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名小說網 > 江湖沙場梟雄志 > 第八十三章 人死燈滅 入土為安 下
    御金關外七十里,小夏村。

    如今這亂世,天下到處可見狼煙,唯獨小夏村這種平日里不受人待見,只有飛鳥不嫌它偏遠特意跑來拉上幾泡屎的地方享有安寧。

    人間遍地皆縞素,小夏村的人卻還在為張家老母雞跑到李家菜地偷吃菜苗而爭吵。

    北地婆姨的兇悍在兩家女主人身上盡顯,大吵之后直接動上手。

    普通農家主婦打架沒有江湖女俠的風范,怎么順手怎么來,相互撕扯著頭發,又不斷撕扯身上的衣物。

    兩家男主人各自拉著自家婆娘,生怕一個不好扯爛衣物,到時候春光乍泄白白便宜看熱鬧的人。

    爭斗的雙方誰也奈何不得誰,到最后被自家漢子拉開,臨了放下狠話,相互罵著你個賠錢貨,賤女人。

    燒火棍從不離身的張盼意猶未盡,直呼不過癮,惹來兩家女子同時瞪目,大有恩怨放一旁,先一起收拾這個看熱鬧不嫌事大的潑才的架勢。

    只是一看到張盼身后如狼似虎的甲卒,登時沒了脾氣。

    被張盼這一插科打諢,兩家女子再也沒有爭斗的心思,隨意將散亂的頭發打整一番,各回各家。

    張家短,李家長,劉家今天要殺羊,小夏村的平靜和整個世界的亂局格格不入,一點都不像在戰火紛飛的人間。

    “丑八怪,等以后這天下太平,咱們就找個這樣的地方,各自娶上老婆。回頭你老婆要是和我老婆打架,咱們誰也別幫忙,搬個小板凳,弄點小酒小菜,坐著看她們打,你覺得怎么樣?”張盼突然說道。

    丑臉的周武陵對于這個稱呼早就習以為常,一開始的時候還會置氣,時間一長也懶得再生氣,只不過不會給好臉色就是:“徐子東生死未卜,你還有心情開玩笑?”

    張盼沒心沒肺道:“老板福大命大,肯定不會有事。即便是有事,你愁眉苦臉也幫不到他。回頭萬一愁出病來,豈不是更虧?”

    “就你心大。”周武陵有氣無力的回頂一句,繼而憂心忡忡道:“外出尋找徐子東的兄弟都沒有消息,陸道圣也不知在哪里,屈狐仝往通州而去,到今天也沒回個消息。我們難道就一直在這里干等?”

    張盼撇撇嘴道:“不等怎么辦?那些馬匪是什么人你又不是不清楚,蕭遠山在御金這么多年,會允許馬匪在御金山游蕩?更何況馬匪早不來晚不來,咱們才從御金撤回就來偷襲,這其中要是沒有譚山岳的人,老子把頭送你。咱們現在躲在這里總比出去送死好,指不定那幫土匪在哪里等著我們呢!”

    周武陵心中苦悶:“如今我們滿打滿算不足一千人,杜從文生死不知,高順,閆振山戰死,王平投降,陸道圣失蹤,朱壁川,麴義都有傷,要是屈狐仝再找不到徐子東,我怕那李釗會有二心。”

    張盼點頭道:“我也覺得李釗這兩天有些不對勁,這里的人大半是他幽州舊部。要是屈狐仝在還能鎮住他,可屈狐仝遲遲不回,你說他會不會抓住我們去譚山岳那里求賞?”

    周武陵搖頭:“去譚山岳那里的可能性不大,應該會帶著人去找楊象升。如今徐子東就這點家底,要是被李釗帶走,以后東山再起就更難了。”

    張盼眼前一亮:“要不我們直接帶人去投奔楊象升。”

    “鉤鐮軍對徐子東什么態度你又不是沒看見,咱們去也討不得好。”

    “這也不好那也不好,那能怎么?還不如……”

    張盼話還沒說完,卻聽到遠遠有人喊道:“周先生,張先生,李將軍請二位前去議事。”

    二人相視一眼,眼中盡是憂色。

    “真是怕什么來什么,走吧!聽聽咱們的幽州將軍有什么話說。”張盼輕嘆一聲,移步走向營地。

    小夏村距離御金七十里,距離大道最近的地方也有十五里。

    蜿蜒曲折的小路與大道交匯處,兩個甲卒趴在路邊的草叢中,百無聊賴。

    其中一個道:“楊恩江,我聽說你們之所以能出來是因為杜從文扛起城門,這事到底是真是假,我可不相信有人能扛起那好幾千斤的大鐵門。”

    被稱作楊恩江的人生氣道:“周波,杜將軍的名字是你叫的?”

    周波不屑道:“什么將軍,不就是個扛旗的莽夫,還將軍。”

    楊恩江憤然拔刀:‘姓周的,老子這條命是杜將軍救的,有種你再說一遍。’

    袍澤拔刀相向,周波頓時沒了脾氣:“別介,咱不說就是,這么說那杜從……杜將軍還真的扛起城門?”

