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名小說網 > 江湖沙場梟雄志 > 番外篇 今日天地分 長生不長生 四
    四分五裂的死魂心炸開黑霧,纏繞在李長生手上的黑霧讓周侗一陣心驚,更讓鄧九發一陣神傷。

    世間皆知,死魂心是整個死魂族的根本,它在,整個死魂族就在,任意一個死魂族人,哪怕被砍下腦袋,依然不會死。

    這也是李長生身后那些個胸口破開大洞,甚至連腦袋都沒有的死魂族人還能行走如風的原因。

    只要找到幾塊肉,撿到一個腦袋,他們依舊能完好如初。

    能殺死死魂族的辦法只有兩個,要么捏碎他們的心,要么就像現在這樣。

    死魂心一碎,那死魂族人便只能再死一次。

    強如李長生也逃不開這規矩,畢竟他是死過一次的人,沒有死魂心,他不可能活得下去。

    心驚化為欣喜,周侗忍不住狂笑,他覺得李長生傻,這世間居然還有人在談判的時候先自廢手腳,原本形勢相同甚至李長生還占據更大話語權的局面瞬間顛倒,和你一個將死之人,還有什么好談的?

    下一瞬,周侗的狂笑戛然而止,只見那黑霧中,一顆顆黑心慢慢跳出,懸在李長生四周停頓片刻,接著歡快的向李長生身后飛去,前去尋找各自的主人。

    跳出黑霧時,那一顆顆心漆黑如墨,飛過空中,心臟間的黑色不斷減少,漸漸化為暗紅,盡管還不是正常的鮮紅色,但這暗紅的心臟總比黑心來的順眼。

    當先那顆心奔向徐琦,懸在他正前方上下跳動,砰砰之聲極為悅耳,時隔一百多年,他終于又聽到自己心臟跳動的聲音,原來是如此的清脆好聽。

    將近百數的心臟四飛的畫面別提多震撼,反正人族所有的高手都閉了嘴,目瞪口呆的看著,不敢說話,也不能說話。

    有徐琦這樣一百年沒聽過心跳的人,就有如飛連那般一千年沒聽過心臟跳動的人,三十來個自蚩尊開創死魂族時第一批化生死魂的人欲哭不哭,久遠的時間已經磨滅他們對心臟的記憶,早已不算人,卻還有心,這種感覺奇妙而又哀傷。

    抹去嘴角泛黑的血跡,一個個死魂族人握住自己的心臟,想看又不敢看,最終或驚或疑,齊齊看向李長生。

    “放回去吧,從今以后再無死魂族,你們的心都該由你們自己保管。”捂著胸口的李長生輕輕一句,接著單膝跪地,本就白凈的臉上泛起慎人的慘白,讓人不忍直視。

    曾聽飛連提起過死魂心之事的徐琦大概能想到李長生此刻的痛苦,畢竟這人間不會有比心碎更能讓人痛苦的事。

    這不是男男女女吵吵鬧鬧時那句情真意切的‘我心都碎了’,而是真真切切的破碎,如一支玉瓶,一個碗,砸在地上支離破碎。

    “少主這是求死?”死魂族中,一聲喝問響起,聽聲尋人,那說話之人胸口破著三寸大洞。

    李長生認得他,這是和飛連稱兄道弟的死魂族老人,先前一戰,曾和李二龍硬拼一招,胸口那大洞便是被李二龍的長槍刺穿。

    輕輕點點頭,李長生壓住疼痛,慢慢站起身,“沒錯,今日要分開這天地,人間不能有長生之人,自然也不能有我,要不然他們這些人如何放得下心?”

    “碎心求放心,少主好想法,既是如此,那我連慶要這心做什么?一千年前我就該死了,活到現在都不知是命好還是命歹,還不如死了算,沒準死還更讓人喜歡。”這人笑喝一聲,右手高抬,迎著陽光舉起暗紅心臟,手上正要用力,捏碎自己的心臟。

    “慶叔慢來。”李長生猛然抬手,虛空一握,好似一只無形的手握住那人手腕,高聲道:“長生說過,今日之后求死求活全憑諸位,但在此之前,還請眾位叔叔伯伯,兄長弟弟再幫長生一個忙。”

    話到此處,李長生側頭看了一眼周侗,“我怕有些人給我使絆子。”

    連慶順著李長生目光一看,當即放下手,左手撐開胸口那三寸大洞,慢慢將心臟放回它本該在的地方,傲然笑道:“如此倒是不會太過浪費時間,還請少主快些動手。”

