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名小說網 > 江湖沙場梟雄志 > 第一百五十章 見人不跪 眾生平等 下
    “后果?我當然知道會有什么后果,只是,你會把我賣出去么?”張盼得意道。

    徐子東不答,他怎么可能把自家兄弟送出去。

    “其實吧,你也就是矯情,別的不說,單是你答應周武陵的事沒有做到,你的目標就一直在,還有與那姜浩言的約定,你總不會忘了。”張盼正了正身子,讓自己坐的更舒服一些,“只是這兩件都不是你所求的,跟你想要的沒多大的關系。既然這樣,何不尋個自己的目標,如王千陽開城,如謝不言追劍,如武當不爭。別人可以簡簡單單做個為活著而活著的人,你卻不該這樣,你應該……”

    “做這樣的人有什么不好?”不等張盼說完,徐子東打斷道:“若是沒有陳華淑的事,我可能只會在徐家莊做個少莊主,一輩子都不會離開那苦哈哈的地方。發不了財,成不了事,總歸一日三餐無憂。那時候唐老爺子也像你現在這樣,一門心思希望我出人頭地,從不管我喜歡不喜歡。我呢?其實是個沒什么追求的人。”

    “你不是沒追求,你只是變的快。跟猴子掰玉米一樣,看到什么要什么,有了新的忘舊的。”

    聽得這話,徐子東閉了嘴,憑心而論,這話實實在在說到了他心坎。回憶往事,一路走到現在,自己好像真的是這樣一個人。

    看到謝不言和王千陽,就想練個陸地神仙,看到爺爺的權勢,就想做個權勢滔天的人,聽到死人太多,就想給天下一個太平。

    有些已經放棄,有些還在做,但到底哪一個才是自己真正想要的,他還想不明白。

    張盼見他不言語,只能自己說道:“這樣其實也沒啥不對,天底下的人大多這樣。小時候我師傅問我長大以后想做什么,當時我覺得我爹厲害,我一做錯事就可以揍我,于是我告訴我師傅,我想做爹,當天就挨了師傅和老爹一頓胖揍。”

    “呵呵,你倒是會想。”徐子東擠出一個笑容。

    張盼沒理他,繼續道:“后來長大一些,讀了幾天書,就想著為家國做奉獻,再長大一些,發現讀書沒讀出個名堂,干脆把筆桿子一甩,去了軍伍,尋思著保家衛國。細細想來,我和你一樣,也不知道要什么,求什么,一直為活著而活著,一直走一步看一步。和天底下大多數人一樣,一輩子渾渾噩噩,吃飽穿暖,今日盼明日,明日又明日,直到一命嗚呼,再也看不到明日。”

    “人不就是這么活著的?”徐子東插嘴道。

    “大多數人是,少部分人不是。”張盼點點頭,嘆了口氣:“老板,你不是大多數人。你要是個田間老農,一輩子看天吃飯,頂滿天也就愁一愁今年的收成,但你不是。你手握數萬人馬,是統軍一方的大將,有這些本錢你可以干許多大事。在我家鄉那邊,能力越大的人,責任也就越大,所思所想和平常人都不一樣。在家鄉,我只是個小人物,體會不到那些大人物想的東西,但在這里,跟著你,我也算個大人物。最少西梁那邊開出的賞銀,我的腦袋好歹也值三萬兩銀子。既然算個大人物,我的想法也能決定一部分人的命運。很早以前就想跟你提,但一直沒機會,今日借著這機會干脆說與你聽聽,作為一個人,我不喜歡跪著,你也好,姜浩言也好,我都不想跪。我張盼這雙膝蓋,不跪天,不跪地,人間天下,除開父母長輩,沒有一個人值得我跪。哪怕姜浩言是皇帝,都不值得老子卑躬屈膝。”

    “唉,你啊!”徐子東也懶得再說他大逆不道了。

    話已出口,干脆一吐為快,張盼面容冷峻道:“跪,其實是沒有道理的,都是人,憑什么有些人就可以讓別人跪著?我想了又想,覺得還是制度問題,這人間給皇帝的權力太大,弄得天下人都得跪著。若是人間沒有皇帝,那這跪也就免了。”

