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名小說網 > 荒天之下 > 六百七十三、入世(一)
  “你說,這代表聯盟因為啥,一頭栽地,猝死當場的?”葉澤轉而發問。

  朱正鎮冷笑“我不和你搞這些。——你管我!我辯不過你!從前就是,有時候明明我就不愿意,一和你講道理,就被你講得服服帖帖。今天你又要以舌擒我、用齒網我。不干!不干!”

  葉澤微怔。旋即失笑。

  “鐵馬叢中得圣女,始終內助緣糟糠。——你若不聽,我只能找嫂子來了。”葉澤淡然喝茶,悠然而道。

  朱正鎮面飛怒色,帶風站起,直接來到葉澤面前,抓住葉澤脖領來回晃“是不是馬姑娘放你進來的?是不是?當年你小子長得就俊俏,面皮白凈,哪像我糙漢子一個!馬姑娘還說你好俊的劍法!——是不是馬姑娘放你進來的?!”

  這倒是急火攻心失了智。方才好大縫隙躺在眼前,也是看見的。現在卻這般問。

  葉澤扶住腦袋,只覺得腦袋要如雞蛋般晃散黃了。

  穩住心神,望著朱正鎮柳樹皮般厚硬粗實的小臂,嘖嘖道“前有明太祖與馬皇后,后有朱將軍與馬姑娘。”

  朱正鎮牛脾氣頓起,兩眸如角,額上滾筋,眼看著便要一頭砸向葉澤腦袋。

  “正廷!”輕呼先起,蓮姿后至。

  但見一紅衣金紋、內襯玉色中衣的身影走來。

  女子貌如四十年華。慈眉如柳,良眸似珠,月面溶溶,圓臉雍合,氣色豐潤。

  端是貴儀縈芳,真容不媚。不許矯揉舉止,不以造作修態。

  葉澤見到來人,掙脫朱正鎮雙手,擱劍于側,起身行禮“三嫂。”

  來者正是朱正鎮口中的馬姑娘。——其妻馬望三。

  據說是馬父連生二女,故而望三。

  至尊起義,革天之命,正是馬姑娘勸朱正鎮投效至尊。

  當年環境艱苦,馬姑娘親學藥術,若遇不明之方,則親以身嘗。軍中修士多賴其醫術。

  加之馬姑娘身為女子,總是不吝教授女修士修煉之法,又以身說法,吸引女子投軍。

  軍中于是皆言“誰說女子不如男,文有馬姑娘,武有只爾靖。”

  朱正鎮亦與馬姑娘并稱“鐵馬夫妻”。朱正鎮是鐵將軍,馬姑娘是軍中賢士。

  這“鐵馬夫妻”,正是因葉澤所稱而興起的。取的,自是方才“鐵馬叢中得圣女”一句。

  這本是商朝詩人形容明太祖與馬皇后的詩。

  葉澤化用,竟也正好。

  朱正鎮的耳朵,未必聽進去至尊的話,卻絕對聽得進馬姑娘的話。

  馬姑娘立刻還禮,先打量一眼葉澤,轉而調笑起朱正鎮“我啊,是不敢多看您。只怕正廷又吃醋呢。——當年一句夸贊,記到今日。難道天子劍使的劍,不俊嗎?”

  朱正鎮是遇了夫人豎降旗,好大個人竟攤手癟嘴“俊!俊!怎能不俊。”

  馬姑娘輕睨一眼朱正鎮“怎么,不服?”

  朱正鎮立馬表態“怎么會?就是姑娘你親自放他進來,咱老朱也不會說什么。”

  馬姑娘不理會朱正鎮的小脾氣,只道“你有委屈,何必撒野?——難道有用。天子劍已白發回墨、枯容鑄新,定是境界上又有進取,肯與你好說好商量,還要什么?”

  “你呀,這段時間,也該使夠脾氣了。”馬姑娘點到為止,也不窮追。

  朱正鎮輕嘆不語。竟有點兒委屈小狗的模樣。

  葉澤輕咳“二位家大業大,且先饒過我。莫令修道羨鴛鴦了。”

  “在下,確實有突破,卻也時日無多。”葉澤坦然自若。

  朱正鎮微愣。

  馬姑娘又是一番打量,遲疑道“不應該,不應該。葉劍侍你神氣豐厚、靈勁綿綿,全無半點回光返照之象,更無一絲金外絮內之意。怎會時日無多?”