    言外之意,這些人族高手根本不在他眼中。

    連慶的地位在死魂族中頗高,約莫和徐琦并駕齊驅,他這一放,九十來個死魂族人漸漸將心臟放回,有的自口中吞下,有的自己拿刀在胸口切開一個洞塞回去,更有甚者干脆就掛在腰間或是放入衣服內袋,反正千奇百怪無所不有。

    化身死魂僅僅早于李長生,卻憑一身本事爬上高位的徐琦也將心臟放回,同那些求死的死人不同,他并不覺得自己活夠了,是以還不想死。

    死魂心一碎,留給他的時間其實只有十二個時辰,在這個時間內要是沒有新的心臟化為死魂心,那他徐琦一樣要死,這不是他想要的。

    因此,當他再看李長生時,腦海里升起一股怪異的情緒,說什么求死求活全憑自己,你這樣干,誰還能活?少主,你做這些可曾問過我徐琦?

    心中在問,嘴里卻是不敢問。

    李長生側頭看來的那一眼讓周侗心生畏懼,幾個瞬間,他的心態變化如同從云霄跌入深海,原本的喜悅隨著那一顆顆心臟回到死魂族人手中跌落谷底,他想不明白為何沒有死魂心的人還能站著,還能用目光一掃給他一種不可匹敵的壓力,更不懂那些死魂族人為何得到心臟后就不再吐血,好似沒有受到半點損傷。

    李長生當然不會去跟他解釋什么,這是蚩尊,也就是他爹最大的秘密,那就讓他永遠的跟著老爹長眠。

    顫顫巍巍的周侗身體發抖,腿上陰陽劍不停抖動,微微發出輕鳴,因為他看到李長生正朝自己走來。

    飛云城那一戰的恐怖記憶一直在他心頭難以抹去,哪怕知道李長生其實一直都是為人族忍辱負重,他還是忘不掉那天的事。

    那一日,還帶著金色面具的李長生單人獨刀,一人殘殺飛云城十幾萬人,從天亮殺到天黑,從天黑殺到天亮,一直在殺,如同魔神一般停不下來,蠻族和死魂族的人都像看客,就那么看著李長生不停殺人。

    也是那一日,他被李長生釘在城墻上,一雙腳被砍去,眼睜睜的看著李長 著李長生的暴行,想阻止又無法阻止。

    是的,如果現在來看,所有的過錯應該算在李二龍頭上,所有的罪孽都是李二龍一手造成,李長生也好,蚩尊也好,妖族,蠻族甚至是死魂族都被李二龍玩弄在股掌中,乃至天下大亂。

    沒有李二龍,不會有如今這一切的事。

    但周侗依然覺得,不管李長生是被人控制也好,還是逼不得已也罷,都不能掩蓋他好殺的本性,那么多人命,說殺便殺,但凡有點人性,都不可能做出這種事來。

    強壓著恐懼,勉力迎著走來的李長生,努力將不愿意回想的往事藏進腦海深處,周侗抬起腿,劍尖直指前方,“李長生,少在這里裝好人,你做的那些事,周侗一輩子都忘不去,今日你說的這些,我不信,更不敢信。”

    這樣的局面李長生早就預料到,從李二龍要他去送死,要他潛伏到蚩尊身邊開始,他就知道有朝一日會有這樣的一幕,他并不在意別人會不會當他是拯救人族的英雄,也不介意別人會恨他。周侗說的其實沒錯,一座飛云城,一座夏城,死在他手上的人數都數不過來。

    現在想想,這些死去的人是多么可惜,或許不用這么狠一樣能達到目的,真要怪,只能怪往日太過相信那個一直視為親生父親的李二龍,是李二龍騙了他,讓他犯下這些滔天罪孽。

    記住仇恨已經沒有太多意義,現在要做的應該是給人間一個長久的太平,他不希望人間還有他這樣的人。

    想起那尸山血海的飛云城,他的決心又堅定幾分。

    邁步前行,手指按住抬起的短劍,看著那明明透著害怕卻還要故作堅定的眼神,李長生善意笑道:“周侗,我知道你恨我,不只是你,今日在場的高手,有不少人都曾和我打過交道,或多或少與我有仇。”