    “張盼,越說越不像話了,你是嫌命長?”徐子東壓著火氣,提醒道。

    “出我嘴,入你耳,又沒有第三個人知道,誰來要我命,你?”張盼眉毛一挑,一副你能拿我怎么樣的表情。

    徐子東無奈,一揮手道:“出去,讓我靜靜。”

    “說完就出去,難得有這機會,不說完心里不舒服。”張盼耍起無賴。

    “快說。”揉揉太陽穴,徐子東不耐煩道。

    張盼也不怕磨去別人最后的耐心,緩緩道:“你們一直叫我張圣人,張圣人,但我覺得那個跟我同名的老東西當不起圣人二字,就是道家的李老祖都比他有資格。他那一套東西本來是好的,卻被帝王拿來愚弄萬民,這就不好了。”

    “家天下本來就是一種弊大于利的制度,儒家那幫大儒還要助紂為虐,叫囂皇權至上,有這樣的后輩,那老東西算個屁的圣人。”

    “儒家這幫最不該跪著的人都跪了,是以這天下人都得跪。我張盼不想跪,他儒家不敢做的事,我想做,但我一個人做不到。”

    “老板,你不是不知道自己要什么,何不與我一起,廢了家天下,讓這天下眾生平等,見人不跪?”

    徐子東低著頭,沒有答應,只是問道:“廢了家天下,人間又該如何?”

    張盼毫不猶豫道:“立國,讓百姓自己選皇帝。百姓選出來的皇帝,總不好意思讓百姓跪著。”

    選皇帝,簡直聞所未聞,徐子東抬起頭,瞪大眼睛問道:“你家鄉的皇帝就是選出來的?”

    張盼自豪的點點頭。

    “這樣到底有什么好處?就為了不跪著?”徐子東收起震驚,小聲問道。

    張盼把椅子向前挪動幾分,笑道:“當然不止是這個。好處多了去了,至少在我家鄉,人人都知道家國,不像在這里,誰都沒個家國概念,看來看去也就許南山有那么點意思,至于老板你,卻是半點沒有。”

    徐子東皺起眉頭,盯著越來越近的張圣人,等著他解釋。

    張盼沒讓他等太久,輕聲道:“就拿你來說,你爺爺本是南楚鎮南王,這樣算來,你該是南楚的人,但你卻為東齊賣命。還有那蘇信,他是西蜀的人,卻為你東奔西走,半點不怕 半點不怕以后你成事之后入蜀。謝燮,裴苳滸,這些人都是,生于一國,都不思為國出力,甚至為敵人效命,你們眼中誰有家國二字?”

    徐子東不解,愣是沒弄明白是個什么意思。

    “忠的是人,不是國,有奶便是娘,也不管自己生于何處,長在何地,西蜀的水土養了謝燮半生,到頭來卻跟著你,以你和周武陵的約定,遲早會與西蜀一戰,到時候明明打的是謝燮的國家,但我不用想都能猜到她會如何選擇。”張盼肯定道。

    徐子東還是一知半解,大概理解了一些,卻沒徹底明白,“照你這么說,那許南山不肯與裴苳滸結盟,便是因為這個?”

    “不然呢?”張盼側著身子,“那許南山見多識廣,什么樣的陣仗沒見過,他會不知道與裴苳滸結盟的好處?說句不好聽的話,若是許南山知道你與草原人共謀御金,肯定會罵你不是東西。”

    “我與誰共謀,管他屁事,他憑什么罵我?”

    “唉,這就是你與他的不同。老板,有信念和沒信念,胸中有無家國的區別就在這里。你要的是利益最大,他們要的是堅持底線的原則下謀求利益最大化,這就是你們的不同。”

    “你的意思是我沒有底線?”

    “你覺得你有么?”張盼不恥道。

    徐子東被嗆的說不出話,實話實說,他自己也發覺自己做事好像沒有底線。手段卑鄙不卑鄙,歹毒不歹毒,都不在他的考慮范圍之內,他想要的就是最大的利益,唯一的底線大概就是自己的人不吃虧。

    爭論這個沒有意義,徐子東主動繞開話題道:“算了,你說這些我也不懂,明日就要成親,你說點開心的事讓我高興高興成不成?”

    張盼卻是不干,“老板,你不開心不就是因為心中沒個去處,沒個堅持?你能因為這些迷茫,說明你并不甘心做個求溫飽的普通人,剛好你有這個本事,咱們一起干一票大的有何不好?”

