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名小說網 > 江湖沙場梟雄志 > 第五十六章 萬千準備,只為今夜 上
    軍中磨刀日復日,不卸此甲年復年。

    從軍伊始,若不想再磨刀,唯有卸甲一途可走,除此之外別無他路。

    背上的傷口隱隱作痛,每次都是剛好一點,又再度裂開。

    得虧謝燮贈的傷藥非凡,一抹上去結痂的速度比軍中配藥快上幾分,這才稍微不那么難受。

    當日領兵出城之后,孟龜甲沒再要求徐子東出去領兵,甚至都不需要他上城。只是叮囑他快些養好傷,還特意送來不少藥物,都被徐子東仍在一旁沒用。

    趁著日頭還早,徐子東獨坐在門前磨刀。

    一同前來的二十來人有四個已經出城,他們在徐子東接受孟龜甲的招降之后,當著孟拱的面和徐子東一通大吵。

    說是徐子東口口聲聲要領著他們去南楚,如今才上虎牢就不走了,對不起他們拋開東齊跟隨他徐子東的情意。

    大概是覺得有愧自家兄弟,當孟拱提出要在路上做掉這四人的時候,徐子東搖頭拒絕,親自送四人離去。

    經此一事,不說早已沒有疑心的孟拱,就是那心腹何劍云也開始懷疑自己是不是真的太過小心。

    冷水灑在磨刀石上,板凳上的少年將刀在石頭上反復摩擦,刺耳的聲音在院內回蕩。時不時還會拿手指試試刀鋒,看看這刀磨得可夠鋒利。

    不鋒利,不足以保命。

    換做以前,徐子東不會這般愛惜手中的刀。自從看到張盼像呵護老婆一般擦拭他那根燒火棍之后,徐子東才慢慢開始愛惜手中的兵器。

    張家圣人說槍就是他老婆,徐子東不敢這般。刀對他來說頂多算個小妾,而老婆只有謝燮一個。

    院中安靜異常,監視的甲卒也在那日之后逐步減少。到得今日,差不多只剩下兩人。

    幾日下來,徐子東沒事會請那兩個三十來歲的漢子喝酒吃肉,三杯酒一下肚,那兩個還算機靈的漢子便如打開話匣子一般。

    大到虎牢守軍分布,小到玄甲軍校尉的弟弟和校尉老婆有染,全都吐的一干二凈。

    就連孟拱小妾的胸脯尺寸都被那兩個漢子繪聲繪色的描繪出來,好像親眼見過一般。

    眼下兩個漢子正在不遠處,盡職盡責的守衛著徐子東的安全。

    長刀鋒利,在即將落下的夕陽中泛著紅光。今日是約定好的日子,也不知朱壁川四人有沒有回到楊象升身邊,告知城中的情況。

    收起磨刀石,徐子東回到房中,杜從文也端著吃食進屋。

    住在小院的好處不少,最少不用和軍中甲卒一同造飯。這幾日是徐子東離開徐家莊之后吃的最好的幾天。葷素搭配,外加一口小酒,比起一口大鍋煮出來的東西不知好吃多少倍。

    可惜今日該是最后一頓,等到回到楊象升手下,可就沒這待遇。

    萬分珍惜的拿起筷子,小心翼翼的將肉片送入口中,最后的小灶,徐子東吃的極慢。

    一旁的杜從文并未動筷子,盯著徐子東不言不語。

    “怎么,我臉上有花?”

    杜從文搖搖頭道:“沒,這幾日你沒出去,我和陸道圣上過城。攻城的鉤鐮軍我認識,還扳過手腕。我親手殺了他。”

    筷子懸在空中,徐子東停下動作。蔚然一嘆,將筷子放在碗上,道:“你想說什么?”

    掙扎再三,杜從文還是決定說出來:“東子,殺自己人的感覺真的很難受。本來是同軍弟兄,如今卻刀兵相向。那些鉤鐮軍對你恨之入骨,陣前罵孟龜甲的都沒有罵你的多。就算我們拿下虎牢,以后我們同鉤鐮軍的關系,恐怕會很不好。我們這樣做到底值不值?”

    看著熟悉的臉龐盡是擔憂,徐子東打心眼里感激這個大哥。輕聲道:“江湖傳言,有人在三生寺問過舒小心一個問題,問殺一人可救萬人,不殺一人則萬人死,那你殺還是不殺?舒小心的回答沒傳出來,但那問問題的人已經加入三生寺,想來肯定回答的極妙。我不知道怎么做才是對的,如果是你,你要怎么選?”

