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名小說網 > 紅樓如此多驕 > 第610章 暗戰
  臨近二月末,距離春闈放榜的時間還有不到十天。

  按以往的經驗,這正是趕考舉人們最焦躁不安的時候,借酒裝瘋鬧事的,受不了壓力突然發病的,即便是平日里最守禮的斯文人,也有可能會突然暴起,做出一些駭人聽聞的舉動。

  所以每到這時,順天府都會和巡防營一起增派人手,在貢院附近晝夜巡察,以免聚集于此趕考舉人鬧出什么大亂子。

  今年自然也不例外,甚至于重視的程度還要加上幾倍,說是如臨大敵也不為過。

  至于原因么……

  自然是因為最近流傳甚廣的一則消息:三月里,朝廷準備統一授予糾察隊副官從九品武職。

  誰不知道這些副官,都是工讀生出身?

  就沒這事兒,舉人們還憋著勁兒想要找釁工讀生、罷黜工學呢,如今驟然聽到這個消息,又怎么可能坐視不理?

  短短兩三日間,各省舉子就紛紛串聯起來上書,希望朝廷能收回成命,如果順帶再把工學廢除,那就最好不過了。

  這一日上午。

  青紅樓門外,順天府捕快班頭趙武威抱著膠皮棍兒,豎著耳朵聽著里面陜西舉子群情激奮的納罕,滿臉的不屑,一張嘴直撇的二萬仿佛。

  忽然間,他挺直腰板,沖著同樣貼墻站立的一眾手下吩咐道:「快,趕緊去請個大夫來。」

  「怎么?」

  有人緊張的隔墻指了指里面,問:「頭兒,他們打起來了?」

  「打個屁!」

  趙無畏沒好氣的一瞪眼,旋即又壓低嗓音解釋:「這些陜西人自覺比別人遲了一步,怕顯不出他們來,眼下正吵吵著要寫血書呢——老子是為防萬一,才叫你們去請大夫。」

  衙役們松了一口氣,這才分出兩個去請大夫。

  趙無畏正想豎起耳朵繼續聽里面說話,卻又有手下抱怨道:「要我說這些舉人也真是吃飽了撐的,人家封的武官兒,跟他們讀書人與偶什么關系。」

  「你懂個屁!」

  趙無畏回頭又罵了一聲:「今兒能封武官,明兒就能做文官,老爺們這叫未雨綢繆,你當都跟你是的,吃了上頓不管下頓!」

  見手下縮著脖子不敢再開口,他這才重新開始檢視里面的動向。

  約莫又過了兩刻鐘,陜西舉子們總算是寫好了聯名血書——期間有兩個暈血的,不過都被掐人中救回來了,倒沒用上趙無畏請來的大夫。

  眼見血書已成,為首的舉人發一聲喊。

  百十號人便呼啦啦涌將出來,氣勢洶洶的趕奔督察院。

  趙無畏見狀忙招呼左右前面開路,又巴巴恭維的了那些舉人幾句,原本不喜差人監視自己的舉人們見狀,這才未曾與他們計較。

  等到了督察院,早有當值的御史等在外面。

  但為首的舉人卻不肯直接交出血書,而是先抑揚頓挫的大聲誦念了一遍。

  里面倒沒有直說工讀生沒資格做官兒,而是痛陳冗官冗吏的積弊,然后從各方面力證這次封官純屬勞民傷財百害而無一利。

  最后他更是把所有舉子的名姓,一個不落的念了個遍。

  此舉自然引來了舉人們歡呼喝彩之聲。

  不過和以往***,總會引來群眾的盲目支持不同,這回在督察院左近聚集的民眾,只是遠遠的指指點點,瞧態度還不怎么友善的樣子。

  好在熱血上頭的舉人們,也并未在意路人的不配合。

  等那督察御史雙手接過血書,又大聲勉力了幾句之后,他們便像是取得了最終勝利一般,調頭原路返回。

  而看到沒有出岔子,趙無畏也暗暗松了口氣,順

  口對聲旁的手下抱怨道:「那些工讀生也是蠢貨,有這好事兒偷著樂就行了,偏傳揚的人盡皆知,這封官的事兒要是黃了,看不把他們后悔死!」