    徐子東搖搖頭,站起身,輕輕按住張盼的肩膀,“你有你的想法,我也有我的想法。你說的那些我沒聽太懂,也不想去懂。我只有一個問題,你家鄉選出來的皇帝真的不用讓人下跪?”

    不等張盼回應,徐子東自說自話道:“就算不用,其實也只是換個方式。比如低頭,彎腰,或者其他什么方式。依我看,你們的膝蓋沒有跪,但心里其實還是跪著的,我說的對不對?”

    張盼嗤笑一聲,知道自己說的讓人難以相信,知道這個世界的人從來沒想過不用跪人是什么感覺,輕輕推開肩膀上的手,自信道:“你說的沒錯,確實是換了一個方式,我們家鄉的禮節是握手鞠躬,只是我們那里的皇帝會對我鞠躬,換言之就是我跪他,他也會跪我,這就是平等。”

    抬起被推開的手,徐子東順勢指了指胸口,“我指的是這里,跪也好,還有你說的那個什么握手和鞠躬也好,這些都只是表面,我想問的是,這里是不是跪著的。”

    “當然不是,在我家鄉,膝蓋也好,心也好,都是站著的。”

    徐子東大笑一聲:“哈哈,這個笑話不錯,我就不信這世上還有不跪著的人。天下七國,草原,就是那喊出眾生平等的佛國,不都有高下之分?我怎么就沒聽過有你家鄉這么一個選皇帝的地方?而且,我記得第一次見你的時候你說過你是西蜀的人,西蜀皇帝蘇言是你選出來的?哈哈哈哈哈……”

    “這世上的確沒有。”張盼悲嘆一句,直接起身,一雙眼睛直直盯上徐子東的雙眼,直把徐子東看得笑不出來,這才輕聲道:“誰告訴你我是這世上的人?”

    已然停住笑意的徐子東聽的這話,忍不住干笑兩聲,道:“不是這世上的人,難道是地下的鬼?”

    “算了,說了你也不信,我也沒辦法帶你去我家鄉看看,你也無法理解我心中的想法。老板,別人跪不跪我暫時管不著,但我不想跪。跟了你這么久,這個要求不過分吧!”張盼落寞道。

    似是感同身受,徐子東收斂笑意,沉聲道:“不過分,我也沒有讓兄弟下跪的習慣,你說的眾生平等,見人不跪我做不到,廢除家天下我也不想做,但我好歹也是一軍主將,至少可以讓手下的弟兄不跪。就按你的意思,以后我徐子東麾下的人馬,都不用跪我。”

    “真的?”

    “我幾時騙過你?”

    “你騙我還少么?”

    徐子東一陣汗顏,拍拍胸脯道:“這次絕對不騙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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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張盼還算滿意的離去,留下徐子東一個人在房中,被張盼這么一攪合,他都忘了自己先前在愁什么,這大概也是他這種人獨有的優勢,關注點一轉移,前面的傷心事再也無法讓他有半點不開心,因為沒時間去想。

    此刻他的腦海里一直回轉著剛才的畫面,張盼的那些話對他并非沒有半點影響。無論是大多數人,少部分人的區別,亦或是那見人不跪眾生平等的說辭,都在他心里留下一道刮痕,不大,不痛,卻總算種下一個種子。

    何時生根,何時發芽不得而知,但新世界的大門,已經為他裂開一道縫,射出若有若無的微光。

    這些微光他并不重視,他最在意的是張盼那句“誰告訴你我是這世上的人。”

    事實上,很早以前他就發現張盼的與眾不同,怪異的頭發,怪異的衣服,怪異的曲子,還有那堪比床弩的燒火棍,他走了一趟江湖都只見到張盼一人有這東西。

    套用周武陵的話說,根本就沒見過這般巧奪天工之物,很可能不是這人間的物件。

    坐在張盼坐過的椅子,徐子東喃喃自語道:“如果他不是這世上的人,那這不應該是他最大的秘密?”

    心中一陣歡喜掠過,他懶懶的靠在椅背,享受著這種被人信任的感覺。

    突然,門外傳來一陣急切又喜悅的聲音,“將軍,新郎服做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