  葉澤輕笑“此番強行突破,雖是跬步有進,卻也陷入不高不低、不前不后的尷尬位置了。”

  宛如身入桃花源。

  “初極狹,才通人”是通過了,可“復行數十步”的時候,卻沒有豁然開朗,反而暈頭轉向、迷失方位了。

  “是…身入彼境,神未通界?還是神入彼境,身在界外?”馬姑娘行醫一生,哪怕對太一境很陌生,可好歹是醫家高境界修士,還是想嘗試出手的。

  葉澤苦笑“我自己也不清楚,到底是元神還是肉身的問題。總之,幾年內不會有問題。但若一直不解決……”

  葉澤話止未盡,但他的意思也很明白了。不進則身死道消。

  朱正鎮看著葉澤,有些恍惚,呢喃道“原本就覺得你沒死,心里一直是有猶豫的。好不容易可以痛痛快快罵你一次。怎么又這么不痛快?”

  戰士為何厭倦戰爭,渴望馬放南山的太平?

  是因為“舊友成新鬼”吧。

  江山已非昨,若是相識亦去世,那就真的,天地一人了。

  本來還在爭吵的朱葉二人,轉而陷入安靜。既非落寞而靜,又非心哀之寂。

  安靜片刻,葉澤率先開口“老朱你說我站在岸上。你不知道,我也曾游蕩大荒。”

  “在你們都不知道的時候,我曾將元神分坼,一份在太一宮。一份游走在大荒。為的,是求境界上的突破,也是親眼看這河山變遷。”

  “九省這三百年的變遷,我亦身處其中。”

  “大雨走孤城,冒霜臥小巷。朝食熱豆漿,夕飲冷山月。——這是修士于天地間的修行。”

  “可身在此間,又不單是修行。”

  “更多的,是看著人間萬象,聽我一心方寸。”

  葉澤看向朱正鎮,十分真摯地說道“老朱說,宗門初立的那個年代,我們一窮二白,卻敢把眼光長放星辰大海上。”

  “而后來,九省全面開放,世道不古,邪風日盛。”

  “這些,我都知道。我更明白你,能夠理解你。當年一起為心頭信念而奔赴,你這人就魯莽固執,可也好在認死理。因為你這樣的人,不會變通。這也是為什么我會來這里勸你。你一定還是當年那個你。”

  葉澤與朱正鎮相視于心,默契減語。

  夕陽不燙亦不涼,殘光微溫,就如老友間的情誼。快到盡頭,快要一生。

  屋內雕嵌的靈玉與銘飾的符文映射出的光,恰如夕陽。撒在二人身上。

  “我還是那句話,你說,這代表聯盟因為啥,一頭栽地,猝死當場?”葉澤重新發問。

  “你可能會說,是因為代表聯盟放棄了人道。——可我們都知道,修士的思潮是難以操控的,就連漸進式的引導,也難以一帆風順。”

  “所以,人道重要,但對其開發與共鳴,卻遠未達到成熟的地步。”

  葉澤適時止住話。

  「鐵馬叢中得圣女,始終內助緣糟糠。——引用詩《觀明太祖馬后遺像》

  月面溶溶,圓臉雍合。——馬姑娘長著國泰民安臉。——人不當獨喜精致瘦幼,亦應欣賞大氣舒展的姿容。美。羊大而美。于我個人理解,美的定義與界限,本就是大的,而非單一的。當然,前提是真美,而非一味求多。

  ………

  “舊友成新鬼”,并沒有具體的引用。只是讀詩詞時,每到戰爭詩文時,多有新鬼、舊鬼之語。

  詩人真的信鬼嗎?(我們的國家歷史上有很多唯物主義者)還是他們真見到了鬼呢?——都不是吧。只是在殘酷的戰爭面前,悲而聽風,那戰場的風太凄厲了,落入心頭,宛若鬼哭吧。

  是什么鬼呢?死于這場戰爭的人啊,死于從前戰爭的人啊。甚至,未來,也會有人死于戰爭啊!他們死后,都成了耳邊的凄風,目前的苦雨。

  鬼真哭了嗎?

  人定會為戰爭而哭的。

  憑君莫話封侯事,一將功成萬骨枯。

  萬骨枯!——枯!

  世間少戰爭,天地多開顏。期望戰爭壽終,和平永生。

  在本書故事里,葉澤與朱正鎮,也是經歷過無數磨難與戰爭的人的。他們奮斗過。也將繼續奮斗。

  他們讓我想到了書外。想到了和平的來之不易、替我們負重前行的英雄們之偉大。

  故而有以上的感慨。

  當然,也要永記,為求和平,不怕犧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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