    周侗說不出話,甚至抬不起劍,其他的人族高手立在那里,一個個看著李長生,神情復雜。

    這個集英雄和罪人于一身的男人,他們也不知該愛還是該恨,到底是恨多,還是愛多。

    對于整個人族而言,李長生當得起英雄二字,可細化到其中一部分人中,他是窮兇惡級的罪人。

    眾人看著李長生,李長生也在看他們,按住短劍的手收回,沖著所有人一抱拳,李長生朗聲道:“不管諸位與我有多大仇怨,此時此刻還請放在一邊,我是將死之人,臨死之前想與諸位說道說道,為何我要讓諸位離開人間。”

    也不管眾人有何反應,李長生自顧自道:“飛云城一戰,除開周侗也不知還有沒有人在,不過不管你們在不在,想必都聽說過那一日我所做的事……”

    不提飛云城還好,一提飛云城,周侗的怒火又壓不住,誰不知鎮守飛云城的是他周侗,當著這么多人揭他傷疤,深藏的回憶里那些慘叫的人群,求救的女子,凄哭的小娃瞬間活靈活現的出現在他眼里,好似在質問他周侗為何不救人?

    慘痛的記憶混著淚水流出,周侗怒喝道:“李長生,你還有臉說?那城中的普通人有何罪孽,你連三歲小孩都不放過,為何獨獨放過我?”

    李長生面容一肅,不欲與他爭辯,偏身面朝眾人,高聲道:“今日提及此事,我只是想給大家說一個道理,這個道理我與老九講過,現在再與諸位說一次。當初在飛云城,蠻族和死魂族的人一個都沒有動,出手殺人的僅僅只有我一人,殺了多少我沒數,反正很多,但你們應該知道具體數目……”

    陰陽劍周侗再也忍不住,身體離地而起,橫在空中,一長一短的利劍直取李長生面門,嘴里不忘喝道:“李長生,你還敢說你犯下的罪孽?”

    身體激射,陰陽劍離著李長生面門還有三尺停下,任憑周侗如何用力,都再難進得分毫。

    李長生巋然不動,好似看不見,仍舊說道:“我說這個,并不是想重申罪孽,僅僅是想讓諸位看到一件事,看到我這樣的人要是發起瘋來,人間根本就沒人攔得住,無數的百姓死在我手上,整座城都會變為鬼城,變為廢墟。如今的飛云城,你們誰去過,誰還敢去?”

    “這?”人族高手若有所悟,好像明白了李長生要說什么,王明軼微微低頭,托著下巴略作思附,帶著揣測的語氣道:“你是想說似你這樣的人太過厲害,凡人無法抵擋?”

    “對,就是這么個道理。”李長生贊賞道:“還是有聰明人,并不都是莽夫。”

    周侗氣急,卻又拿他無法,橫在空中的身體落回原處,低著頭,只當眼不見心不煩。

    李長生不搭理他,掃過眾多高手道:“一人屠城的事只有我做過,但這不代表只有我可以做到,今日在此的都是跨入長生,或者即將跨入長生的人,你們這樣的高手屠城并不難,只要想做,隨時都可做到。有我一人做此事已是罪孽深重,再有人來,人間又是一場浩劫,天下的城就那么多,一人屠一座,以后這人間,還會有人?”

    人族高手面露不悅,敢怒不敢言,小不點敖興倒是不懼,替眾人說出心聲,“你以為這天下的高手都如你一般喪心病狂,做出這等慘絕人寰的事?”

    “當然不是。”李長生輕輕搖頭,“我知道諸位都不是這樣的人,但諸位有這樣的本事不假,或許今日你等不會這樣想,卻難保以后不會有人做出什么出格的事,便是我自己,也不是生來如此喪心病狂。你我這樣的人發瘋,代價太大,人間承受不起,”

    一語落下,眾多高手更加不好開腔,平心而論,李長生說的,的確句句在理。

    “那你到底要如何做?”王明軼歲年最長,別人不好開口,只能他來代勞。

    李長生手指天空,“我想分開天地,讓人間只有人,讓長生者上天。”

    除開鄧九發,震驚的神情自每個人臉上露出。

    短暫的驚訝后,王明軼又找到另一個重點,連忙問道:“你要我等離去不是不行,但我等去到你所謂的天上,這人間還是會有人走到長生境界,哪有該如何?”

    “這個亦在我考量之中。”李長生自信一笑,仰頭道:“我李長生不愿長生,更不愿這人間有長生,只要諸位今日離去,從今以后,這人間再也不會有長生之人。”