  「頭兒,我聽說工讀生自己也在查,到底是誰泄露的消息。」

  「鬧成現在這樣,就算查出來還有什么用?」

  就在衙役們閑扯的當口。

  那收了血書的督察御史,也快步回到了自己的值房里——準確的說,是回到了八位督察御史共同的值房里。

  因此他一進門,便有人起身追問:「天問兄,這會是哪個省的舉子?」

  「陜西的。」

  那被喚做天問的御史本姓魯,大名魯天問,他腳步不停繞到了自己的書桌前,扯過幾張宣紙鋪開來,邊研墨邊道:「陜西人還是有血性的,雖遲了一步,但寫的是血書。」

  聽是血書,便有兩三個御史湊上來想要瞧個稀罕,卻被魯天問抬手攔住:「諸位年兄莫急,待我抄錄一份存檔,把這血書呈交給都御史大人,你們再看副本不遲。」

  「看的就是血書,瞧你抄錄的副本作甚?」

  聽他這么說,幾個御史便都散去了。

  魯天問揮毫潑墨,很快抄錄完一份,便又急急忙忙拿著血書起身道:「歸檔的手續你們誰幫我走一下,我先把這東西交上去再說。」

  左右立刻有人叮嚀:「別忘了順帶打聽一下,看閣老們做何反應。」

  魯天問應了一聲,提著官袍下擺匆匆出了值房。

  有人見狀不由嘆道:「天問兄當真是嫉惡如仇性烈如火。」

  又有人起身到了魯天問桌上,自發替他完成歸檔的手續,只是還不等把手續辦完,就見魯天問面色鐵青的回了值房,手里還死死攥著那份血書。

  眾人不由詫異:「天問兄,你這是……」

  卻見魯天問一言不發回到自己桌前,啪~一聲將那血書拍在桌上,胸膛劇烈喘息了幾下,怒罵道:「不想當朝諸公,盡是尸餐素位的蠹蟲!」

  這一罵,眾人更是莫名其妙了。

  只坐在魯天問位置上,幫忙歸檔的那人一副若有所思的樣子。

  「天問兄。」

  一個御史上前追問:「這到底是出了什么事兒?你怎么又把這血書拿回來了?」

  魯天問低頭看看被自己拍在桌上的血書,蹙眉道:「我一時倒忘了還有這血書。」

  說著,卻又將那血書隨手往旁邊一拋,冷笑道:「不過就算呈上去又能如何?我方才向都御史大人詢問諸位閣老的意見,你們猜是什么結果?」

  不等眾御史去猜,他揭開了謎底:「都御史大人說,內閣剛剛責令咱們督察院和禮部,出面彈壓滯留京城的舉子,暫將此事壓下!」

  碰~

  他攥拳狠狠搗在書桌上,義憤填膺的罵道:「荒唐、無恥!」

  眾御史也是一片嘩然,有人不敢相信道:「怎么會這樣?先前賀閣老還曾出面勉力本屆舉子,聲稱絕不會坐視綱常敗壞的,怎么會突然……」

  「我親耳聽到的,難道還能有假?!」

  魯天問低吼一聲打斷了那人,咬牙切齒道:「閣老們站得高離得遠,哪里知道下面的局勢?諸位,若只是給工讀生授官,其實也還算不得什么,可你知道外面那些普通百姓是怎么議論的?!」

  他環視眾人,震聲道:「十個里倒有九個偏向工學和工讀生們!」

  這話一出,有幾個平日清高不接地氣的御史,都覺得難以置信,紛紛質疑這話的真實性。

  但卻也有兩位御史站出來,佐證了魯天問的說辭。

  其中一人無奈嘆道:「彼輩愚民哪懂

  得什么家國天下的大義,只覺得工讀生的路子好走,日后自家兒孫也有望分一杯羹,便都一味的偏袒那些工賊。」

  這其實也是千百年來,士林刻意抬高讀書人地位造成的反噬效果。

  現如今普通百姓總覺得那些進士、舉人,都是天上的文曲星下凡,壓根不是一般人能高攀上的。

  但工讀生就不一樣了,不就是學手藝嗎?自己年紀大了自然不成,但后輩兒孫也未必沒機會——縱然授的都是芝麻官、又是武職,可再小再差,那也是有品階的正經官身啊!

