”

    李叔從李阿姨手中搶過了紙巾,自己隨便擦了擦。

    李阿姨對兒子也不溫柔,還干脆就不管不問,直接讓兒子自己擦眼淚。

    黎清輝略有些不好意思,埋下頭,擦掉了臉上的淚水。

    兩張紙巾還不夠。

    父子兩個收拾了一會兒,也整理好了心情。

    李阿姨讓黎清輝在旁邊坐下,比李叔這個當事人還要有當事人的派頭,很是高姿態地說道:“你也看到了。你爸現在就這樣了。這事情,知道的人越少越好。不然我們家要被煩死了。你爸也要被人煩死了。”

    黎清輝這時候有些發蒙。

    他看看李叔,再看看李阿姨,意識到了一點問題。

    他的猜想似乎不太對。

    他眼神、臉色一露出來,李叔和李阿姨就察覺到了。

    “我現在……我死了之后,就找了份工作。”李叔謹慎地說道。

    黎清輝驚奇地問道:“工作?下去了也要工作嗎?”

    這個“下去了”是什么意思,不言而喻。

    黎清輝當李叔是下了地府,今天是找著機會回來看望他們了。

    他還在心里算了算時間。

    頭七、七七都過了,冬至還沒到,這個時間,不尷不尬的。

    黎清輝很快就想起了陳珺英提過的年輕人。

    難道是他媽請托到了高人,幫忙將老頭子從地府帶上來了?

    這是最符合黎清輝幾十年人生經驗的一種可能性。

    當然,這份經驗,屬于道聽途說各種迷信故事后,建立起來的混沌模糊的世界觀。

    李叔將黎清輝的想法猜了個七七八八。

    要不是親身經歷,他多半也是這樣想的。

    這世界上要真是有科學無法解釋的事情,那就是還有個和人間相對的陰間吧。

    也頂多是有個陰間了。

    神鬼之說,李叔不信。托夢、緣分,他倒是信的。

    李叔這時候才開始考慮這整個“死亡后的世界”。

    本來,他就不準備將所有的事情都告訴給黎清輝。現在,他多了個選擇。

    “嗯……”李叔含混地應了一聲。

    李阿姨斜眼看著李叔。

    “是那個小伙子嗎?居委會的小陳說有個年輕的小伙子……”黎清輝追問道,看向了李阿姨。

    李阿姨哼哼著,沒回答。

    黎清輝縮了縮脖子。

    他看出來,他精明能干了一輩子的老母親已經發現了端倪。

    李阿姨是絕對不會同意自己兒子找人盯著自己,還查自己行蹤的。

    正說到這話題,黎清輝的手機就響了。

    派出所來了電話。

    民警跑了一趟,還沒找到李阿姨呢,連黎清輝這個報警人也找不見了。

    黎清輝很是歉疚地給人賠不是。

    他這是浪費警力了,害了許多人白忙活一場。

    “……哎,對,我媽已經找到了。沒有、沒有,沒有被騙。啊,呃……那個人啊……”黎清輝沒想好說辭。

    總不能向警察坦白,他們家搞封建迷信,還搞成功了吧?

    雖然說不清楚原因,但黎清輝下意識就想要隱瞞。

    這事情,可以當做茶余飯后的閑談,就是告訴同事、朋友,乃至于居委會的小陳,都沒問題。告訴警察……總覺得怪怪的……

    黎清輝一卡殼,電話那頭很有經驗的民警就知道不對了。

    “黎先生,你們現在在哪兒呢?我們這邊出警都是有記錄的,我們得到現場確認好了情況,才能回局里。不好意思啊,這是我們工作流程,要麻煩你們配合一下。是在KTV嗎?之前你提到過KTV……”警察試探著。

    詐騙案的受害者,不少都不樂意配合警察辦案。

    有些是怕警察介入,詐騙犯被抓,他們就不可能拿回本錢了;有些更是思路清奇,知道是詐騙,卻覺得這就跟炒股一樣,自己“低買高賣”,及時“清倉”,不會有損失,反倒能從詐騙犯那里“騙”到他們引人上鉤用的一些利息;再有的,就是希望瞞住家人,不敢宣揚被騙的事情……這種種情況中,還不乏那種,一家子原來只有一個人上當,逐漸拖人下水,全家都跟著深陷泥潭的情況。

