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名小說網 > 江湖沙場梟雄志 > 第四十四章 大戰之后,再戰之前 二
    自昨夜入城之后,得楊象升親自牽馬入城的徐子東不升反降,正四品的帽子說摘就摘,半點不留情面。

    好在一大棒打過之后,緊隨而來的胡蘿卜沒讓騎軍失望,通州城繳獲的戰利品騎軍占去十分之一,幾大箱子真金白銀擺在眼前,讓騎軍看得直流口水。

    徐子東帶人扛回金銀珠寶之后也不藏私,數千騎軍集結起來分銀子,誰都有份。

    一部分平分,一部分留給死去的袍澤,還有一部分便是論功行賞,誰砍的腦袋多,誰就有機會拿最多的賞銀。

    這是周武陵和張盼的主意,按徐子東本來的意思該是吃大鍋飯,人人均分。

    張盼一句:“砍一個腦袋的和砍十個腦袋的人拿一樣多的錢,以后誰還會拼命殺敵?”把徐子東點醒,這才領悟平分的害處。

    大戰之后,通州城內的兵馬原地休整。

    高度緊張之后的放松最是愜意,騎軍駐地鼾聲如雷,一個個糙漢子的呼嚕聲交織在一起,震的徐子東難以入眠。

    進城之后,徐子東第一時間想去找謝燮,卻是沒有再見到仙子,他有很多話相對仙子說,有很多事想問仙子,最重要的是他想確定謝燮突然現身通州是不是為他。

    可謝燮沒給他這個機會。

    除開謝燮之外,羊沽的事也讓他有些擔心,朱壁川曾特意提醒過他千萬要小心羊沽的報復,照理說以羊沽瑕疵必報的性格吃這么大虧肯定不會善罷甘休,怎么都要想方設法找回場子。

    今次入城之后卻沒見羊沽有什么動靜。

    再就是天空上的舒小心,陳友諒到底要抓他做什么?爺爺那邊是怎么一個情況他也不知道。這一次運氣好有鄧春琳幫場子,下一次舒小心再來,自己又該怎么辦?

    這些事掛在心頭,徐子東怎么都睡不著。

    輕輕起身,沒去打擾杜從文等人,徐子東獨自一人走出帳外。

    不遠處,緊急抽調來的官員正在統計通州的人口,這些改換家門的百姓從今以后便是大齊的子民。

    一戰之后,東齊的死傷將近三萬,補充兵員刻不容緩,除開從各地調集兵馬,就地征兵亦是辦法之一。

    這種征集基本按照自愿的原則進行,畢竟才打下通州,民心不穩,若是強行征召,怕會激起民變。

    征兵之處就在前面不遠處,人數不少。

    再向遠處看去,即便說不上殘垣斷壁,卻也有不少房屋在戰火中損毀。樸實的百姓不敢怪誰,只能一邊感慨著倒霉,一邊修葺著房屋。

    還能抱怨已經算是一種幸運,血與火的戰場洗禮之后,死的并不只有甲卒,也并不只有跑上城頭的百姓。

    破城之后,不管是潰敗的西梁軍,還是追殺的東齊,對于尋常百姓都沒有半點留手。

    前者大概是抱著逃走之前干一票,后者大概是想著撈些好處再推到西梁軍頭上。各懷鬼胎之下魔爪便伸向百姓。

    女子貞潔,家中錢財,身家性命,這些糊涂賬該算在誰頭上,百姓也不知,就是知道也不敢去拿回來,更何況有些東西根本就拿不回來。

    貞潔與性命,誰能還?誰還得起?

    死去的人若還有親人在世,還能得到一聲悲涼的哭喊,若是全家死絕,便連半點同情都得不到。

    一隊隊大齊士兵抬著無人認領的尸體前去火化,有人認領的則在家人的悲傷中靜靜躺進剛剛買來的棺材。

    漫無目的走過悲傷的人群,突然看到前面抬出一具赤身裸體的女子尸身。

    一個不到二十的少年撲向尸體,撕破心肺的哭喊讓徐子東頗為難受,不忍的偏開頭,望向別處。

    這一轉頭,卻看到一處熟悉的地方,原來不知不覺間已經走到昨夜救人的地方。

    身披甲胄的徐子東本就引人注目,四周的百姓皆是不敢離得太近,眼神之中畏懼盡顯。

    突然,一個夾雜在人群中的女子直溜溜的走向徐子東,隔著徐子東一丈左右施萬福行禮,口中喊道:“見過恩公。”

    徐子東仔細打量著女子,這才想起是昨夜救的那人,心中頗為愧疚,悵然道:“對不起,我去的有些晚。”

    女子知道他說的什么,表情微苦,卻是擠出一絲笑容道:“若是恩公不來,奴家此刻怕也和李家妹子一般。”

    “李家妹子?”徐子東不明就里。

    女子望向那被少年衣服包裹的尸身,眼角含淚,卻是沒有說話。

    徐子東這才知道李家妹子是誰,低下頭不知該說什么好。

    兩個人站在路上,四周的人好奇又畏懼的看過來。

    終于,女子率先打破沉默道:“恩公的披風還在奴家這里,恩公若是無事奴家這就去取來還給恩公。”

