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時候不能太過神化名醫或者專家。
他們懂的確實比普通人多，在自己擅長的領域更加突出。有些疾病，他們只需聽一聽癥候就能診斷個八九不離十。
有的摸一摸包塊，就知道是不是惡性。
但是遇到復雜的病情時，專家很容易變成‘磚家’。
他們也是人，也需要像普通醫生一樣，根據患者的癥狀、體格檢查、各種檢查報告、病史、年齡、身體狀況等信息，加以綜合辯證。
武白鶴的水平肯定沒問題，在省內神外領域，首屈一指。
只是眼下這位病人的病因極為復雜，排除了肺栓塞之后，武白鶴沒在現場的情況下，根本不敢妄下任何結論。
周燦盡管只是個規培生，但是能夠在沒有做血管造影前就能斷定病人不是肺栓塞，說明已經有了重大發現。
診斷思路比其他人要更加清晰。
這時候讓況神峰聽從周燦的診斷意見，應該是非常明智的選擇。
“神峰，我跟你說話聽到了嗎？”武白鶴遲遲沒有聽到況神峰說話，不由再次發聲詢問。
“聽得到，聽得到！您真的認為這事交給一名規培來指揮，這安全嗎？”
況神峰不明白武白鶴為什么會做出這種決定。
病人生命垂危，現場有著這么多主治、副主任、主任級醫師，還有著杜冷這個海歸博士，卻偏偏讓他聽從周燦的意見。
他感到特別費解。
“別瞧不起任何人。他不是普通的規培生，八個月前，急診科有一位孕婦休克，圖雅幾乎出動了內科、外科、婦產科所有的頂尖醫生聯合會診。我和謝主任都去了，內科的譚主任、殷主任等人也全都去了。還有婦產科的張主任也親自帶人前往。”
“這么多重量級的主任醫師束手無策，最終被周燦成功診斷出病因。也正是那一次，我深深記住了那小子。時隔八個月，回想起當時的情景，依然極為震撼。你若信我，便不要再猶豫，立刻向他虛心請教。”
武白鶴對別人，根本不會說起這件事。
因為那么多位主任醫師居然不如一個規培生，并不光彩。
“他……真有那么厲害？”
況神峰偷偷的瞥了周燦一眼。
“你剛才不是已經領教過了嗎？”
武白鶴反問完，直接掛斷了電話。
況神峰的臉色一陣變化，讓他主動向一個規培生請教，實在是拉不下這張臉啊！
不過之前沒做CT血管造影檢查時，周燦就直接斷言病人沒有肺栓塞，而且真的被周燦說中了。這事讓況神峰對他不禁高看了幾分。
也收起了輕視之心。
一邊是隨時可能翹辮子的病人，一邊是拉不下的老臉。
他把牙關咬了又咬。
最終把心一橫，站起身走到周燦面前。
“周醫生，之前是我太過剛愎自用，沒有聽從你的診斷意見，我向你道歉。”他非常清楚，只有先向周燦道歉，取得原諒，才能讓周燦全力幫他搶救這位病人。
“況主任言重了。我只是個小規培生，給出的診斷意見不被重視這很正常。這點小事，我壓根沒往心理去。”
周燦真沒有故意讓況神峰難堪的意思。
診斷意見不被采納，他是真的不在意。
病人出了事，也是況神峰頂著，不關周燦什么事。
“咳……那個……病人現在檢查出來不是肺栓塞，果然被周醫生說中了。你能說說你的診斷結論嗎？找不出病因，也就沒辦法搶救，病人已經命懸一線，其實挺急的。”
況神峰說這些話時，恨不得把像駝烏一樣，把腦袋埋到沙子里面。
因為太丟人了。
他的身份，差不多相當于武主任這一組的首席大弟子。
現在卻要低下高傲的頭顱向一個外組的規培生請教，這讓他那張副主任醫師的臉掛在哪？
在醫院，誰的地位最高？
不是院長，也不是病人，更不是家屬或醫生。
而是生命至上。
誰能保住病人的生命，誰能讓患者恢復健康，誰就是老大。
周燦看著語無倫次，滿臉焦急的況神峰，心里面特爽。
讓這家伙高傲，讓他瞧不起人。