    “我殺一人。”杜從文毫不猶豫。

    “如果那個人是我怎么辦?”徐子東調皮道。

    “我殺萬人。”還是毫不猶豫。

    “哈哈。”徐子東爽朗一笑道:“你倒是簡單。”

    提起筷子,撿出一大塊肉夾到杜從文碗里,徐子東又道:“你殺一個扳手腕的鉤鐮軍,可能會救千萬個能和你扳手腕的鉤鐮軍。這樣算來,我們就是殺一人救萬人。倘若你救這一人,或許千萬人會因他而死,甚至包括你我。道義上不好說誰對誰錯,可能讓更多人活下來,總是沒錯的。”

    杜從文打斷道:“這個我懂,我是說我們殺這么多鉤鐮軍的人,以后要怎么在楊象升手下立足?就算大將軍為我們正名,想的過來的會感激我們,想不過來的還是會恨我們,你也會被他們看作叛徒。”

    “我當是什么事,這個沒必要去想,我又不是鉤鐮軍的人,讓他們恨就是。總不至于全都是傻子,全都是道義大過天。以前我可能會和你想的一樣,但周武陵點醒了我。沙場這地方,道義算個屁。”徐子東小口抿酒,又想起一事急忙道:“張盼說過一句話,用在這里不知道合適不合適?”

    “啥話?”

    徐子東略微思量,平靜道:“寧教我負天下人,莫叫天下人負我。好像是一個叫曹操的說的,也不知張圣人哪里來的這么多故事,說的話都賊有味道。”

    平靜之后又是眉開眼笑,沒正行道:“還有一個白馬銀槍趙子龍,長坂坡七進七出,你說小劉要是跟我出來,會不會有趙子龍那般本事?”

    杜從文仔細回憶起張家圣人閑談時講的故事,這才想起好像叫《三國》來著。杜從文低聲道:“應該不太合適吧!你喜歡曹操?”

    徐子東點頭。

    喜歡劉備的杜從文黯然低頭,用微弱不穩的聲音問道:“我也算天下人?”

    微微愣神,徐子東同樣低下頭,他還真沒想過這個問題。

    寧教我負天下人,莫叫天下人負我。那我會不會負天下人中的杜從文?

    沉默的兩人都不開口,有些話說出來徒增尷尬,聰明人不會說,杜從文剛好不那么聰明。

    夕陽落下,一頓飯吃了一個時辰,還沒有吃完。

    屈狐仝和陸道圣等人到來,東齊過來的人全都擠在不寬敞的屋中,除開已經離去的朱壁川四人。

    閉口良久的徐子東還沒想好該怎么回答杜從文,索性將問題拋在一邊,對著屈狐仝等人道:“算算時間,朱壁川應該已經回到大將軍身邊 將軍身邊,這邊的情況大將軍當有所了解。前次與周武陵約定的時間是七日后的子時,我要是沒記錯,就是今晚。”

    一干人等面色沉重,虎牢關中,包括孟拱的玄甲軍在內一共有三萬人,容不得他們不緊張。

    “成敗與否只在今晚,是立下大功還是身死道消就看我們有幾分本事。諸位若是不想死,今夜得賣十二分力氣。”

    放羊娃陸道圣腦子最小,擔心最少。緊張的氣氛全然不覺,調笑道:“徐將軍放心,今夜大圣保管比騎婆娘還賣力氣。”

    徐子東調笑道:“不知你騎婆娘賣幾分力氣?我聽人說陸大圣騎婆娘都是快槍殺敵,一眨眼的事。”

    陸道圣一怒,喝道:“哪個兔崽子說的?”

    本在偷笑的閆振山臉色一變,罵道:“你才是兔崽子。”

    腦袋缺根弦的陸道圣回道:“我罵說我壞話的兔崽子,你叫嚷什么玩意?”

    眾人哄堂大笑,原本的緊張消散無蹤。

    歡鬧的笑聲吸引到護衛的注意力,其中一人過來問道:“徐將軍這是干什么?”

    徐子東起身抵過剩下的半壺酒:“沒啥,在說關里的窯子,不知道李兄有沒有好去處?”

    護衛一個我懂的眼神,接過酒道:“萬不敢和徐將軍稱兄道弟,如今關里誰不知道徐將軍得孟將軍賞識。等到打跑楊象升,徐將軍就是玄甲之主,小人怎敢當將軍一聲李兄。”

    徐子東豪邁道:“這些日子得李兄照顧,借李兄吉言,他日真能坐上玄甲之主,萬不會忘記李兄的恩情。”

    護衛感激道:“如此先謝過徐將軍,關中只有一處窯子,價錢不低,徐將軍和諸位大人去只怕得上百兩銀子。”

    徐子東故作驚訝道:“這些娘們都是天女不成,這般精貴?”