    “我隨你去吧!”徐子東不想被人注目,正好找個由頭離開這里。

    女子微微臉紅,卻是沒有拒絕。丈夫新死,家中無人,此時帶著男子進門,也不知會惹來多少閑話,但徐子東救過她,怎么也不該拒絕。

    房子就在對面,徐子東跟隨女子走過去,他哪里知道別人的擔憂。

    一進大門,徐子東一眼便看到自己踹壞的半扇房門。目光掃過四周,發現一共有五間屋子,雖不算富貴人家,卻也不是窮酸百姓住得起的屋子。

    徐子東立在院中,女子獨自一人回屋去拿披風。

    本來等女子拿出披風,徐子東告別離去,二人當不會再有什么交際,即便救命之恩重如山,徐子東也沒有攜恩求報的打算。

    偏偏就在女子去拿衣服的這么點時間,又鬧出誤會。

    立在院中的徐子東一動不動,卻聽見身后有人喊著“姐姐,姐姐。”跑進門。

    徐子東轉頭一看,發現來人是個十六七八的少年,長相無甚驚艷之處,不過是正常人的水平,腰間一把歪七八扭的木劍卻是格外引人注目。

    目光盯著木劍,徐子東頗為好奇,卻見到那人急匆匆的跑到徐子東身前,目光打量著徐子東,覺得有些眼熟,好像在哪里見過,片刻之后驚喜又疑問道:“姐夫?”

    徐子東一陣凌亂。

    “姐夫在上,受易爾山一拜。”木劍俠客根本不給他解釋的機會,納頭便拜。

    “一二三?”一聽到這個名字,徐子東好笑又好怕,目光一掃心中擔憂:謝燮不在吧?

    又自我安慰,嗯!應該不在。

    尷尬的徐子東正要解釋,房中女子急忙跑出來,臉色羞紅的喝道:“易爾山,不要瞎說。”

    木劍俠客急忙抬頭,看著熟悉卻又想不起在哪里見過的男子奇怪道:“不是姐夫啊?”

    接著才后知后覺的喜道:“姐姐,你沒事就好,我在外面聽說通州大戰,跑死好幾匹馬趕回來的。你沒事就好,姐夫呢?姐夫在哪里?”

    女子一聽姐夫兩字,潸然淚下,哭道:“還沒成婚,你姐夫便死了,尸體被人抬走了,姐姐,姐姐也……”

    猶豫半天終于還是 終于還是沒有說出自己失身的事。

    大婚之夜還沒洞房,大戰的突然到來就讓丈夫奔向戰場,回來之后卻又被人砍死在自己眼前,直到此刻,麻木的女子才從失身之后的苦難中想起更大的痛苦。

    淚水決堤,再也止不住。

    木劍俠客臉色一變,頭腦簡單的他怒道:“姐夫怎么死的?是不是他殺的?我殺了你。”

    前一刻還納頭拜下喊姐夫,后一刻就翻臉不認人,拔劍相向。

    歪七八扭,稱之為劍已經很是勉強的木劍裹著一股勁風刺來。

    徐子東陡然一驚:“二品?”

    手中動作卻是不慢,揮刀擋住木劍。

    腳下鋪著青石的地面裂開,徐子東只覺氣血翻涌。

    一招之后,徐子東便估摸出來人的身手,該是和屈狐仝不相上下的絕頂二品,可這腦子怕是不好使。

    “易爾山,你干什么,他是姐姐的救命恩人。”女子快速跑來,擋在徐子東身前,眼中淚水未干,怒目看著自家弟弟。

    “啊?嘿嘿,這……我……那個……”易爾山看上去有些轉不過彎,拿著木劍不好意思的看著徐子東,笑的十分不自然。

    女子轉向徐子東,歉意道:“恩公莫怪。”

    徐子東從女子手中拿過自己的披風,微笑道:“沒事,我先走了,往后跟你弟弟說說,不要動不動就拔劍。”

    “恩公大恩無以為報,莫不如吃過飯再走,只當奴家答謝一二。”一聽徐子東要走,女子莫名有些心酸,她自己也知道這一走該不會有再見之日,心中有些不忍。鬼使神差一般想留徐子東吃飯,大概是想再多看幾眼。

    徐子東輕輕搖頭拒絕,轉身向著門外走去。

    還在不好意思的易爾山一見徐子東要走,突然不著邊際的喊道:“不慌走,我姐夫死了,要不你做我姐夫吧!”

    語不驚人死不休,徐子東震驚轉身,眼睛瞪得老大,不敢置信的看著易爾山。

    女子只是微微臉紅,不知為何沒有制止弟弟的胡說八道。

    “姐夫,你叫什么名字?以后你就是我易爾山的姐夫了。”木劍俠客根本就沒發現自己的話有什么不對,還厚顏問著徐子東的名字。

    世間還有先叫姐夫再問名字的奇人?徐子東也算長見識。

    伸手指指自己的頭,徐子東低聲問道:“你弟弟這里是不是有問題?”