現在不還是乖乖求上門來了？
“我先說我的診斷思路。患者長期昏迷，長時間臥床，做了氣管切開，確實非常容易出現肺部感染、肺不張等問題。出現氣喘，呼吸急促，任何一位有經驗的醫生都會懷疑是肺部出了問題。但是我從病人的一些細微癥狀，以及病人的家庭狀況，首先就排除了肺栓塞的可能。”
“因為肺栓塞的長期臥床病人，會出現腿部靜脈血栓的癥狀。但是這個病人的雙腿看上去狀態挺正常。”
周燦這么一說，其他醫生不由茅塞頓開。
“哎呀，我就說嘛，病人的雙腿無論血色，還是靜脈，看上去都挺好。怎么就得了肺靜脈栓塞呢？當時我是持懷疑態度的。”
“周燦醫生還真有兩下子呢！”
“都別說話，聽周醫生繼續分享診斷思路。”
況神峰扭頭瞪了這些馬后炮的同組醫生們一眼。
平時最多的就是這種事后諸葛亮，事前豬一樣的人。
耍嘴皮子，個個都是一把好手。
真遇上事了，就沒一個靠譜的。
“我之前提了一嘴，長期臥床的絕癥病人進醫院治療，盼的可能不是醫學奇跡，而有可能是一場醫療事故。這話可能有些陰暗，但是這種事情是有可能真實發生的。比如這位生命垂危的病人，我想，他可能早就盼著這場醫療事故的到來了。所以，況主任最好別太樂觀。”
周燦再次重提這句話，帶給所有人的感受是完全不一樣的。
檢查結果沒出來前，大家是真的當他在放屁。
現在再聽，覺得周燦言無虛發，敢這么說，必有依據。
況主任的眉宇間，不由多了幾分愁容。
不是他膽小，不經嚇，而是周燦用事實打破了他心中的僥幸。
“從病人在ICU的治療選擇來看，稱得上縮衣節食。”
周燦指著其中的一張收費清單，看不到特別昂貴的治療選項。基本上都是能省則省。
只選用最基本的保命救治措施。
“說明病人的家中很可能已經負債累累，非常缺錢了。還有，病人即便處于昏迷狀態，但是臉上仍然掛著一絲不易察覺的笑容。承受身體極大痛苦的情況下，能夠露出發自內心的開心笑容，這說明他期待的醫療事故終于等到了，所以開心。所以才會露出解脫的笑容。”
周燦的分析，令況神峰感到毛骨悚然。
真沒想到，一個垂死的病人竟然算計如此之深。
這一課，在場的所有醫生怕是會記住一輩子，警惕一輩子。
總的來說，是好事。
以后他們在工作中肯定會更加小心謹慎。
等于變相的督促他們端正工作態度。
“我幫您把病人從鬼門關搶救回來，無疑會讓病人的愿望落空。其實，他這次就算沒死成，也活不了多久了。用殘存不多的生命，換取一筆賠償金，讓家人活得好一點。這是一筆劃算的買賣。”
周燦遲遲沒說診斷結論，是真的在考慮，把病人搶救回來，對還是不對？
這位病人身后，很可能是一個債臺高筑的家庭。
周燦幾乎敢肯定，病人就是想要用所剩無幾的生命，換一筆賠償金。
斷人財路，如同殺人父母。
“周醫生，你可千萬不能只為病人著想啊！我也很可憐，這么一場醫療事故，我的前途基本上就毀了。賠償金，醫院負擔一部分，我個人承擔的肯定不會少。我努力救治病人，為他們服務，卻還要被他們算計，我比病人更可憐。”
況神峰急了。
周燦不幫他，現場誰還能幫他？
只會紙上談兵的杜冷？又或者診斷水平一般的溫主任？
他們都幫不上忙。
只有周燦才有可能改變結局。
“周醫生，這件事我也覺得不能站在病人那一方。不是誰弱誰就有理。先幫著把病人搶救回來，事后再想辦法幫病人籌措捐款，也能緩解病人家屬在經濟上的沉重負擔。”
溫主任提的這個辦法，算是兩全其美。
不得不說，溫主任的思想境界，那是真的很高。
“行，我聽您的。”
周燦對溫主任十分尊敬，聽了后，欣然接受了溫主任的建議。
“事先說好，病人搶救回來后的捐款事宜，要請況醫生費心幫助一下。”