    眼見周波服軟,楊恩江收回刀:“當時我和西梁崽子血戰負傷就靠在城門口,那鐵門本來已經被提起來,卻不知怎么又落了下來。后來我們的人好像都被逼到城門口,那幫西梁崽子就在房頂上放箭。

    我本以為一定沒有活路可走,沒想到杜將軍一個人走到那鐵門邊,拿刀在地上刨坑,當時我還以為他是想挖個洞逃出去,后來才知道他是要挖出兩個坑,好讓自己的手有地方發力。”

    “你是沒看見,當時杜將軍,兩只手放在坑中,就那么一用力,那千斤鐵門一下子就被抬起來,就像這樣……”

    楊恩江找來一個石頭,學著自己看到的一幕,將石頭托起:“就象這樣,一下子就抬起來了。”

    趴在地上的周波坐起身,驚嘆道:“我的乖乖,那可是大鐵門啊!十個我都不不一定扛得起來。”

    “十個?”楊恩江看向周波的細胳膊:“一百個你都不行。”

    明擺著被人看輕,周波卻是不生氣,催促道:“后來呢?”

    “后來杜將軍將城門扛在肩膀上,咱們的人就開始撤,我是最后一個出來的,當時徐將軍和杜將軍都沒有出來,咱們陷陣營的高校尉和陷陣營的弟兄也沒有出來。”

    “再后來,城門落下,里面的事我也不知道了。”

    周波托著下巴道:“徐將軍后來我見到過,被馬匪追殺的時候帶著兩百弟兄往通州跑了,但是杜從……杜將軍卻是沒有看到。你說城門落下,那徐將軍怎么出來的?”

    楊恩江搖頭道:“這我哪里知道,但愿徐將軍和杜將軍沒事,以后咱老楊還要跟著他們殺那幫狗娘養的西梁崽子。”

    周波躺下身道:“徐將軍有沒有事還不好說,但杜將軍怕是回不來了。”

    楊恩江眉眼一怒,一腳踩在周波胸口:“你再說一遍。”

    胸口吃痛,周波只覺胸悶,兩手抓著楊恩江的腳向推開,卻怎么都推不開,慌忙道:“說歸說,動什么手,老周說的又不是假話,城里面全是西梁崽子,徐將軍回來,杜將軍沒回來,這不明擺著?”

    眼中淚珠打轉,楊恩江一副要哭不哭的樣子:“你閉嘴。”

    周波攤開雙手:“我閉,我閉,你把腳拿開。”

    楊恩江收回腳,周波罵罵咧咧的起身,拍打著胸前的腳印,抱怨道:“也不知周軍師想什么,讓我們出來找徐將軍,這天大地大,哪里找得到?”

    抱怨間不經意的一抬頭,周波發現遠處走來一男一女兩個人。

    再仔細一看,又看到那男子還背著一人。

    一股尸臭味順著微風襲來。

    周波急忙推了推楊恩江道:“你看那背著的是不是杜從,杜將軍?”

    楊恩江順著周波的手指看去,背上的人雖然閉著眼,卻正是那杜從文。

    欣喜之色爬上臉,楊恩江跳上大道,用最快的速度來到杜從文面前。

    喜悅的淚珠滑落,楊恩江用盡全身力氣,用盡御金一戰都不曾傾注的心血,用光劫后余生的慶幸,砸下那九死一生都不曾彎曲的膝蓋,以額頭重重撞向地面,死死壓住哭腔吼道:“陷陣營二等步卒,楊恩江,參見杜將軍”

    大道寬闊,大道之外一片平坦。

    吼聲在一望無際的天地間沒有停留住片刻便消散。

    跪在地上的人不曾抬頭,一直在等待著杜從文道一句“起來說話”。

    等半天也沒有等到。

    大概是覺得自己聲音太小,杜將軍聽不見。楊恩江再次用力吼道:“陷陣營二等步卒,楊恩江,參見杜將軍。”

    被楊恩江所感染,蘇信有些控制不住情緒,頭也不回的對著背上的人道:“蚊子,睜開眼看看,有人參見你。好家伙,你他娘的都是將軍了。”

    后背上的人如何開得了口?

    哭聲漸漸壓抑不住,蘇信竭斯底里道:“杜從文,你睜開眼,你他娘的睜開眼啊!你看看,你給老子睜開眼看看!”

    “看看他,看看是不是你的人,你看看啊!”