    護衛嘆氣道:“全部都是些人老珠黃的婆娘,可惜虎牢就這一家。憋急了手都能用,是個女人就成,哪還管得著貴不貴,丑不丑。”

    徐子東跟著嘆氣道:“殺一個胡鎮西才夠找十次婆娘,還是不去了,李兄先忙。”

    轉頭吼道:“都回去用手,錢不夠。”

    護衛神秘一笑,原來殺人不眨眼的將軍也會用手,和咱們這些人沒啥區別,告辭離去。

    徐子東讓一個機靈的兄弟站到門口,這才道:“一會動手的時候先把門口這兩人除去,萬一發現我們不在,恐會生變。”

    一直沉默的杜從文心中有些不滿,當面稱兄道弟,背后卻想著要人性命,果然是負天下人。

    眾人哪知杜從文想什么,低聲應是。

    徐子東還在安排今夜的行動,而虎牢關外同樣有人蠢蠢欲動。

    楊象升坐在大帳之中,周武陵張盼立在左邊,楊林和朱溫立在右邊。

    自徐子東叛逃之后,楊林幾次勸楊象升將徐子東帶來的人全部治罪,卻都被拒絕。

    這讓鉤鐮軍主將很是氣憤。連日攻城,尤其是徐子東帶人出城斬殺一千多鉤鐮軍將士之后,楊林再也忍不住,私自帶人跑到周武陵和張盼的住處,想要砍殺這兩人。

    要不是楊象升發現的早,周武陵和張盼哪還有命在。

    或者,楊林哪還有命在?

    今日楊象升召他議事,命他不許帶任何人,也不許讓任何人知道。這般神秘讓楊林頗為謹慎,連心腹都沒告知,獨自前來。

    可是到達之后,楊林臉色一黑,帳中有朱溫還好,怎么都是扛纛的貼心人。

    可那兩個叛賊同伙怎么能在這里?

    若非徐子東叛逃,楊林還是很喜歡那個小子,可叛國重罪,再喜歡也是死敵。

    死敵的同伙,該以同罪論之。

    楊象升注意到楊林的臉色不對,開解道:“小子,老夫讓你見一個人,你就會明白是什么事,以后見到徐子東,可別喊打喊殺的,他可是你鉤鐮軍的恩人。”

    楊林正要爭辯,卻被大將軍制止,沖著周武陵一點頭。

    周武陵沖著帳外喊道:“進來。”

    一人緩步邁入,明明是武將打扮,卻有八分書生氣。

    楊林驚怒道:“朱壁川,你還敢回來?”

    朱壁川倒是懂禮數,對著楊象升行禮之后,又沖著楊林抱拳道:“參見楊將軍。”

    驚怒交加的楊林轉不過彎,不明白這個跟著徐子東叛逃的人怎么敢大搖大擺的出現在自己面前。

    好在多年統領鉤鐮軍養成的城府令他沒有大喊抓人,只是在思考原因。

    楊象升關切問道:“關中情況如何,計劃可有變數?二十幾個人到底能不能成事?”

    朱壁川抬頭道:“大將軍,計劃不變,我出關的時候,孟龜甲已經完全信任徐將軍。有杜從文和屈狐仝這兩個高手在,應該沒問題。”

    計劃?什么計劃?楊林一頭霧水的看著幾人,鬧不明白。

    “那就好。”楊象升松下一口氣,對著周武陵道:“你給楊林講講計劃,這個木魚腦袋指不定還記恨著你家主子。”

    周武陵詳細講出個中原因,這才讓鉤鐮軍主將恍然大悟,尷尬笑道:“前面對不住周先生。”

    周武陵點頭表示理解道:“騙不過楊將軍,也就騙不過孟拱。今夜的事,楊將軍多上心,除開鉤鐮軍外不要調動任何人馬。”

    “這個自然。”

    天色已晚,計較已定,剩下的就是干。

    楊象升傲然起身,大笑道:“徐子東這小子是個福將,老子領兵幾十年,屬他給老子帶來的軍功最多。楊林,入關的臺子老子給你搭好了,你要是敢搞砸,老子就扒你的皮。”

    楊林陪笑道:“大將軍要我的皮有什么用,還是我留著好見人。明日天明,請大將軍上虎牢喝茶。”

    “他娘的,那樣的場合該喝茶?該喝酒才是。”

    楊林幽怨道:“不是你禁的酒?”

    幾人轉過頭想笑不敢笑,只有張盼大笑出聲。

    大概是心情極好,楊象升并未因為張盼發笑而生氣,反而跟著笑道:“去整軍,開門的時間是子時,先讓兒郎們關下等著,不準點火把。破城之后,孟龜甲有多少酒,咱就喝多少,老子也嘗嘗西梁烈酒的滋味,看看是不是如傳言一般辣口。”

    低頭應是,楊林歡天喜地的離開帳中,去尋他鉤鐮軍的兒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