  在了解了這些事情之后,那些素來清高的御史,反倒成了最慌亂的,紛紛圍著魯天問詢問該如何應對。

  「不能再等了!」

  魯天問咬牙道:「官場的規矩壞了,或許還有改正的機會,但這人心要是壞了……長此以往,天下人都去走這工科生的邪路,誰還肯潛心向學?」

  說著,他抓起那血書,像是旗幟一般高高舉起:「夠膽的,就跟我一起去撞景陽鐘,讓陛下親耳聽一聽天下士子的呼聲!」

  他喊的是熱血沸騰,但值房里卻一瞬間冷了場。

  眾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半晌才有一人無奈道:「天問兄,誰不知這工學就是陛下……」

  「那又如何?!」

  魯天問抖了抖手里的血書,慷慨道:「無官無職的學子尚且不惜熱血,我等身為言官御史,難道還怕死諫不成?!」

  說著,沖眾人一抱拳:「不管諸位如何,魯某今日……」

  這一句「不管諸位如何」,其實就等同把在場眾人架到了火上烤,因此沒等魯天問說完,就有不少人變了顏色。

  也就在這時,一直坐在魯天問座位上沒開口的那位御史,突然起身扯住了魯天問的胳膊:「天問兄,你先莫急,跟我來,來來來,我有要事相商!」

  他連拉帶扯,硬是將魯天問弄到了門外。

  魯天問不快道:「王兄,你這是做什么?今兒我是一定要去的,誰也攔不住!」

  「唉~」

  那王御史看看左右,才壓低嗓音無奈道:「我是怕你莽撞之下,壞了大事!」

  「什么大事?」

  魯天問冷笑:「人心壞了才是大事!」

  「你!」

  王御史急的直跺腳,眼見再不抖落出些真東西,怕是攔不住魯天問,只好附耳道:「天問兄,我聽說陛下前幾日酒后中風,如今莫說是起身,連說話都十分艱澀。」

  「什……」

  「莫嚷!」

  魯天問驚瞠目結舌,欲要發一聲喊,又被王御史抬手堵住,好半天他才稍稍冷靜下來,扒開王御史的手,顫聲道:「當真?」

  王御史瞪眼反問:「我叔叔是誰?你說是真是假?」

  魯天問這才想起,王御史的叔叔乃是吏部天官王哲,當下便信了七八成,一時也不知該喜該悲,急驚風似的來回踱了幾步,又看著王御史欲言又止。

  「這回你明白了吧?」

  王御史背著手,一副高人嘴臉:「堂上諸公不是怯懦,是不想在這時候激化矛盾。」

  「是我方才唐突了。」

  魯天問這時也服了軟,訕訕拱手道:「若早知如此,我萬不敢莽撞行事。」

  說著,又一跺腳道:「我這就找都御史,把安撫舉人的差事接下來,免得別人不明所以擾亂了閣老們的大計!」

  王御史本想叮嚀他保密呢,眼見他風風火火又跑掉了,只得無奈搖頭。

  就在這一兩日內,類似的對話非止在一處發生。

  而此后幾日當中,為了安撫群情激奮的舉人,也不知

  誰先抵受不住壓力,又將皇帝狀況泄露了出去。

  再然后,某一次舉人與工讀生的沖突當中,便有人口不擇言爆出此事,嘲笑工讀生沒有未來,又揚言要秋后算賬。

  這下子,皇帝病情便再也隱瞞不住了,一時城中物議洶洶,甚至蓋過了即將發榜的進士名單。

  雖然最初泄露消息的舉人被追責拿問,但這并沒有妨礙到舉人們一天高過一天的囂張氣焰,于是清算工讀生、清算工學的傳聞喧囂塵上,到后來甚至有舉人揚言要恢復「匠戶」制,讓工人們代代為奴,永無出頭之日!

  一時人心惶惶。

  直到……

  三月初五,休滿了足足十八天婚假的焦某人,重新回到了工作崗位上,并在當天高調宣布兩個消息,分別是授官之事不日即將進行;以及他焦某人奉旨,準備入宮教授皇子格物致知的工學。

  頭一個消息倒罷了,若單單只是此事,在眾人眼中最多也就是垂死掙扎罷了。

  但后一個消息,卻毫不意外的引發了朝野間的巨大震蕩。

  士人們無論官民,無不為之痛心疾首,大呼萬萬不可使焦賊荼毒皇統!

  工人、工讀生們紛紛奔走相告,涌上街頭縱情高呼:焦大人回來了,京城就太平了;焦大人回來了,青天就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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