    警察懷疑,黎清輝現在就遇到了這種情況。

    這個他們以前沒遇到過、現在都還沒見著嫌疑人的新型詐騙,可能已經將黎清輝給忽悠住了。黎清輝大概已經不覺得自己的老母親是被騙了,反而想跟著“投資”了。

    事實上的情況,也差不多。

    黎清輝自己腦補了一番,雖然和現實差距甚遠,但他也接受了李叔目前的狀態,還接受了黎云——盡管他和警察一樣,都還沒見到黎云真人呢。

    黎清輝有意隱瞞,對警察的要求,就推脫起來。

    李叔一顆心提起來。

    他現在最怕的人,就是生前認識的那些人了。

    那些人可不會根據身份證來確認身份。

    他們看到李叔這張臉,不被嚇死過去,也要驚呼見鬼。

    打來電話的警察可能沒見過李叔,但他們只要一調查,兩張不同的身份證、兩個不同身份的人,居然有一模一樣的一張臉,現在,他們還借著李阿姨、黎清輝有了某種聯系……

    是個人,都要多想。

    李叔沒有接受過好萊塢電影和幻想類小說的洗禮,不知道“切片研究”這種“專業詞匯”。他不擔心他自己,只擔心這一場風波會影響到他的家人。

    他可是有一大家子的人呢。三個子女、五個孫輩……加上李阿姨這個老伴……流言蜚語足以讓他們的生活發生翻天覆地的變化,還肯定是一種不好的變化。

    父子兩個都不善撒謊,面對經驗老道的警察,額頭上都出汗了。

    李叔是真的擔心。

    黎清輝是有些招架不住警察合情合理的要求。

    李阿姨哼了一聲,直接從兒子手中奪過了手機。

    “喂,我是李蘭馨,就是你們找的老太太。我沒事,好著呢。我兒子就是擔心我。但擔心我,也不能監視我啊。我有隱私的。隱私,懂不懂?我這個當媽的,不能隨便翻小孩的東西,小孩也不能隨便盯著我啊。”李阿姨劈頭蓋臉就是一大串的話,“我就是跟網友出來玩。我一個老太太,就不能上網了,不能認識網友了,不能出來唱歌了啊?我只能跟著老頭老太們一起去農家樂啊?只能跟鄰居啊、老同事啊、老同學啊一起去農家樂,不能在網上認識兩個忘年交啊?警察同志,我兒子這是偏見。他就覺得我一個老太太,只能做老太太做的那些事。我年紀大了,就連一點自由都沒有了。”

    李阿姨言辭很是鋒利,胡攪蠻纏的本事也是厲害。

    “哦,他還想著我守寡呢!跟封建舊社會似的,沒貞節牌坊了,不用吊死給那老頭子殉葬了,也得守寡,不然就是丟人!他在外面就沒臉了!”李阿姨發散思維,倒是很巧合地和黎清輝之前那些胡亂的猜測對上了。

    黎清輝臉都漲紅了,“媽!你跟人家警察胡說什么呢?”

    “你嫌我丟人是不是?!你就是嫌我丟人!你爸死了,我就得老老實實待在家里。你還怕我再給你找個后爸,還不給你跟你兩個妹妹遺產了是吧?”李阿姨的攻擊力堪稱恐怖,已經描繪出了一出家庭倫理大劇。

    黎清輝知道她是在胡說,卻還是忍不住想,他媽這是不是借題發揮,敲打自己?

    李叔沒吭聲。

    他怕自己說話被警察聽見。

    要不是有這一層擔心,他早如從前那樣色厲內荏地喝斥李阿姨了。

    但他也清楚,他即使呵斥了,也會如從前那樣,一點兒用都沒有,只能等李阿姨自己嘚吧嘚地說完想說的,她才會安靜。

    李阿姨足足說了五分鐘,最后還嚴肅地問警察同志:“我一個八十歲老太太就不能認識認識年輕人,不能再婚了?”

    警察同志無言以對。

    “抱歉抱歉,不好意思啊……”黎清輝已經是一身冷汗了,看李阿姨有了結束的意思,急忙奪回了手機,“那什么……我等會兒把我媽送回去——”

    “送什么送?你還是要把我困在家里吧?”李阿姨的聲音拔高了。

    黎清輝低著頭,“我等會兒到派出所一趟,這樣行嗎?我自己過去……我媽就……唉……這次真是麻煩你們了。對不起啊。我媽就是……”黎清輝難以啟齒,含糊了過去,“就,就不是之前想的……不是詐騙。”

    警察盡職盡責,問了問財物上的事情。

    黎清輝急忙保證,他們一分錢都沒花。銀行卡都不在身上呢。

    李阿姨一聽,撇撇嘴。她腦子轉得很快,一點兒都不像是一個快八十的老太太。

    今天這事情一鬧,她就別想將李叔那些銀行卡、存折之類的東西交給李叔了。那些賬戶里的錢,短時間內也不能動。

    李阿姨可是經常看法制節目的人,居委會的法制宣傳活動,她也經常參加,非常有警惕意識。

    這樣一想,她又虎視眈眈瞪著自己兒子,很是嫌棄他多事了。

    約好了時間,問了地址,黎清輝掛了電話。

    “你趕緊去派出所吧。別讓人家警察同志等急了。”李阿姨頗有大將之風地揮揮手,知道事情的輕重緩急,還絕口不提剛才她胡謅的那些內容。

    黎清輝臉燒得慌。

    他現在去派出所,肯定得被圍觀啊。

    父親去世不滿一年,八十歲老母就搞起了網戀,還是忘年戀……

    黎清輝看了一眼李叔。

    李叔眼觀鼻、鼻觀心,好似在打瞌睡,就沒聽到李阿姨剛才那些胡話。

    “哦,你跟你大妹、小妹講過這事情不?”李阿姨的腦子又開始靈活地運轉了。

    黎清輝也是這時候才發現了微信群里的好多未讀消息。

    “你說說你!成事不足,敗事有余!”李阿姨點點黎清輝,拽了一句詞,“可別跟他們再說了。”

    黎清輝一愣,看向李叔。

    李叔嘆息一聲。

    “這事情,是不要再說了。”李叔難得這樣旗幟鮮明地贊同李阿姨的決定。

    黎清輝很是不解,“為什么啊,爸?大妹、小妹她們,還有幾個孩子,都想著你呢。你那樣一走……”黎清輝略有些哽咽,喉嚨里好似卡了一塊東西,讓他無法發聲。

    “你說得對,我已經走了……這樣就好了。不要再說了。你知道就知道了,別讓你大妹、小妹他們跟著操心。你們啊,還是要好好過你們的日子。”李叔很冷靜地說道,看向黎清輝的眼神卻很溫柔,“我不可能時時回來看你們。這樣,還不如不知道。現在這樣就好……你們遲早啊,會好的……”

    李叔相信,他的兒孫們,會走出悲傷。

    他們將來再想起自己的時候,只有追憶。

    藕斷絲連,不肯放手,反倒會讓悲傷持續下去,變成流膿的傷口,潰爛、壞死,慢慢地,要了人的性命。

    這一點,在李叔被黑白無常扔在公司之時,他就想清楚了,也做出了決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