周燦看向況神峰。
人性本善。
當莪們看到弱勢群體時，總是忍不住從心底同情他們，想要盡力幫一幫他們。
“沒問題。這事好辦，我的一個高中同學是媒體記者，請他幫忙寫篇軟文推廣一下，應該能為這個病人拉到不少善款。”
況神峰并沒有多考慮，直接就答應了。
他也不敢考慮太久，病人還等著搶救呢。
時間拖得越久越不利。
“氣喘、呼吸急促，再加上肺部感染，于是診斷時只重視肺，卻忽略了心臟。這個病人，我嚴重懷疑是心衰。而且很可能是右心衰。”
周燦道出了真正的病因。
至于診斷思路，其實只要不被肺遮住了思維視野，就很容易往心衰方面去思考。
“對啊，我們怎么都忽略了心臟呢？心衰確實能夠引起氣喘，呼吸急促等癥狀。”溫主任聽了周燦的診斷結論后，擊掌大贊。
診斷病因，有時候就跟猜謎語差不多。
謎底揭曉后，所有人都覺得簡單。
猜的時候卻是抓耳撓腮，百思不得其解。
“想要確診是不是右心衰，其實很簡單，做一個超聲心動圖，檢測肺動脈壓，就能得出結論。不過況醫生最好有心理準，這位病人很可能是肺心病。據我所知，這個病的預后往往很不好。”
周燦對況神峰說道。
心力衰竭是一個非常難以糾正的綜合病癥。
古代郎中說的藥石難醫，其中心力衰竭就是治不好的病之一。
“先不管了，立刻送去做超聲心動圖。肺心病不好治，但是想辦法保住患者的命，應該不難。”況神峰得知了真正的病因后，眉宇間的愁容淡去了許多。
現在就等著檢查結果出來了。
他有一種感覺，周燦說的很可能又是對的。
果然，檢查結果很快出來了。病人的肺動脈高壓超過50毫米。
幸運的是，診斷及時，還沒有破70毫米。
只要及時對癥給藥治療，應該可以把病人從鬼門關拉回來。
“周醫生讓我見證了什么叫做實力，也給我很好的上了一課。今后，我一定戒驕戒躁，時刻保持一顆虛懷若谷的心，認真聆聽每一位醫生的診斷意見。”
況神峰說這話的意思，差不多就是當眾向周燦低頭承認錯誤。
并且表示一定會改正。
“我答應幫病人募捐善款一事，也一定會兌現承諾。周醫生，謝謝你。溫主任，還有鄒醫生、唐醫生，謝謝你們伸出援手。”
況神峰今天是真的被嚇得不輕。
不過現在好了，危機得以成功解除。
他也放松了許多。
“同屬一個科室，千萬不要客氣。趕緊開醫囑給患者用藥吧！下次在ICU值班時，可千萬別再疏忽大意。”
溫主任揮揮手，催促況神峰趕緊去給病人醫治。
不然，等到病人的肺動脈壓進一步升高，達到70毫米以上時，那就極度危險了。
杜冷跟著況神峰離開前，深深的看了一眼周燦。
兩人的目光對視，周燦的目光很是淡然。杜冷卻是鋒芒畢露。
今天這場搶救，杜冷輸得很慘。
周燦讓他明白了什么叫做‘虛高’。
光是學歷高，不會治病有啥用？整天寫論文嗎？
可是就算寫論文，也得建立在實踐的基礎上啊！
沒有實踐支撐的論文，就是空中樓閣。
“咱們的比試剛剛開始，別得意。”
杜冷對周燦冷冷的說道。
“我有得意嗎？杜醫生應該改一改觀點啦，老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不好！”
周燦聳聳肩，臉上的笑容分明就是三分得意，七分嘲諷。
“你……哼！我會讓你明白學歷的差距不可替代，知識可以決定一切。”
杜冷平時當眾說話都是偽君子嘴臉。
此刻惱羞成怒，也算是露出了真面孔。
屢次被周燦超越，確實讓他很不是滋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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