萊陽收了恍惚，時間也不知過去了多久。總之，等他再次看向高云建時，對方眼中的淚也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種復雜情愫。
好半晌后，萊陽才吞吐道：“你真的是孤兒？”
“我媽媽走得很早，是我爸拉扯大的，不過后來……他也出事了。”
說話間，高云建的眼眶又有些紅。他很快雙手掩面，聲音顫抖道：“不說這些了，萊陽我問你，是不是……千櫻也知道了？”
“嗯，她還失聯了，現在沒人知道她在哪兒。”
“她原來租的那個房子有去過嗎？”
萊陽搖搖頭：“我都不知道她原來租在哪兒？”
兩人對視了幾眼，隨后高云建拿出手機打車，并在等待時懇求萊陽，如果千櫻情緒太過激動的話，記得幫他說說話。
這話他說得很沒底氣，言語懇求中，也有一種強忍的無奈。
萊陽沒同意，但也沒拒絕。
兩人就在這寂靜的夜中，乘了一輛汽車朝徐家匯方向駛去。
……
高云建的定位處離云彬大廈不遠，畢竟千櫻原本的公司離距博笑俱樂部很近，所以她才會出現在大家面前。
當車子來到這片區域時，萊陽并沒有很詫異，唯獨從云彬樓下的街旁駛過時，看著已被拆除的俱樂部門頭和玻璃門上的鎖，心中五味雜陳。
那種感覺就好像穿越了時光，記憶里許多的畫面閃現而出。
在這道門口，萊陽看見最初的自己和袁晴、李點一起給路人發著傳單，表情悲觀，又偶爾嘻鬧的樣子；也看見恬靜首次看完演出后，自己追到門口和她搭訕的畫面……
還有，在一個嫩芽飄飛的初夏，阿魯把最愛的機車借給自己，讓騎著去機場接恬靜，以及千櫻第一次在門口喊住自己，說想學習脫口秀……
流動的風從車窗外飛入，吹亂了萊陽頭發，也吹醒了他的意識，于是那扇門便越來越遠。
直到汽車一個拐彎，被幾棟流彩的大廈遮擋住，完全消失不見。
……
到達一個不知名小區樓下后，萊陽順著高云建目光，抬頭看向漆黑的樓層，在中層那兒有一扇窗戶里發出輕微的黃光。
高云建看了幾秒，給了萊陽一個確定的眼神后，兩人便一同進樓，等走到21樓一間門口時，高云建舉起的手忽然懸在了半空。
萊陽大概明白他的心情，于是低聲道：“敲吧，該來的逃不掉。再說了，千櫻懷著孕熬到了這個點，她肯定也在等待救贖。”
這話說得高云建紅眼側目良久，隨后他深吸口氣敲了敲門，可里邊卻一點聲音都沒有。
就在兩人都一頭霧水時，門忽然“咯吱”一聲，開了。
隨后萊陽見到了一張令他無比心痛的面容。
千櫻還是那個千櫻，可臉上的妝容卻花得不成樣子，身上的衣服也沒換，應該是和云麓結束后直接過來的。
她一雙眼睛格外紅腫，沾著額頭的頭發也大部分粘著，那種游離狀態，好像氣都快被吐干了。
這一幕不光萊陽震驚，高云建更是眼淚瞬間狂飆，他上前一步抱住千櫻，可換來的卻是掙扎開后的一記耳光！
“放開——”
千櫻撕心裂肺的喊了出來，樓道的感應燈也一下全亮了。
她發顫的手指沖著高云建，泣不成聲，一個“你”字在嘴邊重復了無數次，卻怎么都說不出下一句話。
“千櫻……對不起，對……”
高云建話還沒說完，千櫻瘋了一般的將他往門口推搡，可推了好幾次無果后，她又狠狠打了高云建一巴掌，轉頭朝屋內跑去。
高云建也追了進去，屋內又傳出陣陣爭吵聲。
萊陽此刻完全懵在原地，半晌后，才木訥的坐到客廳一張很小的粉色沙發上。
對面墻壁上貼了很多大頭照，有和高云建的，也有在原來中介公司的合影，還有幾張脫口秀演出的。
萊陽失了神，不自覺的想到最初和顧茜合租的房子。
那地方和這兒差不多大小，茶幾上也擺著不銹鋼的熱水壺，凌亂的化妝品、水杯、墻上的大頭照，單開門的冰箱……
這種場景再常見不過了，但不知為何，萊陽卻深深被時光拉到旋渦里，那種恍若隔世，讓人傷感，讓他變的感性。
幾分鐘后，爭吵聲停止，望著高云建滿臉失落的走出來，萊陽基本上了解情況了，他起身和高云建擦肩而過，走到千櫻房門口，看著屋內。