    竭斯底里,嚎啕大哭。

    哭聲太重,壓得蘇信站立不住,跪倒在地,

    一旁的謝燮只覺眼眶濕潤,黯然轉過頭,悄悄拭去淚花。

    空氣中若有若無的尸臭讓跪地的楊恩江想明白一些事,埋下的頭更加不愿抬起。

    小夏村外,幽州將軍李釗神情鎮定的看著周武陵與張盼。

    話已經說的足夠明白,至于他們怎么選,李釗管不著。

    當日在御金,李釗的確對徐子東心服口服,愿意跟著徐子東博一份前程。

    而今物是人非,風云變幻,徐子東即便僥幸活下來,事后的問責估計也夠他喝上好幾壺。這樣一來,前程是否明亮就得打上一個問號。

    李釗自認還年輕,沒必要陪著徐子東去賭陛下的心情,還不如趁早分家,以后大路朝天,各掙各的軍功。

    對于李釗的心思,周武陵十分理解。

    靠勝利聚攏的人心最是穩固,也最是脆弱。

    若是一直打勝仗,傻子才會走,但只要一敗,那樹倒猢猻散就會接踵而來。

    徐子東畢竟不是楊象升那種成長多年的大樹,哪怕輸上幾次,旁人對楊象升還是會有信心。

    沙場新人徐子東連棵樹都還算不上,一場大敗之后誰還會對他有信心?

    正因為如此,周武陵才沒想著能留下李釗,但卻不能同意讓李釗帶走大半人馬。

    雙手按壓太陽穴,周武陵搖了搖發脹的腦袋:“李將軍有這想法無可厚非,前次御金大敗,李將軍不離不棄已是大恩,我們若是強留李將軍,那便是不知進退。”

    強留?你有那本事?李釗神秘一笑,不言不語。

    “御金之后,徐將軍不知所蹤,這些事本該他來決斷,今日李將軍既然提起,那我便與將軍分上一分。”

    李釗懶洋洋的抬起頭道:“人各有志,周先生不愿走我也不強求,不過這分法卻是不必周先生來說,李釗心中自有計較。”

    “幽州的人馬本就是我的,我要帶他們走不算過分,至于冀州和原本騎軍的人馬要怎么選,全看他們自己。都是出來混口飯吃,總要給人一點念想。”

    周武陵還沒反駁,卻聽得帳外傳出一聲高喝,手上打著繃帶的麴義邁入帳中指著李釗的鼻子罵道:“姓李的,徐將軍未歸,你就在這里想要分兵,你以為你是誰?你做得了主?”

    李釗不滿道:“麴義,你好歹也是我幽州人,往日待你也不薄,今日我替兄弟們著想,想帶你們走,免得日后再跟著徐子東送命。你要是不領情留下便是。”

    麴義是個直性子,半點不拐彎抹角道:“當日在御金之外不知是誰跪在地上說心服口服,這才每幾日就徐子東,徐子東。李釗,你這翻臉不認人的本事和誰學的?”

    “你,”李釗勃然大怒:“來人,來人,把他拖出去打五十鞭子。”

    “誰敢?”

    高喝聲再起,一瘸一拐的朱壁川跑進來道:“李釗,你是騎軍主將,麴義是我手下的人,輪得到你來打?”

    李釗冷哼道:“以下犯上,我如何打不得?”

    “那你打打看。”朱壁川神色堅毅,儒雅中帶著幾分戾氣,直勾勾的看著李釗。

    李釗豁然起身,拔出刀:“朱壁川,你要練練?”

    瘸著一條腿的朱壁川挺身向前,爭鋒相對道:“來啊!誰怕誰。”

    “夠了。”周武陵怒喝一聲,看向朱壁川道:“你們坐下。”

    “李將軍,人可以分,但必須所有人自愿,要跟你走我不攔,但你幽州的人若是想留下來,你也不準強行帶人走,可否?”話到最后,火氣已經快要壓制不住。

    李釗知道這是周武陵最大的讓步,點頭道:“事不宜遲,即刻分兵,一會兒所有人到營門集合,是走是留,自愿而為。”

    狠狠瞪過麴義一眼,李釗大步走開。

    坐在一旁的張盼翹著二郎腿,一副事不關己的樣子:“丑八怪,現在還反對我改軍制?”

    周武陵回過頭道:“你老板的家底就要被人帶走,你還一副無所謂的樣子?”

    玩弄著手中指甲,張盼冷笑道:“想走的人你留得住?”

    或許是覺得態度過于不好,張盼用自以為和氣的聲音道:“丑八怪,那些人走也未嘗不是一件好事,留下來的才是最忠心的。李釗要回楊象升那里就讓他去,疾風知勁草,患難見真情,路還長,有的是機會讓他后悔。”

    周武陵心情稍好,奇怪道:“不是板蕩識忠臣?”

    張盼尷尬道:“一個意思。”

    兩個書生還有心情調笑,朱壁川卻笑不出來,徐將軍,你到底在哪里?徐家軍快沒拉!

    作者山蚯說:關于御金一戰會在后面的只言片語中慢慢說出來,山蚯不是忘記傳章節,也不是直接跳過,只是換一種方式。未來幾章要為下一卷的事留下一些坑,所以會有些慢,或者說有一些繁瑣,但請放心所有的等待都是值得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