    臉色羞紅的女子也知道自家弟弟的秉性,心中對于弟弟的提議隱隱有些期待,卻知道這不可能,慌亂解釋道:“易爾山還小,恩公莫要在意,只當是,只當是,只當是童言無忌。”

    徐子東看向和自己等高的少年,十六七八的年紀也比自己小不了多少,一撇嘴,故作隨意道:“確實是童言無忌。姑娘,我就先告辭了。”

    “告辭?告什么辭?你還沒說做不做我姐夫,不準走!”易爾山一個縱身,堵在門口,看那架勢,徐子東若是不答應,就別想走出這道門。

    知道易爾山腦子不靈光的徐子東搖頭苦笑,轉身向圍墻走去。堵著門不讓出去,不走門就是,普通人家的圍墻還攔得住二品高手不成?

    不知為何,易爾山好像突然開竅一般,閃身再次攔到徐子東身前,絕去徐子東想要翻墻的打算。

    女子眼見這般,急忙上前拉住自家弟弟道:“易爾山,你做什么?”

    被姐姐拉住,易爾山急切道:“姐夫死了,你不再找一個姐夫?這不就是現成的?”

    “你別以為我不知道,你要是喜歡什么,看什么的眼神都會不一樣,這一點我清楚的很。”手在胸脯上拍的啪啪響,驕傲的神色直接擺在臉上,似是發現天大的秘密,得意的不得了。

    心中不確定的小心思被弟弟講出,胸前沒什么斤兩的女子羞憤難當,驀然間又是淚水滾落,大概是想起昨夜被人強暴的一幕,只道是自己配不上恩公。

    早就覺得女子有些不對的徐子東,突然被這人提醒,頓時有些不自然。有心夸這小子不傻,這都看得出來,卻又想到這般說出來才是真傻。

    木劍易爾山到底真傻還是假傻,徐子東一輩子都沒鬧明白。

    對女子沒太多想法的徐子東不自然的笑道:“一二三,我有老婆,不能娶你姐姐。”

    “我叫易爾山,不叫易爾山。”木劍俠客對于稱呼十分在意,神色鄭重的糾正,接著又霸氣道:“把你老婆休了便是,說你是我姐夫,你就是我姐夫。”

    大概是被易爾山逼得有些氣憤,亦或是玩心大發,徐子東調笑道:“只怕我老婆不肯,我又打不過她。”

    易爾山輕輕推開自家姐姐,揚起手中的木劍傲然道:“連個女子都打不過,真是丟男人的臉。你老婆在哪里,我去幫你休妻。”

    “當真?”

    “一口唾沫一個釘,說,你老婆在哪里?”

    想起謝燮冰冷又美麗臉龐,又想起謝燮在江南勝過百花的一笑,徐子東心馳神往,笑道:“我老婆啊!叫謝燮,昨天還在通州,今天怕是已經回到蜀中劍閣,你要去劍閣估計又得跑死好幾匹馬。”

    平靜的聲音在院中響起,卻讓易爾山的心中泛起滔天的波瀾。當日在武當親眼見過謝燮與姜城安的一戰,劍道天賦異稟的易爾山一眼就看出謝燮劍中的不凡。

    世間男人打不過女子就是丟人,但打不過謝燮就要另當別論。易爾山一直覺得自己不是謝燮的對手,卻從來不覺得丟人。

    “你老婆是謝燮?當日你也在武當?”木劍俠客這才明白為何自己會對覺得徐子東眼熟,原來那日在謝燮旁邊的男子便是眼前這人。

    “對啊,你還要不要去找她?”徐子東滿臉戲謔道。

    手中木劍垂下,易爾山苦澀的搖頭道:“打不過。”

    徐子東心中好笑,果然是實在之人。沖著女子一點頭,腳步輕移,向著門外走去。

    這一次,沒人阻攔。

    臨到出門的一刻,女子突然問道:“恩公可否告知姓名?”

    徐子東腳步一頓,聽得出那女子口中的渴求之意,本不想說,卻又不愿意拒絕,輕聲道:“徐子東。”

    徐子東,徐子東,女子心中連續默念,似要把名字牢牢印在心中,眼見恩公走出門,急忙抬高聲音道:“恩公,我叫易爾伊。”

    “一二一?”走出門的徐子東差點提到門檻,搖頭一笑,低語道:“一二一,一二三,這名字真不講究。”

    一出門,再不回頭。

    易尓伊走到門口,望著徐子東漸行漸遠的身影,心中很是失落,對于徐子東,到底是喜歡還是感激,她自己也弄不清楚。

    而對于昨夜那死在房中的丈夫,她同樣說不清自己喜不喜歡。

    她只知道父母定下的親事就該兌現,哪怕父母早已去世多年,唯有姐弟二人相依為命。

    易爾山走到門前,拉了拉姐姐的衣服:“餓了。”

    易尓伊抹去眼角不知何時流出的淚水,拍了拍弟弟的頭:“吃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