“我不想再和你說了，滾出……”
趴在床頭的千櫻回頭看清來人后，聲音戛然而止，隨后又趴被子上抽泣起來。
見此，萊陽轉頭對高云建做出一個揮手的動作，示意他先出去。
等高云建走后，萊陽進了臥室將門關閉，坐在床沿邊，沉默地看著發白的壁紙，帶著鼻息道。
“師傅說兩句……不是要勸你什么，只是幫你分析一下。”
見千櫻不回應，萊陽繼續道。
“你有分手的權利，不過不能單純地讓他走。畢竟你已經懷孕這么久了，目前打胎不現實，我雖然不懂，但我想對身體的傷害肯定不小。既然要生，那經濟上他必須得出一大部分錢。金額你可以考慮，我去談，他應該也不會拒絕。不過……感情的傷估計短期內很難平，你要考慮好自己接下來的生活。”
千櫻哭得更狠了，萊陽吸了吸鼻子，嘆口氣道。
“還有就是你選擇原諒，我不知道他說過沒有，他已經離婚了，從法律上而言是自由人……也付出了一定代價。當然，這是他的事，如果說你們原本的感情是一段孽緣，那現在的傷痛，就算是修正果的必經之路，修到現在才算正式開始，就看你還愿不愿意繼續了。”
說完這句，萊陽頓了頓：“不管你怎么選，師傅都站你這邊。”
“師…傅……師傅……”
千櫻放聲痛哭起來，滿眼噙淚：“為什么這種事會……會讓我碰到？為什么？為……為什么老天要這么害我！為什么？”
“哭吧，哭吧，先好好地大哭一場。”
萊陽拍著千櫻后背，直到她哭到干嘔時，他才起身抽了幾張紙巾遞過去。
“剛在外邊坐著時，我想到了顧茜……哦，就是我前女友，已經嫁人了。我…也想到了以前的很多事，比如我們一次次聲嘶力竭地爭吵，一次次在困境中絕望。”
萊陽看向面前的墻壁，眼神陷入回憶，聲音在這寂靜的夜里也愈發平靜。
“我那時候一直在想，為什么我會愛上這樣一個人？為什么她不會體諒我的辛苦，不包容我？當我拼了命在這魔都里生存時，她卻總嫌棄我沒時間陪伴，我累了一天回來，她卻跟我冷戰！我真的很氣，很后悔我怎么會愛上這樣一個人？”
萊陽咬了咬下嘴唇，眉頭皺起：“后來，她決定放棄這種暗無天日的生活，放棄多年的感情，和一個富有的人去開房，出軌……”
千櫻抽泣著，卻抬起淚汪汪的眼睛，凝視萊陽。
“當她和我徹底攤牌的那一刻，我心徹底死了！我甚至想過自殺，我后悔，怨恨上天！恨自己瞎了眼！那一刻她在我心里就是魔鬼，是地獄里最骯臟的東西，是最…最賤的女人。”
萊陽說出這句后，胸腔重重地塌了下去。
“可時間就像一面鏡子，它總是會在一個人站遠之后，才展示出她的全貌。等她原來越遠時，我才忽然發現，她身上那些缺點都模糊了，樣子也模糊了，可有些回憶卻逐漸清晰。于是我也記起了她大學畢業那天，神情擔憂又堅定地決定跟我背井離鄉，跟我相依為命……也想起了第一次到上海時，她望著燈紅酒綠的街，眼神迷茫感，卻又故作開心地和我為一株景觀樹打賭……每次我下班后，她會用一個廉價的不銹鋼壺替我溫好水，替我做一頓飯。然后也會坐在床邊和我生氣……但在最難的時候，她也嘗試著找兩份工作來維持生活。所以她是魔鬼，但也是過我的天使，是我熱戀時把她想得太好，分手時又把她想得太壞了。她只是一個凡人，很平凡的人。我甚至也想過，如果她有一個好的家世，我們會不會有一個別樣結局……”
萊陽紅著眼看向千櫻：“哎……說這些只是想表達一點，人是多樣的，但選擇卻是唯一的。當憤怒掩蓋雙眼后，我們需要閉上眼睛，聽一聽內心的答案。”
說罷，萊陽將手里的最后一張紙巾，緩緩遞到了千櫻眼前。
“我當時是沒得選，而你不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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